“當(dāng)年，我從山賊營寨將春花救出來時，她……已懷有身孕?！?/br>
    “你娘親嫁人時，她將要臨盆，怎么可能跟過去？”

    “再說春花長在鄉(xiāng)野，魏家不會讓這樣的丫鬟陪嫁入官宦人家？自然選的都是主母選的親信，意在幫襯，實則也是監(jiān)視你娘親?！?/br>
    否則他和魏珊兒也不至于幾年只見過數(shù)面，畢竟無論已婚、未婚，娘子們上街游賞、看戲玩樂都是再平常不過之事。

    關(guān)鶴謠聽得一愣一愣，只想起問：“那乳娘的孩子呢？”

    “可惜那孩子生下來就是個死胎，她也因此差點沒撐過去。她懇求相熟之人將此事告訴你娘親，又說魏家本就無她容身之地，還不如去你娘親身邊。你娘親心痛她遭遇，便將她接到關(guān)府做了你的乳娘。”

    若說關(guān)鶴謠沒有心生哀嘆，那是不可能的。

    越聽關(guān)潛說下去，她就越覺得劉春花可憐，可也越覺得哪里不對勁。這個陰郁的故事像一條陰郁的蛇，讓她越來越隱隱心慌。

    她翻來覆去圍著劉春花的話題說，連關(guān)潛都覺得奇怪，直到聽她猶豫著問了一句“那她對您如何？”

    關(guān)鶴謠視線躲閃，“她之前……多次問我您何時再去家里……”

    關(guān)潛神色一肅，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我第一眼見到你娘親，眼中就再沒容下其他人。春花如何待我我并不知曉，也不欲知曉?！?/br>
    他說得極為鄭重，關(guān)鶴謠霎時局促起來。她是就自己的觀察予他提醒，并不是要逼著他說這番男德宣言的。

    “其實……您也不用和我說這個?！?/br>
    “要和你說的?！标P(guān)潛摸摸她的頭，笑道：“母女連心，你知道了，珊兒就也知道了。”

    母女連心嗎？關(guān)鶴謠苦笑。

    她又一次為自己不是魏娘子親女而唏噓。

    可是，這樣真誠熾熱，未被歲月磨減半分的情感，無論魏娘子她身處碧落黃泉，一定都能心有所感的吧？

    翌日，關(guān)鶴謠去看望劉春花。

    她隔三差五過來小坐，雇的兩個嫂子已經(jīng)與她熟識，笑著引她去屋里。

    劉春花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得與常人無異，可她不太愛出門，甚至都不愿在院子里曬曬秋日暖陽，每日就喜歡待在臥房里。

    她見到關(guān)鶴謠還沒有那兩個嫂子神色自然，但是能看出她在拼命維持一些熱絡(luò)。

    見面三分情，此話不假。

    當(dāng)進(jìn)一步知曉了她曾經(jīng)的苦難，關(guān)鶴謠再見她，也不在乎她這點抗拒和心眼，反而理解了她這灰暗的性格。

    原來當(dāng)年，劉春花和魏珊兒都曾被同一伙山賊擄走。

    山賊襲擊趕路的魏家，搶奪財物的同時還擄走不少女眷。因見她們多美貌嬌貴，想著之后賣個好價錢，所以忍著未下毒手。

    恰逢關(guān)潛那隊人上山剿匪，救出了魏家女眷，也救出了之前被擄的周邊民女。

    劉春花人是被救出來了，可胎兒月份已很大，只能生產(chǎn)。家人嫌她丟人將她拒之門外，她便從此跟著魏珊兒。最后，孩子也沒活下來。

    關(guān)鶴謠心里嘆氣，陪她說了會兒話，給她留下一些自己做的蓮蓉餅和荷花酥就匆匆走了。

    新找到的店鋪還在裝修，她最近忙得很。

    有了上回的經(jīng)驗，她這次找鋪子、裝修鋪子都迅捷得多。

    關(guān)鶴謠一把all in，直接花大價錢租下了一家兩層的店鋪。地腳在成寧坊外街角，兩條路交匯口，端的是熱鬧繁華。

    *——*——*

    九月九日，秋高氣爽。

    是日重陽，也正是關(guān)鶴謠新食肆開張的吉日。

    一大早，她就和伙計們以及幾個短工忙里忙外，腳不沾地。

    店外掛好了鞭炮，彩幌紛飛，還有樂人等著奏樂助興。

    今日街市上人來人往，盡是出游登高的游人，都不覺駐足看熱鬧。

    “慈幼杯……制糕大賽？”

    有人疑惑著念出了那門楣橫幅上的大字。

    第135章 廚藝比賽、獅蠻糕    話音一落，眾人嘩……

    關(guān)鶴謠這家新鋪子比陳默想象中好很多。

    二層的臨街小樓, 下層寬敞，擺了七八桌，上層則應(yīng)用作了主家起居。

    門扉窗棱皆新刷過漆, 顯得光潔又整齊。

    只是比我的八仙樓還是差遠(yuǎn)了哦……他難免有幾分得意。

    按照重陽風(fēng)俗, 商家大都以菊花做成鮮花拱門裝點鋪面，招攬顧客。（1）

    八仙樓應(yīng)著“八仙”之名，今日用八種各色菊花扎了彩門，足有一丈多高，是整條街最氣派的, 可謂賺足了人氣。

    關(guān)鶴謠則不同，她覺得那鮮花拱門好看是好看，可造價忒高, 還糟踐花，著實有些不值當(dāng)。

    開業(yè)的大部分預(yù)算都用在從瓦舍里請來一隊清樂藝人, 剩下的錢她買了幾盆金鈴菊。

    這種菊花花盤小而圓，正如其名，燦若金鈴，遠(yuǎn)遠(yuǎn)看去似有一層瀲滟金光浮動在門庭。

    倒也挺亮眼的……陳默想。

    他下轎子走到門口這幾步之間, 就已經(jīng)把這家食肆在心中評估了一番。

    關(guān)鶴謠趕忙笑容滿面迎上來，說著“大駕光臨”“蓬蓽生輝”一類的話, 兩人寒暄幾句, 氣氛甚是融洽。

    以“從此絕不向其他酒家售賣食譜”和“奉上四個秋日食譜”為條件, 關(guān)鶴謠把陳默請過來撐場。

    這對陳掌柜來說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他這點心胸還是有的，再說這食肆生意再好也影響不到三個坊之外的八仙樓，又能買斷與這位小娘子的合作。

    就算全不顧這些，他看著眼前頭簪茱萸花枝，笑意嫣然的小娘子。

    單說她和國公府的關(guān)系……也不容小覷啊, 萬一是真的呢？

    比起陳默的暗中思量，關(guān)鶴謠這邊的快樂要簡單許多。

    “陳掌柜到了，吉時也就到了?！彼苁枪吠鹊卣f著，伙計們便安排下去。

    下一瞬，伴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藝人們就彈奏起來，霎時間奚琴、響板、細(xì)腰鼓聲聲入耳。

    關(guān)掌柜聽著這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甚是驕傲。

    可以，場面做足了。

    而這般熱鬧早就吸引一圈觀眾圍觀，且仍有增加之勢。

    眼看達(dá)到了初步宣傳效果，關(guān)鶴謠示意鼓樂聲停，抄起一個紙卷大喇叭開始喊話。

    “各位鄉(xiāng)親，值此佳節(jié)，小店開張！”

    “雖別無長處，卻有個好玩點子以娛諸位。”

    “小店接下來將舉辦一場廚藝大賽，請各位評判?！?/br>
    “現(xiàn)場制作的吃食也將奉送給諸位品嘗！”

    眾人這才明白，為何店門口空地擺出了幾條長案，搭了幾個爐子。

    “好！有趣！”馬上有人捧場，“店家和誰比？比什么？”

    又有人認(rèn)出來陳默。

    “那是八仙樓的陳掌柜？”

    “?。磕皇且桶讼蓸潜?？”

    “怎敢不自量力和八仙樓比？”

    關(guān)鶴謠笑，仰頭指向橫幅，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又道：“比做糕餅！只是并非小店與他人比——”

    隨著她的話音，從鋪中魚貫而出十個孩子。

    “比賽的是這些孩子，他們來自城南慈幼局，都學(xué)過廚藝。”

    話音一落，眾人嘩然。

    “這怎么可能呢？”

    “慈幼局的？”

    “店家只是為了博人眼球！”

    “他們才多大??？”

    那些孩子大的頂多十二三歲，還有兩個尤其瘦弱，可算是“沒有灶臺高”。

    更重要的是，慈幼局都是無家可歸的孩子，他們哪里有做糕餅的本事？

    時人追求雅致，而糕餅甜點無疑是食中“雅”物。

    或是對月嚼餅，或是花間含飴，小小一塊，盈盈可人，以相稱的精美餐具裝盛，令人見之、食之皆歡喜。

    超高的顏值，甜蜜的味道，都需以講究的做法方能達(dá)成。

    怎么會是慈幼局臟兮兮的孩子們……

    唔，這些孩子們倒是收拾得干凈可愛，有男有女，或藍(lán)或紅，每五人穿著同樣顏色的布衫。

    可這個年紀(jì)，這個出身，他們就是穿著絲綢也不能打消眾人心中疑慮，陳默也震驚地低聲道：“關(guān)小娘子，這……？”

    只說讓他來捧場提幾句話，可沒說是這么奇怪的情況??！

    關(guān)鶴謠解釋道：“您別看他們年紀(jì)小，可也是我精心教了二十天的，幾道糕餅難不住的。”

    言下之意——

    老師是我，不滿意？

    看似為孩子們說話，可本質(zhì)還是對自己的信心，多少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

    可陳默一想起她那幾道賣得火爆的食譜，想起望眼欲穿等她來教廚藝的小舅子，倒是馬上信了兩分，站出來高聲幫襯著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