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00節(jié)
根本無需各家私兵相助,兩百甲士沖上去后,戰(zhàn)斗呈現(xiàn)一面倒。家臣帶來的私兵不堪一擊,最后竟有半數(shù)人丟掉武器,趴伏在地乞求活命。 甲士們沒有停止殺戮。 原桃一刻不下令,他們就一刻不會停手。 終于,原桃抬起左臂,甲長立刻敲響盾牌。 甲士們不再理會喪膽的私兵,陸續(xù)越過他們,抓下在戰(zhàn)車上怒吼的家臣,如拖犬彘一般將他們拖到臺階前,用力摔到地上。 太子的家臣費力抬起頭,眼前是一柄斜插在地的青銅劍,正是他先前擲出。 原桃仍是居高臨下,立于臺階之上,袖擺纖塵不染;他卻已跌落在地,滿身鮮血,謀劃全部落空,就此一敗涂地。 原桃,西原侯,原氏。 家臣忽然大笑,形容瘋癲,聲音尖銳刺耳,似鬼哭狼嚎。 笑聲過后,家臣奮力掙脫鉗制,猛然向前一撲。 裂帛聲中,血如泉涌。 家臣撲倒在地,脖頸被劍刃劃開,當場氣絕身亡。 第一百九十八章 計劃失敗的消息傳回,太子跌坐案后,臉色慘白。 “廣大夫自戕,五百甲士戰(zhàn)死兩百,余者降?!?/br> 侍人趴伏在地,頭低得不能再低,每說出一個字,聲音都帶著顫抖。豆大的汗珠沿著脖頸流淌,頃刻浸透衣領(lǐng)。 殿內(nèi)點著火盆,暖意融融,太子卻如墜冰窖。孤注一擲,結(jié)果卻是一敗涂地,果真是蒼天不佑。 侍人話音剛落,殿外又傳來腳步聲,是人王傳下口諭,召太子入宮回話。 來人是人王近侍,侍奉人王多年,很能把握人王的心思。 之前見到太子,他都是客客氣氣,沒有任何失禮之處。 今日同太子當面,侍人態(tài)度依舊恭敬,臉上卻無半分笑意,一言一行照章辦事,帶著明顯的疏遠。 太子心中咯噔一聲,料想此去將面對什么,不由得心如死灰,臉上也帶出幾分。 侍人心中嘆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派兵包圍王子淮府邸,口口聲聲污蔑西原侯妹,虧也能想得出來! 原桃不過是幌子,劍鋒所指無疑是王子淮。 真能成功倒也罷了,可惜事情不成,一場血斗之后,兄弟四人徹底撕破臉,太子和兩位王子沒占到任何便宜,反而損兵折將,引得局勢動蕩,城內(nèi)流言紛紛,實在得不償失。 更糟糕的是,這次事件徹底暴露出中都城的虛實。 幾十年沒有伐國之戰(zhàn),王族私兵不出中都城,未經(jīng)歷一場大戰(zhàn)。平日里好吃好喝供養(yǎng),一個個高大健壯,實際上全是表相。 遇到諸侯國軍隊,尤其是精銳甲士,底子直接被掀開,在數(shù)量占優(yōu)的情況下仍是兵敗如山倒,顯得不堪一擊。 露出這樣的短板,對中都城而言相當于亮出七寸,要害為人所知,遲早有心腹之憂。 上一代人王尚能帶兵伐國,滅一方諸侯,令天下氏族服服帖帖。不過幾十年,王族的私兵竟衰弱至此,著實令人大跌眼鏡。 太子私自派兵,人王震怒,憤其愚蠢沖動,也心驚于私兵衰弱,更擔憂氏族產(chǎn)生異心,中都城該如何應(yīng)對。 缺乏武力為后盾的王族,如何震懾天下諸侯。 種種焦灼疊加在一起,人王火冒三丈,雷霆之怒下召見太子,斥責都是輕的,很可能會行杖。甚者,太子尊位都將不保。 侍人傳達口諭,見太子呆滯當場,沒有開口催促,而是默立在一旁,等他自己回過神來。 真吃驚也好,當面做戲也罷,事情既然做了就要承擔后果。 人王旨意不容違抗。太子同樣是臣,宮中已經(jīng)下旨,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沒有別的路可走。 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太子沒有做無用掙扎,鎮(zhèn)定站起身,轉(zhuǎn)去后殿更換衣袍,重新佩戴發(fā)冠。 “殿下?!?/br> 未料想,象夫人竟在殿中等著他。 和平日里不同,今日的象夫人一身素色長袍,青絲披在身后,以彩絹束成一股,沒有梳高髻,少去氣勢凌人,現(xiàn)出難得一見的柔弱。 陌生的感覺令太子止步,看著面前的結(jié)發(fā)妻子,心中涌出一股酸澀,眼角微微泛紅。 他極少在人前表現(xiàn)出軟弱。 身為太子,他可以強硬,可以暴躁,甚至可以蠻橫無理,唯獨不能軟弱。 但在此時此刻,面對相伴多年的妻子,他再也堅持不住,腳步竟有些踉蹌。幸虧象夫人搶上前來,雙臂扶住他,才沒有當眾出丑。 “下去?!?/br> 象夫人揮退侍人,親自為太子更換外袍。 剛成婚時,兩人也曾蜜里調(diào)油,年少夫妻你儂我儂。隨著時間過去,親密感逐漸消磨,夫妻相敬如賓,再難見早年的濃情蜜意。 乍然的親近,兩人都有些不自在,反倒減弱了心頭的倉惶和焦灼。 象夫人彎下腰,為太子整理腰帶。白皙的手指撫過垂下的玉環(huán),指尖微微顫抖,終于控制不住發(fā)出哽咽。 此去吉兇難料,象夫人抑制不住心中情緒,索性不再壓抑,直接撲到太子懷中,展開雙臂抱住自己的丈夫。 成婚之前她曾見過太子,年少時的芳心暗許,在成婚后卻被壓在心底。 年復(fù)一年,她看著一個又一個氏族女進府,自己也戴上一張面具,演繹著南轅北轍的性情,逐漸變成另一個人。 她自幼隨母親學(xué)習,深知氏族的禮儀和責任。 她十分清楚,身為象氏女,她不該讓情感壓過理智。她和太子是夫妻也是盟友,家族依靠她同王族建立紐帶,扶持太子,為他繼承王位奠定根基。 一旦事成,象氏即成后族,在中都城地位超然,榮耀更上一層樓。萬一事情不成,為保全家族,她就會淪為棄子,徹徹底底,沒有任何選擇的機會。 象夫人不會怨恨。 她出身象氏,受到家族教養(yǎng),出嫁前享盡氏族女的尊榮。出嫁后也被家族庇護,身為太子正室,即使恩寵不再,也無人能撼動她的地位。 半個時辰前,家族派人來見她,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同母兄長。 宮中態(tài)度明確,事情實在鬧得太大,人王震怒,太子地位不保。家族做出決定,從太子處徹底抽身。兄長只是來通知她,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 兄長神情復(fù)雜,象夫人卻很平靜。 早在嫁入太子府時,她就預(yù)想過兩種結(jié)果,或一步登天或一敗涂地。王權(quán)爭奪向來殘酷,勝者得到一切,敗者失去所有。 象夫人甘愿接受自己的命運,無意做無謂的掙扎。 兄長似有不忍,詢問她是否想要歸家。 她搖了搖頭。 “大兄,我為太子妃?!?/br> 享受過榮光,就要承受代價。 如果嫁給普通氏族,以象氏的實力,哪怕夫家犯不赦之罪,她也能平安歸家,還可以再嫁??伤恼煞蚴翘?,背后牽涉實在太多,舍棄遠比保護更為容易,也對家族更加有利。 “隨我走,我會說服父親。”象氏大子更覺不忍,決心要保住自己的meimei,不惜和父親對抗。 象夫人仍是搖頭。 她不會離開,也不打算離開。無論等待太子的是什么,她都要陪著自己的丈夫。 “大兄,我不會走?!?/br> 面具戴上太多年,連家人都被騙過。 在這一刻,她只想摘下面具,原原本本做回自己。 象氏大子還想再勸,迎上象夫人的目光,話卻像堵在喉嚨里,半個字也未能出口。 最終,象氏大子落寞離去,挺拔的脊背竟有些傴僂。 象夫人沒有沮喪,解開發(fā)髻,換下華麗的衣裙,擦去唇上的胭脂,信步前往后殿,坐下來等待太子。 她知道太子會來。 夫妻相擁,象夫人肆意釋放自己的情緒,沒有嚎啕大哭,只是淚流不止。太子環(huán)住她,guntang的淚水浸濕胸口,心都似被燙了一下。 “娥,莫哭?!?/br> 太子收緊手臂,稍顯笨拙地安慰自己的妻子。 自成婚以來,除了最初幾個月,兩人少見如此親密。 “殿下,為何要如此魯莽?”象夫人抬起頭,眼角滑過淚水,鬢發(fā)散亂,卻一點不見狼狽,反而有種洗盡鉛華的清麗。 太子垂下眸光,看著象夫人,心頭陣陣發(fā)緊。 事到如今也沒什么需要隱瞞。 “父親當面問淮,可想為王。” “什么?!”想過多種可能,唯獨沒想過這一種,象夫人滿面驚愕。 “無論我動與不動,結(jié)果都已注定?!碧涌嘈σ宦?,“娥,我非是沖昏了頭,也不是蠢笨到底,那都是給人看的?!?/br> 太子變得十分坦白,這些話埋藏在心里,不能透露給任何人。但他愿意告訴自己的妻子,徹頭徹尾,沒有任何保留。 “父王有更換繼承人之意,不管我做什么都不會改變。與其等到他來動手,不如我自己來。”太子抱住象夫人,在她耳邊道,“事情成功固然好,若不能成功,以蠢笨魯莽示人或能有一線生機。等到父王下手,親自為淮掃清道路,全府上下斷無活路?!?/br> 太子的聲音很低,即使貼近耳畔,不仔細聽也很難捕捉。 “我進宮后,你去見母后,告知她我身邊有家臣讒言,慫恿我刺王謀反?!碧影醋∠蠓蛉说暮竽X,不讓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不確定該人是不是宮中安排,亦或是別的兄弟安插的棋子,無論哪一個,這條計策都是毒辣之極,要將他推上絕路。 就算他不動手,一旦消息傳出,意圖謀害王父的罪名壓下,他也將粉身碎骨,注定死無葬身之地。 正因如此,他才會采納另一名家臣的建議,兵圍王子淮府邸。 兩害相較取其輕。一側(cè)是萬丈深淵,一側(cè)還有生路可走,他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 “殿下,要害你的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