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22節(jié)
人王陷入昏迷,終究沒有斷氣。 太子淮目前是代為執(zhí)政,沒有正式登上王位。 母子倆對中都城的命運心知肚明,大部分氏族未必清楚。在他們眼中,王族孱弱未必是壞事,反而方便臣權(quán)大盛,為家族奪取利益。 之前的團結(jié)一心僅是曇花一現(xiàn)。 短暫的亢奮消散,中都城照舊一團散沙。 太子淮下定抱大腿的決心,但不能不抓穩(wěn)內(nèi)部。如果連城內(nèi)氏族都掌控不住,落得南幽侯一般下場,何能保住“天下共主”的顏面。 屆時,抱大腿的代價定然更高。 不想落到悲慘境地,必須如王后所言,將中都城經(jīng)營成鐵板一塊。 賞賜是誘餌,引發(fā)流言是過程,大力懲治是目的,夯實根基是結(jié)果。 王后策劃這一切,為的都是太子淮。 事情了結(jié)之后,前因后果會為人所知,評價定是毀譽參半。但對太子淮來說,一時的名聲無需計較,掌控朝堂才是實際。 “我最欣賞西原侯一點,務(wù)實?!蓖鹾蠖似鹛饻虧櫤韲?。甜湯已涼,味道有些膩。她全不在意,仰頭一飲而盡。 “事情是你受益,稷氏和原氏無辜受累,自當予以補償?!?/br> 聽到“補償”,太子淮不由得頭皮發(fā)麻。 “待你登上王位,稷氏為王后,家族有才者拔擢厚賞。其父當居卿位?!蓖鹾箢D了頓,繼續(xù)道,“繼承人需為原氏血脈,一旦有子,當即立為太子?!?/br> 聽到這番話,太子淮愣在當場。 立庶子為繼承人? “以西原侯之勢,無人敢指摘??v有,可歸因于我?!蓖鹾蟮馈?/br> 她賞賜原桃,為的不僅是引蛇出洞,更是為今后鋪路。 在她看來,只要不發(fā)生意外,至少三十年,郅玄將耀武天下,成為實力最強的一方大諸侯。 王族衰弱無法扭轉(zhuǎn)。 一旦天下諸侯并起,中都城的地位會十分尷尬,遲早淪落成小諸侯國一般,在夾縫中求生。 值得慶幸的是,太子淮同原氏聯(lián)姻。 這也注定了太子淮的繼承人必須是原桃所出,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包括稷夫人。 王后多番賞賜原桃,此時被看成挑撥,日后則能被視為偏愛。 遇王族宗人質(zhì)疑,太子淮無法打破規(guī)矩,她大可以成為一個不講理的太后,因?qū)υ业钠珢蹚妷禾踊聪轮肌?/br> “淮,規(guī)矩不容更改,但可以變通?!?/br> 氏族以家為本,孝是根基之一。孝道面前,做兒子的豈能不低頭。何況原桃背后還站著西原侯。 聽完王后的講述,太子淮表情呆滯,遲遲沒有出聲。 見他這副模樣,王后又一次嘆息,心中暗道:如果西原侯是她的兒子,何須如此費心勞力。凡事有兒子自己解決,不知該有多好。 第二百二十一章 王后苦心謀劃,多番安排人手,為的是引蛇出洞,將人王的勢力徹底清理出去。她心中早有計劃,不動則已,一旦執(zhí)行,勢必要將中都城攪個天翻地覆。 不破不立。 不將舊窗打碎,永遠迎不來新風。 太子淮拿到名單,知曉王后的安排,明知有利于自己,心中仍存幾分猶豫。 見他遲疑不定,王后頓感失望。 “罷,我來動手?!?/br> “母后,我……”太子淮滿面羞慚,用力攥緊拳頭,終于下定決心,“母后,我來做!” “開弓沒有回頭箭?!蓖鹾笊髦馗嬲]太子淮,希望他不要朝令夕改,突然心慈手軟。半途而廢帶來的后果無法預(yù)計,萬一沒法收拾,還不如從最開始就置身事外。 太子淮連聲苦笑,心知之前的搖擺讓母親失望,甚至生出不信任。 事已至此,他必須改變自己。 正如母親所言,坐王位的是他,執(zhí)掌中都城的也是他。若事事躲在母親身后,靠母親掃平道路,他還有何顏面接過王印。日后登上王位也會庸碌無為,落得無能懦弱之名。 見他神情不似作偽,王后這才放心,交代他盡速布置人手,務(wù)求一擊斃命,不給對手反戈一擊的機會。 “擒蛇,不動則已,動則斬七寸?!?/br> 在王后制定計劃的基礎(chǔ)上,太子淮進一步完善細節(jié),定下動手的時間。 “王族私兵固弱,對付蛇鼠已是足夠?!?/br> 在西原國和北安國甲士面前,王族私兵如紙糊老虎,顯得不堪一擊,根本不是對手。同城內(nèi)氏族相比,彼此半斤八兩,在戰(zhàn)斗力上不差多少。 雙方勢均力敵,王后和太子淮有意先發(fā)制人,打目標一個措手不及。 為保中都城根基,母子倆不會大開殺戒,最終目的是將名單上的家族趕去封地。空出來的權(quán)位將由太子淮安排的人接手,用最快的速度掌控整個朝堂。 “人數(shù)不足無妨,待城內(nèi)穩(wěn)定,擇才干出群者,召見后予以拔擢?!?/br> “諾?!?/br> 計策定下,太子淮告辭離開,連夜布置人手。 殿門開啟又合攏,婢女魚貫而入,點亮青銅燈,驅(qū)散殿內(nèi)昏暗。 王后靠在榻上,捏了捏眉心,現(xiàn)出幾分疲憊。 她終究有了年歲,和年輕時不能比。耗費心力為兒子謀劃鋪路,成與不成,全要看太子淮自身。 優(yōu)柔寡斷非王者之質(zhì)。 太子淮情況特殊,就今后處境而言,這種性情剛剛好。過于剛硬非但無益反而有害,甚至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世事皆有定數(shù)?!?/br> 王后無聲嘆息,雙眼漸漸合攏,貌似陷入沉睡。 殿內(nèi)婢女放輕呼吸,侍人背墻而立,搖曳的燭火下,眾人的影子在墻上拉長,繼而變得扭曲。 日輪沉入地平線,夜幕降臨。 一彎明月高懸天際,銀光灑落,為中都城覆上一片清冷。 整座王宮陷入沉寂,腳步聲說話聲皆不可聞。一座座殿閣失去生氣,在夜色中靜得駭人。 午夜時分,烏云在天空聚集,遮住月光星輝。暗夜如猙獰巨獸,張開大口,欲將宏偉城池吞噬。 王后睡得很不安穩(wěn),突然間驚醒,坐起身,單手按住胸口,只覺心跳陡然增塊,幾乎要從腔子里跳出來。 一殿之隔,昏迷的人王隱隱有了動靜。枯瘦的手指緩慢曲起,眼皮神經(jīng)質(zhì)地跳動兩下,仿佛下一刻就會睜開。 守在殿內(nèi)的侍人連打兩個哈欠,困倦非常。仗著人王昏迷不醒,竟背靠墻壁打起盹來。 因為侍人的疏忽,錯過人王的響動。等醫(yī)送來湯藥,準備給人王送服時,后者又變得死氣沉沉,沒有任何反應(yīng)。如非還在呼吸,同一具尸體別無二致。 中都城風雨將至,驚濤駭浪席卷,無人能輕易掙脫。 遠在邊境的郅玄,尚不知中都城內(nèi)變化。在姚城停留期間,除了首日露面,其余時間他都和趙顥關(guān)在房中,商討會盟事宜。 章程定下大半,有世子瑒信使抵達。 北安國大軍行至約定地點,趙顥需要盡快啟程,才能和世子瑒順利匯合,一同返回北都城。 縱然心有不舍,趙顥也不得不離開。 臨行前一夜,郅玄房內(nèi)的燭火徹夜未熄,彩寶珍珠滾落遍地。 天明時分,郅玄親自送趙顥出城,一同送出的還有二十輛大車。車上滿載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還有精選的糧種,可謂價值連城。 趙地甲士列隊出城,回想來時的情形,再看堆成小山的大車,撞上彼此的目光,心情都十分復(fù)雜。 西原侯財大氣粗,揮手送出二十車珍寶糧種,堪比小國一年稅收。自家公子雖也不窮,甚至稱得上富裕,在西原侯面前仍被秒成渣,完全不夠看。 照西原侯聚集財富的速度,公子何時才能挺直腰桿子? 怕是這輩子都做不到。 愁人??! 趙顥出發(fā)時,郅玄乘車相送,自始至終沒有下車。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腰酸腿軟,乘車尚可,走路萬萬不行,十有八九會當眾出丑。 “一路順風?!?/br> 說話時,郅玄強忍住揉腰的沖動。想起昨夜的種種,再看馬背上的美人,突然有些牙癢。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這句話誰說的? 出來,他保證一劍戳個窟窿! 似能看出郅玄所想,趙顥勾唇淺笑,剎那間艷光大熾,昳麗無雙。眸光流轉(zhuǎn),勾魂攝魄,活脫脫一個妖精。 郅玄磨了磨后槽牙,舌尖抵住上牙膛,不斷告訴自己地點不對,絕不能沖動。幾次三番,方才控制住情緒。 “感君侯盛意,期與君侯再會!” 看出郅玄的不善,趙顥端正神情,見好就收。 想到兩人要分別數(shù)月,郅玄頓生許多不舍。有心想要留人,理智到底壓過情感。一國之君的重任壓在肩頭,他不能太過任性,至少現(xiàn)在不能。 趙顥策馬離去,赤色隊伍排成長龍,卷起大片沙塵,逐漸消失在目光盡頭。 郅玄調(diào)頭回城,也將整頓行裝,準備踏上歸程。 在動身之前,郅玄召見當?shù)厥献搴涂h大夫,對兩人的政績表示認可。尤其是對東梁歸降的氏族,不吝嗇贊許賞賜,更賜對方為姚氏,以表對他的重視。 “謝君上!” 以封地為氏是慣例,象征這個家族正式融入西原國,在政治和軍事上將被一視同仁。 姚氏家主喜不自勝,攜長子長孫謝恩,對郅玄大表忠誠,誓言要為君上鞠躬盡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