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69節(jié)
比起政治手段,玩商業(yè)才是他本行。只是對上這個時代的商人,他還要更為謹慎,避免最后玩脫,帶來無法預期的結果。 有了商隊幫忙,運送牦牛再不成問題。 至于之前抓獲的野人,交代清楚身份,確定不是逃犯,就被編入奴隸之中,跟隨奴隸一同干活。 野人們沒有什么不情愿。比起在野外生存,成為奴隸或許還更好一些。 牦牛全部裝上大車,隊伍再次出發(fā)。 由于幾支商隊加入,使得隊伍規(guī)模更加龐大,行進中排成一條長龍,如利刃將雪原一分為二。 經(jīng)過數(shù)天跋涉,數(shù)千人的隊伍來到西都城外。 望見城外來人,城頭甲長頓時警惕。直至看清隊伍前方的旗幟,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口氣沒松多久,甲長又皺緊眉心,一邊派人去給城內(nèi)送信,一邊匆匆步下城頭,帶上一隊守衛(wèi),在城門前迎接公子玄。 無巧不成書,郅玄就封當日,也是這名甲長守城。 當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 想起城外空蕩蕩的大營,聯(lián)系關于郅玄的種種傳聞,甲長不由得心頭狂跳。直覺告訴他,公子玄此番歸來絕不會太平。 至于不太平的是誰,還輪不到他來關心。他只是個甲長,老老實實守他的城門就好。 第六十六章 郅玄率領近七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開到西都城下,引起不小的轟動。 城內(nèi)國人聽到消息,紛紛去到城外,看到全副武裝的甲士和手持戰(zhàn)戈的卒伍,以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奴隸和商人隊伍,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這樣的數(shù)量,對上任何一個小諸侯國,足能發(fā)起一場國戰(zhàn)。 西原侯和卿大夫們正在朝中議事,忽聞侍人來報,言公子玄眾抵達,都是吃了一驚。尤其在聽到隊伍規(guī)模龐大,甲士達到千名的時候,更是心頭一跳。 粟虎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神情不善地看了密武和密紀一眼,其后轉向西原侯,道:“是君上召公子玄歸來?” 西原侯坐在案后,發(fā)冠垂下的旒珠遮住他的表情,卻遮不住緊繃的下頜以及在膝上攥緊的拳頭。 “確為寡人?!?/br> 不等粟虎再言,又有侍人來報,郅玄率眾駐扎城外,中大夫句炎孤身入城,攜西原侯詔書及公子玄上書,請求面呈國君。 “人已入城,現(xiàn)在殿外等候?!?/br> 以句炎的官職本可以直接入殿,偏要繞一個彎,細思此舉意味,不難發(fā)現(xiàn)他已改變立場,視自己為郅玄家臣,而非西原侯朝堂上的中大夫。 殿中無一愚笨之人,西原侯和六卿更是老謀深算,眨眼的時間就看透句炎的目的。西原侯面沉似水,密氏兄弟的臉色也很難看。 有之前送來的書信,句炎騎墻派的身份已暴露無遺。 但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這個兩面三刀的二五仔竟然不是求得一方庇護,而是直接投向郅玄,還表現(xiàn)得如此坦然,半點不給自己留后路。 莫非公子玄有什么了不得的依仗? 知曉內(nèi)情的卿大夫均若有所思。 侍人候在殿前,遲遲等不到國君旨意,不敢擅自開口,只能低著頭繼續(xù)站在原地。 “召他進來?!蔽髟畛谅暤馈?/br> 他倒要看看,自己的兒子能帶來什么樣的驚喜。 中大夫句炎一身黑袍出現(xiàn)在殿前,發(fā)冠飾玉,兩條黑色發(fā)帶搭在肩上,同領口的氏族家紋融為一體。 殿內(nèi)寂靜無聲,近乎落葉可聞。 句炎絲毫不見緊張,手捧竹簡邁步向前,距西原侯五步左右停住,俯身在地,將竹簡舉至頭前,恰好遮擋住他的面容。 “臣中大夫句炎,奉公子玄命,送公子玄同北安國公子顥婚書,呈于君前?!?/br> 此言一出,殿內(nèi)頓時嘩然。卿大夫無不表情驚愕,以為自己的聽覺出現(xiàn)問題。 婚書? 公子玄和公子顥? 何時定下的婚盟,他們?yōu)楹伟朦c不知? 西原侯同樣震驚,看向句炎手捧的竹簡,不相信自己都聽到什么。 “你說什么?”西原侯開口,聲音壓抑,比平時更為低啞,如同從牙縫里擠出。 句炎絲毫不慌,料定西原侯不會當?shù)顚ψ约喝绾?,大聲重復之前所言,將竹簡捧得更高?/br> 立在案旁的侍人小心觀察西原侯臉色,心中躊躇不定,是否該將竹簡捧到案上。 卿大夫們反應不一。 密武表情陰沉,雙手攥緊拳頭。密紀雙眼噴火,目光落在句炎身上,仿佛要噬人一般。 粟虎和范緒對視一眼,臉上閃過驚訝之色。 欒會心頭微動,表情沒有太多變化。 羊皓的視線在竹簡和西原侯之間來回,很想馬上確認婚書內(nèi)容。 在場之人都認為句炎不會說謊,除非他覺得腦袋太沉,可以搬個地方。 公子玄和公子顥必然結成婚盟,事情板上釘釘。 終于,西原侯壓下怒意,命侍人將竹簡送上前。 竹簡被移到案上,句炎雙手一輕,隨即放下手臂,挺直脊背端坐,目不斜視,等待西原侯的旨意。 竹簡翻開,上面切實記載郅玄和趙顥的婚盟,由北安侯派遣的宗人親自執(zhí)筆,并有原氏和安氏圖騰,做不得半分假。 從頭至尾看過一遍,西原侯的心情不斷起落,當看到郅玄和趙顥結為婚姻,不提嫁娶時,頓覺一口郁氣積在胸口,隨著他的呼吸不斷膨脹,隨時都可能炸裂。 “好,好得很?!蔽髟钗站o竹簡,一字一句道,“果然是寡人的好兒子 !” 密武和密紀的臉色愈發(fā)難看。 想到這場婚盟將帶來什么,密武不由得眼前一黑。狠狠咬住后槽牙,嘴里嘗到血腥味,才強行控制住情緒。 密紀的耐性不及密武,差點當場失態(tài)。讓人意外的是,竟是羊皓在一旁按住他,沒有讓他做出出格之舉。 密武看一眼臉頰抖動的兄弟,視線轉向羊皓,想探清他真正用意。 羊皓迎上他的目光,牽了牽嘴角,眼底卻無半分笑意,反而溢出一絲憐憫。 憐憫? 堂堂密氏何曾落到這般地步,竟被人憐憫? 密武再度眼前發(fā)黑,但他十分清楚,絕不能當場發(fā)作,必須忍,忍不住也要忍! 不同于如墜谷底的密氏,支持郅玄的卿大夫,如粟虎和范緒,在最初的驚訝過后,思量這場婚約的好處,都不由得暗暗點頭。 雖然不知曉過程,但就結果來說,這場聯(lián)姻對公子玄絕對是利大于弊。 最重要的是婚書已經(jīng)成文,遵照諸侯國聯(lián)姻的禮儀,兩國需要盡快派遣行人商定日期,完成這場婚禮。 在此之前,為國家顏面考慮,公子玄的身份必須改變。立世子一事勢在必行,而且要緊鑼密鼓,由國君上書中都,獲得人王首肯。 換做平時,事情大概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如今情況不同,一來是大國公子聯(lián)姻關系重大,事急從權,想必中都樂意賣這個人情;二來,之前郅玄帶頭入貢,給人王送去犀牛角和犀牛皮,看在這個份上,中都城也不會故意為難,反而會大開方便之門。 思及此,粟虎和范緒對視一眼,又同欒會交換眼神,都有意快刀斬亂麻,趁密氏不能狗急跳墻,馬上定下此事。 不想西原侯卻做出出人預料的舉動。 沒給粟虎三人開口的機會,西原侯直接下令退朝,借口要當面詢問郅玄婚盟一事,當場將卿大夫們打發(fā)走。 “君上……”粟虎有意攔住他,西原侯卻像是火燒眉毛,迅速起身去往后殿,根本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 身為六卿之首,粟虎還是首次被如此對待。但又不能追上去,只能皺緊眉心,暫且離開國君府。 不過西原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事情早晚都要面對。不然地話,等北安侯派人前來,西都城拿不出具體章程,豈非是天大的笑話。 卿大夫三三兩兩離開國君府,各自同交好的同僚或姻親走在一處,但無一例外,全都避開了密氏兄弟。 密紀目光兇狠,當場就要發(fā)怒。 密武拉住他,低聲道:“暫且忍耐,先回府!” 胳膊被兄長抓住,密紀發(fā)作不得,被強行拉上車,憋了一肚子火。 他們本想借國君之力破局,反過來打擊郅玄。不想事情出現(xiàn)變數(shù),句炎倒戈,公子玄同公子顥結成婚盟,打了兩人一個措手不及。 密武從未遇到過這般難題。一時間千頭萬緒,實在找不出應對之策。 更糟糕的是,在想出解決辦法之前,他們還要看緊公子康,以防消息傳到他的耳中,令他做出不智之舉。 坐在馬車上,密武閉上雙眼,用力捏了捏額角。他甚至產(chǎn)生妄想,若公子康和公子玄換一換該有多好,他也無需這般頭疼。 奈何妄想終究是妄想,睜開雙眼,他仍要面對現(xiàn)實。 公子康仿佛一個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相反,曾被他視為不學無術的公子玄竟如此擅長偽裝,一朝卸下面具,儼然一個強勁的對手。 若不是看著公子玄長大,密武會懷疑郅玄是不是換了一個人。 他所面對的哪里是一個困在國君府十幾年的公子,分明是一個智計多出的狡詐強敵! 牛車穿街而過,車外傳來陣陣議論聲,三句不離公子玄。 這讓密武和密紀的心情更加糟糕,兩人都沒心思說話,只讓駕車者揚鞭,以期盡快回到家中,避開這嘈雜的一切。 國君府內(nèi),西原侯站在后殿,周圍一片狼藉。 桌案被掀翻,大量竹簡散落在地,其中就有他提前寫好的旨意,只等郅玄回到西都城,立即就會宣于朝中。 現(xiàn)如今,婚書送到面前,這道旨意再也用不上,更要徹底銷毀,不能被外人所知。 直至再無東西可毀,西原侯丟掉佩劍,邁步走出殿門。 侍人立即入內(nèi)收拾,迅速更換桌案,清理碎裂的竹簡,重新點燃火盆,在窗邊留出縫隙釋放煙氣。 待到一切妥當,西原侯被請回殿內(nèi)。 坐到案后,西原侯又一次翻看過婚書,隨即合攏竹簡,命人出城召郅玄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