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相信，她長到一十七歲，居然是第一次來外祖家？

    也許原主三歲之前，她娘親帶她來過?？刹还茉趺凑f，娘親一去世，原主就被扔到小院子里，再未得到一絲一毫來自外祖家的關愛。

    魏家財大氣粗，乃是大富之家。然而自進了門，關鶴謠就根本沒有時間欣賞那些畫棟雕梁——她被兩個婆子架著飛奔到了一處富麗的院落。

    關鶴謠不禁驚訝，居然是真的有人病了嗎？

    因為這院落中一股藥味彌漫，十幾個仆從進進出出，個個臉上愁云密布。

    一片混亂中，她第一次見到了自己名義上的外祖母——陳蘿娘。她正坐在院里石桌邊，身旁兩個婢子給她打著扇子。

    她看起來根本不像五十多歲的婦人，而是保養(yǎng)得宜，風韻猶存。只是那一身瀲滟的滿繡浮光紗，襯得她此時面色更加灰暗。

    “老夫人，人帶來了?！?/br>
    “帶我這里來做什么！？”陳蘿娘幾乎尖叫起來，看都不看關鶴謠一眼，“快帶去佛龕前??！”

    關鶴謠被甩到軟氈上，一抬頭就看到地藏王菩薩的莊嚴佛容。又被擺布著用香湯凈了手，漱了口之后，她才意識到：可能、大概、也許、居然真的是讓她來誦經(jīng)的！

    難道還冤枉了他們不成？

    她此時身處一個耳房，好像被臨時布置成了佛堂，華麗的香案上供奉著鮮果鮮花。

    此屋和正屋沒有完全隔斷開，而是門上掛了水晶珠簾子，又用一扇厚重的單扇紅木屏風完成了視線遮擋。而陳蘿娘的聲音正從正房傳來，一會兒呼喝仆從，一會兒帶著哭腔喊“琳兒琳兒”。

    關鶴謠心下稍松。

    或許生病的人真是她的便宜姨母？畢竟這名字與她生母的名諱“魏珊兒”也對的上。

    魏家總不至于為了迫害她搞這么逼真一出，看來確實出事了。

    只要不是和她婚嫁之事相關，情況就沒有想象的那么糟糕。然而不知道他們是否有什么一石二鳥的后招，還是要再打探些信息——

    “你快念??！”

    關鶴謠心思流轉這么幾瞬，看守的婆子已經(jīng)很不樂意，她點點佛經(jīng)，粗聲催促。

    “嬤嬤勿怪，我這就念?！标P鶴謠輕輕展開佛經(jīng)，是《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

    她剛作勢要念，又猛然收勢，抬頭溫聲討好道：“嬤嬤，我還有一事要問?！?/br>
    “問！”那婆子一臉不堪其擾。

    “是這樣的，念佛時，即見佛時?！?/br>
    關鶴謠一本正經(jīng)，“我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去見佛祖啊。還請告知到底是為何事念經(jīng)，如此才好向佛祖祈求。否則本是求壽，我卻求了福。本是求慧，我卻求了財。本是——”

    “求命！”

    婆子崩潰，“是求命！”

    她擔憂地朝門口看了看，低聲道：“小娘子今日午后游湖不慎落水，現(xiàn)在還未醒來。你快念罷！”

    關鶴謠幾不可察挑了下眉，今日午后。

    那大概來不及借此事設局吧？不至于這么拼吧？

    況且溺水...不是應該要么當場噴一口水活過來，要么直接嘎嘣拜拜嗎？會昏迷這么久嗎？

    對于一只旱鴨子來說，這題實在超綱了，她想不明白。

    既來之，則安之，關鶴謠便端身正坐，整衣斂容，這回真的準備念經(jīng)了。

    卻忽聽得珠簾珊珊響動，門口屏風后繞進來一個小婢子，口中還在喊：“李嬤嬤，老夫人吩——”

    她陡然轉音：“你怎么在這兒？！”

    第97章 全員惡人、神仙粥   “這我可得去看看?！?/br>
    真是天地有惡意, 山水總相逢啊。

    關鶴謠一邊工工整整抄佛經(jīng)，一邊無奈地暗自吐槽。

    再一次見到八仙樓前罵她的小婢子，這件事情就像一根線, 把之前的細微線索穿起：富足商戶出身、被魏玄殷勤地陪同游覽金明池、被掬月說和她長得有幾分相像......

    看來, 那個要硬買她芍藥的花冠娘子，就是她的姨母，也是魏玄的姑母——魏琳兒。

    明明年歲和她相當?shù)?.....是老來女？

    叫“杏兒”的小婢子咋咋呼呼，驚得指著關鶴謠連問“為什么找她來？”可兩個婆子不僅顧左右而言他，還叱責她不該多嘴。

    杏兒被兩個積威甚重的婆子嚇得說不出話, 連關鶴謠和魏琳兒之間的恩怨也來不及告知，就被趕了出去。

    關鶴謠冷眼看完了這出插曲，斷定除了少數(shù)受信任的仆從, 剩下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知道她是魏琳兒的外甥女。

    好像誰稀罕和他們攀親戚似的！

    和魏家沾上準沒好事！

    就如現(xiàn)在，夜近三更, 而她還要伏在小案上一筆一劃抄經(jīng)書。

    確實說是念經(jīng)祈福，可兩個婆子既不通經(jīng)文，更不識字。所以除了關鶴謠這個真正“念”的人，其他人也無從知曉她念的是什么。

    陳蘿娘真是親娘, 她怕關鶴謠偷懶?；谑亲詈笞兂梢箨P鶴謠親手抄寫佛經(jīng), 還特意來敲打了一番, 說她之后要親自過目。

    關鶴謠撇撇嘴, 真是小人之心，她怎么會去做胡亂念經(jīng)、褻瀆佛祖之事？

    然而她如今是如魚在砧，也懶得爭辯，只能被一左一右兩個兇狠婆子看著抄佛經(jīng)。

    一抄就是近四個時辰，她補暑假作業(yè)都沒有續(xù)航過這么長時間。

    關鶴謠一邊抄, 一邊留意主屋的動靜。隱隱約約聽得一晚上折騰來四位郎中，但是魏珊兒一直沒有醒。魏磊的妻妾也來看過，都被陳蘿娘轟走了，她倒是一直守著。

    直到如今夜深人靜，陳蘿娘去邊上廂房休息了，院中仆從也卸去大半，只院子里還有幾個值夜的，另外魏琳兒兩個貼身丫鬟服侍在床前。

    大概是關鶴謠一直表現(xiàn)良好，看著她的兩個婆子也放松了警惕，頭一點一點，雞啄米一般打起了瞌睡。

    關鶴謠抬眼偷瞄，見她們都闔上了眼打起呼嚕來，這才逐步放慢抄寫速度，直到撂下筆。

    她正呲牙咧嘴地放松手腕，卻聽正屋有模糊的說話聲傳來，好像是那兩個小丫鬟。

    關鶴謠撐身要起，僵硬的腿差點讓她當場表演一個滑跪。

    她趕緊活動活動回不過彎兒來的膝蓋，輕手輕腳地走向門口，躲到屏風后偷聽。

    “......們實在是幸運，”這個是杏兒，嗓音尖細尖細的，“幸好今日沒跟去，你看小雯和櫻桃都被打得半死不活，好懸沒撐過去，真的太可怕了。”

    “小點聲?！钡诙€聲音卻是稍微柔和一些，“誰讓她們沒侍奉好小娘子，小娘子哪里遭過這樣的罪？”

    “阿梔jiejie，本來大郎下月回來就要成婚了不是嗎？現(xiàn)下他小姑姑這樣...萬一...這親還能按時結嗎？”

    身處魏家，關鶴謠聽到“成婚”條件反射地嚇出了冷汗，再一品原來說的是大表哥魏皓，捋捋心口，她接著聽。

    “收起你的小心思，”阿梔警告道：“大郎成不成婚，何時成婚都不是咱們該管的事兒?！?/br>
    “我...我沒什么心思?！?/br>
    造孽呀！關鶴謠面色扭曲，這杏兒才多大點兒啊，一天天想的都是些什么？

    心里的小算盤被人發(fā)現(xiàn)了不說，還被扒拉亂了，杏兒毫無說服力地辯解幾句，尷尬地岔開話題，“阿郎家祖籍洙州吧？小娘子也算是洙州人，對不對？”

    “是，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這件事關鶴謠也知道。

    魏家祖上正是洙州人士，沾了茶馬互市的光起家，倒賣瓷器茶葉，很快成為當?shù)鼐拶Z。

    等到了關鶴謠外祖父魏城一輩，這位野心勃勃的當家人決意來金陵發(fā)展。

    放棄祖業(yè)南遷，確實是阻力重重。剛來金陵的魏家元氣大傷，又無枝可依，這才有了后來為站穩(wěn)腳跟，將關鶴謠娘親嫁給關旭一事。

    然而幾年之后，洙州黃河便決了口，而魏家陰差陽錯逃過了這一舉家傾覆的噩運。

    正因為此，即使現(xiàn)在的家主是魏磊，但魏城依然是整個家族的絕對權威。

    “所以啊，阿梔jiejie，你知道嗎？大家都說小娘子這是缺德糟報應了！家鄉(xiāng)發(fā)著大水呢，她卻非得去游湖玩樂，人家說啊，這是觸怒水神了！而且——”

    “呸！小妮子別瞎說！”

    關鶴謠覺得這個阿梔穩(wěn)重一些，以為她又要教訓杏兒，卻聽她話鋒一轉，“咱家小娘子缺德事兒還少做了？怎么現(xiàn)在才遭報應？”

    然后兩人便是一陣低低的笑鬧，那純粹又明亮的惡意就像正屋的燭火搖搖晃晃，無孔不入地繞過厚實的屏風，冷風一樣打到關鶴謠身上。

    關鶴謠咂舌，這魏家怎么回事？

    魏琳兒做了什么能讓她家婢子對她都這樣徹頭徹尾的嫌棄？就連年紀不大的婢子們也是陰陽怪氣的。

    全員惡人嗎？

    *——*——*

    東方既白，院子里漸漸有幾個仆從走動，只是氣氛仍非常壓抑，沒人敢弄出大動靜。

    寂靜佛室之中亦是只有輕輕紙張響動，于是關鶴謠的肚子忽然的一聲“咕咕——”，便可謂是驚天動地。

    她委婉地表示可否給她拿些吃的來?？勺笃抛雍敛粦z惜地開腔，“小娘子吃了東西，便又造了口業(yè)，還是先抄佛經(jīng)罷?！?/br>
    “口業(yè)”又不是指吃東西！不懂不要亂說好嗎？

    關鶴謠氣得腦中滾過無數(shù)句國罵，這些要是說出來了才叫口業(yè)！合該讓這兩個鐵石心腸的婆子見識一下真正的口業(yè)！

    可面對菩薩圣容，她不愿造次。說到底，人在屋檐下，也不敢不低頭。

    她實在餓得胃疼，只能再好聲好氣地請求兩句。時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夕食吃得早，昨夜的夕食早就消耗干凈了。

    右婆子似乎心軟一些，起碼回應關鶴謠了。

    可她拒絕的話關鶴謠也沒法反駁，“今日廚中備下的都是雞湯、rou羹一類的滋補物等著小娘子醒來吃，你吃了再怎么抄經(jīng)？”

    魏琳兒飲食向來奢豪，小廚房里非葷即鮮，連帶著整個院子的仆從都吃得滿嘴流油，確實沒有什么能給關鶴謠拿來的素齋。

    關鶴謠只能繼續(xù)爭取。她蛇打七寸，大意就是“餓得心慌意亂，味根不凈，這佛經(jīng)也抄得不夠摯誠啊?！?/br>
    見婆子們面色稍有松動，她繼續(xù)道，“只請給我拿來個小爐子，我自己煮一些粥就行?！?/br>
    “對了，”她靈光一現(xiàn)，“我做一道神仙粥，二位聽聽，這名字多好，也是向各路神仙祈求小娘子康復呢?！?/br>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到底答應了，也不能就讓她這么無休止地抄下去，誰知道小娘子何時能醒呢？

    于是便有一個婆子出去，給關鶴謠拿回了她要的幾樣東西：一把米，幾根蔥，幾片姜，還有紅棗和枸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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