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23節(jié)
郅玄面上很是感動,心中卻另有盤算。 氏族的誓言聽過就罷,千萬別當(dāng)真。和這些沉浸宦海幾十年的老狐貍打交道,推心置腹純屬于自尋死路。談感情是腦袋進水,利益的維系才最為牢固。 姚氏家主沒有升官,但有國君賜氏,遠(yuǎn)比升官更為重要。 郅玄對姚氏的執(zhí)政理念很感興趣,決定回到都城后召洛弓詳談。如果洛弓認(rèn)為可行,他會召姚氏大子入朝,為洛弓培養(yǎng)一個幫手。 姚氏是新投,在西都城沒有根腳,是最合適的提拔對象。 從姚氏父子眼中,郅玄能看到燃燒的野心,完全沒有遮掩。因為這份坦誠,郅玄決定給對方一個機會。是否能夠抓住,全要看姚氏自身表現(xiàn)。 離開姚城后,趙顥星夜兼程,趕在大軍開拔前抵達約定地點。 得知兄弟歸來,世子瑒不感到意外。聞聽他帶回二十輛大車,全是西原侯相贈,世子瑒心下好奇,當(dāng)即走出大帳,登車來到營前。 見到實物,世子瑒愕然當(dāng)場,險些下巴脫臼。 眼前的龐然大物是什么,和他設(shè)想中截然不同,完全就是兩個概念。 這山一樣的東西是車? 說是移動的房子都不為過。 麻繩解散,蒙布掀開,一片金光燦爛,世子瑒差點被晃花眼。 一瞬間,世子瑒產(chǎn)生懷疑,自己的兄弟是不是突然手癢,打劫了某個小國的國庫。否則實在說不通。 金絹堆在車上,明晃晃的金色令人頭暈眼花。 各色彩寶裝在箱子里,多到連箱蓋都合不攏。拇指大的珍珠疏為罕見,竟隨意地裝在袋子里,和尋常的珠貝沒有任何區(qū)別。 珊瑚、玳瑁、象牙等滿載車上,令人目不暇接。 此外還有各種獸皮,經(jīng)過特殊方法硝制,顏色鮮亮,觸感柔軟,全不似普通獸皮硬邦邦,裹在身上還會扎人。 價值最高的是一枚玉璧,足有成人的兩個巴掌大,上面雕刻精美花紋,在陽光下美輪美奐,令人贊嘆不已。 安氏庫藏的奇珍異寶無數(shù),卻無一能同這塊玉璧相比。 在大多數(shù)諸侯國,這塊玉璧能為鎮(zhèn)國之寶。如今僅用絹纏裹,和珍珠彩寶堆在一起,好似沒有任何稀奇。 比珍寶更珍貴的是兩車糧種。約定只能在趙顥的封地種植,于北安國也大有裨益。 林林種種盤點下來,世子瑒大受震撼,許久沒能回神。遇趙顥主動出聲,他才轉(zhuǎn)動脖頸,很是復(fù)雜地看向自己的兄弟。 禮物因何而來,自不用多言。果然顏值即正義,美貌就是一切。 幸虧兄弟長得好,萬幸?。?/br> 思及此,世子瑒按住趙顥肩膀,鄭重叮囑:“切記,一定要保護好臉。” 趙顥:“……” 世子瑒仍不放心,決定回國后稟報北安侯,父子倆同心協(xié)力,盡量保護好趙顥的臉,務(wù)必讓他天長地久地美貌下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北都城 自從趙顥和世子瑒率軍南征,戰(zhàn)報一封接一封傳回,好消息接連不斷。氏族們喜氣洋洋,國人庶人笑逐顏開,所有人都期待一場大勝。 北安侯計劃滅國,和氏族們商議之后,做好打長久戰(zhàn)爭的準(zhǔn)備。 事情的發(fā)展卻出人預(yù)料。 南幽侯同南幽氏族勢同水火,為能復(fù)仇,竟禪讓趙顥。 奏疏送達中都城,事成定局。無論人王醒或不醒,結(jié)果都不會改變。 北安國切切實實得了一個大便宜,上自北安侯,下至都城眾人,皆有喜從天降,被大餡餅砸到的飄忽之感。 騎兵飛報大軍凱旋,無需北安侯下旨,氏族和城民紛紛行動起來,道路兩旁張燈結(jié)彩,各坊內(nèi)一片歡聲笑語。有人每日守在城門前,專為等待大軍歸來,立即報于城內(nèi)。 相比熱鬧的城中,國君府一角格外沉寂。 一座門窗緊閉的幽室內(nèi),正傳出陣陣劇烈的咳嗽。聲音撕心裂肺,還夾雜著尖銳的咒罵,細(xì)聽能聽到“幽氏、安氏、毒殺”等語,令人脊背生寒。 小幽氏站在門前,形容枯槁,瘦得仿佛一陣風(fēng)能夠吹走。 原本合身的衣裙變得空空蕩蕩,烏黑濃密的長發(fā)變得枯黃稀疏,連最尋常的發(fā)髻都無法梳起,只能散落在背后,用一根絹輕輕束住。 一名婢女站在小幽氏身旁,托住她的手臂,支撐住她的身體,以防她站不穩(wěn)跌倒。 以小幽氏目前的身體狀況,根本禁不起疲憊。她不宜離開寢殿,更不應(yīng)在廊下久立。 盛夏時節(jié),幽室仍照不到陽光。因建筑位置,刮過廊下的風(fēng)分外陰冷。 冷風(fēng)吹在身上,陰寒似能穿透骨髓。 小幽氏病入膏肓,毒素侵蝕五臟六腑,命不久矣。此刻再吹冷風(fēng),無疑是雪上加霜,加速她的死亡。 “夫人,該回了?!辨九嵝训馈?/br> 婢女是北安侯派來,專門照顧小幽氏。出言提醒非是忠誠,而是北安侯有令,在世子瑒和公子顥入城前,小幽氏不能死。 小幽氏動也未動,對婢女所言置若罔聞。 婢女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煩,正要再勸,小幽氏突然掙開她的手,踉蹌?chuàng)渖锨?,雙手按住門扇,用力向內(nèi)一推。 吱嘎聲中,冷風(fēng)穿過小幽氏的裙擺,呼嘯著卷入室內(nèi)。 咒罵聲戛然而止,咳嗽聲仍舊未停,比先前更為嚴(yán)重。 室內(nèi)空空蕩蕩,連一張床榻都沒有,僅在地面鋪一卷破舊的麻席。席子表面遍布星星點點污痕,是凝固的血跡。 窗從外部釘死,房門也很狹窄。 哪怕是在白天,房間內(nèi)也十分昏暗,顯得陰冷無比。 布湘蜷縮在地上,衣裙凌亂,發(fā)髻散落。長時間的折磨,讓她臉頰凹陷,面色枯黃,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半點不見昔日風(fēng)采。 光從門外透出,落在地面上,映出狹長的光帶。 布湘單手撐著身體,艱難抬起頭,看到出現(xiàn)在門口的小幽氏,先是一陣疑惑,繼而瞪大雙眼,放聲大笑。 笑聲凄厲刺耳,透出無盡的怨恨和瘋狂。 “你也要死!” 小幽氏沒有發(fā)怒。因之前的動作,體力快速流失,她有些站不穩(wěn),只能靠在門框上,任憑布湘狂笑。 笑夠了,布湘又開始咳嗽,甚至咳出血來。 見到飛濺的血點,小幽氏牽起一抹笑容,冰冷、詭異。 “大軍凱旋,大姊的兩個兒子要回來了?!?/br> 小幽氏的聲音不高,夾雜著氣音。迥異原本清亮的音色,透出干澀的沙啞。 布湘兇狠地盯著小幽氏,張開嘴,正要用力合攏牙關(guān),一名侍人從角落沖出,單手捏住她的下巴,將一團麻布塞進布湘的嘴里。 侍人的動作十分熟練,類似的情形顯然不止發(fā)生過一次。 在布湘被關(guān)入幽室后,她屢次想要自盡。撞墻、吊頸、咬舌、絕食,凡是能試的她統(tǒng)統(tǒng)試過一遍,只是沒一次能成功。 因次數(shù)過于頻繁,幾乎是防不勝防,原本在門外看守的侍人進到室內(nèi),一天十二個時辰,時時刻刻雙眼不離,以免她弄死自己。 布湘非是無懼生死。如果真不怕死,她也不會找上小幽氏。而是她心中清楚,一旦世子瑒和公子顥歸來,往日惡行大白于天下,她的下場會比死更加恐怖。 不想落到凄慘下場,她唯有先一步自盡??稍趪?yán)密看守下,想死也是奢望。 小幽氏的毒下在湯中。她沒有避人的打算,幾次之后嫌麻煩,甚至直接送來毒藥,命婢女盯著,由侍人捏住布湘的臉頰,給她強灌下去。 因劑量加倍,布湘承受的痛苦比小幽氏更甚。遇到毒藥發(fā)作,她會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抓撓脖頸和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 小幽氏拖著病體前來,不單為目睹布湘狼狽的樣子。她估算大軍入城的時間,心知自己的痛苦即將結(jié)束。在臨死之前,她要加重布湘的痛苦,讓這個女人再一次面對惡果,徹底陷入地獄。 “布湘,我要死了。我會死在寢殿內(nèi),死后有墓,墓有陪葬,還會有兒孫祭祀。”小幽氏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務(wù)求讓布湘聽得清清楚楚,“我能選擇自己如何死,你不行?!?/br> 最后三個字很輕,卻如驚雷在布湘耳邊炸響。 “你我都有罪,我很快要去向大姊賠罪。至于你,就慢慢等著那一天吧?!?/br> 說完這番話,小幽氏連咳數(shù)聲,由婢女扶著自己,轉(zhuǎn)身離開廊下。 自始至終,她站在門外,居高臨下,神情冰冷。 有一瞬間,光暈染她的身形,模糊的輪廓映入眼底,布湘驚駭慘叫,仿佛見到生命垂危的大幽氏。 布湘以為自己忘了,記憶卻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毒入骨髓,命懸一線,那個女人依舊驕傲。她的腰身筆直,即使美麗不再,優(yōu)雅不損分毫。承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她始終保有尊嚴(yán),不墮氏族之名。 記憶逐漸回籠,布湘的面孔變得扭曲。 越是不愿回想,往昔的畫面越是清晰。一幕幕閃過腦海,讓她清楚意識到自己是多么卑劣,是何等的禽獸不如。 “?。 ?/br> 布湘用力抓住頭發(fā),一縷又一縷摻白的發(fā)絲落在地面,伴隨著她的嘶吼,讓人不寒而栗。 瘋子。 侍人嘴唇翕動,卻沒有發(fā)出聲音。他靜靜看著布湘發(fā)瘋,僅在她以頭搶地時才走上前,反扭住布湘的胳膊,用麻繩將她捆起來,丟到臟破的麻席上。 “想死?沒那么容易?!?/br> 侍人年近半百,體魄依舊強健。他和布湘一樣出身南幽,追隨大幽氏來到北安國。和布湘不同,他始終忠于大幽氏,當(dāng)年還想殉葬。被大幽氏攔住,命他服侍世子瑒。 二十多年,布湘的惡行一直沒有被揭穿。侍人被蒙在鼓里,還曾和布湘聯(lián)手對抗小幽氏。 秘密被揭開,侍人對布湘恨入骨髓,主動請纓看守幽室,為的就是報復(fù)。 自被關(guān)入幽室的那一刻起,布湘就陷入無盡深淵。經(jīng)歷過小幽氏和侍人的手段,對她而言,死亡反而是種解脫。 可惜她還不能死。 侍人袖手而立,腳踩住布湘的手指,用力碾壓。 布湘發(fā)出慘叫,聲音傳出室外,小幽氏腳步頓住,回頭看一眼,又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過頭,仿佛什么也沒聽見,什么也不知道。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城外就傳來雜沓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