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62節(jié)
“住在這里需交租金,按人數(shù)算,不足五十人者,每五日一結(jié)。以糧、布、牲畜可抵,鹽亦可。” 邑大夫算的人數(shù)不包括奴隸。在世人的觀念中,奴隸等同于貨物,不能和商隊成員一并計算。 同商隊講明規(guī)矩,給出入住商坊的價格,邑大夫還告訴對方,在城內(nèi)交易要交稅,所得利潤十稅一。 領(lǐng)隊考慮之后,認為可以接受,當日就付了房租,帶領(lǐng)隊伍住進坊內(nèi)。同時做出決定,改變這次交易的目的地,留在郅地出售貨物。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依照城內(nèi)的情況,自己帶來的這批貨絕對能賣出好價錢。 郅玄歸來時,兩支商隊均停留十日有余,帶來的貨物賣得七七八八,還另外購買不少郅地出產(chǎn),準備帶去別地售賣。 由于不是大商隊,攜帶的貨物數(shù)量有限。饒是如此,一來一回,仍能讓他們大賺一筆。 “公子玄智慧!” 停留新城期間,商隊上下沒少在城內(nèi)打聽。知曉一切變化都是郅玄就封之后出現(xiàn),當即發(fā)出感嘆,盛贊郅玄有智慧,在各諸侯國公子中出類拔萃,并決定將消息傳揚出去,讓更多人知曉公子玄之名。 之所以這么做,商人們有自己的目的。 公子玄非池中物,日后闖出更大的名聲,登上更高的地位,他們也能與有榮焉,夸贊自己眼光出群。 郅玄的隊伍進到城內(nèi),商人們擁擠在路旁,望見手按佩劍站在車上的黑衣公子,意外于他的俊秀和善,受到周圍氣氛感染,和屬民一同振臂歡呼。 西都城來的官員原本去往城外,未想被人群堵住,沒能走到郅玄車前。如今跟到城內(nèi),一樣被擁擠的人群攔截,提高聲音揮舞手臂也沒能引來郅玄注意。 比嗓門,郅地人半點不虛。 隨行的仆人護衛(wèi)在官員周圍,鞋子差點被踩掉,真的是苦不堪言。 官員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完全不需要和屬民擠,大可以等郅玄回府再去拜見。只能說他這些時日太過心焦,等得十分不耐,才會一時間昏了頭,和眾人擠在一起。 郅玄的戰(zhàn)車穿過城內(nèi),沿途都是屬民的歡呼。 等他抵達府邸,眾人仍不肯離開。 原來是隨行的卒伍嘴快,將在隨地發(fā)現(xiàn)糧食以及他和公子顥獵棕熊的事傳出去,眾人的熱情更為高漲,歡呼聲愈發(fā)響亮。 見狀,郅玄實在無法,只能當眾宣布,三日后在城外祭祀,為來年開荒祝禱。為祭祀順利完成,大家不要繼續(xù)聚集,全都回家,提前做好準備。 “公子仁善!” 發(fā)生在郅玄身上的奇事不少,屬民很多都曾親眼目睹。說服力自然是非同小可。 感念公子玄為大家著想,屬民們暗暗下定決心,來年干活一定更加賣力,一定要有個好收成,不負公子玄的仁愛之心。 好說歹說,終于讓屬民散去,郅玄回到府內(nèi),走進寬敞的前廳,很是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府令讓人送上熱湯,還有熱騰騰的糕點。 郅玄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想吃東西。長時間趕路后,他只想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 不過出于職責,郅玄還是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問了一句:“我往隨地時,城內(nèi)可有事?” “回公子,西都城來人,宣國君旨意,召公子前去?!?/br> 哈欠打到一半,郅玄忽然間停住。 他合上嘴,輕松的表情迅速消失,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君上召我前去?” “仆曾派人查看書簡,確是如此。”府令毫不避諱,直言自己派人去偷看過西原侯的旨意,將上面的內(nèi)容記得清清楚楚。 郅玄沒打算追究,而是認真思考,西原侯為何要召他去西都城。 “上面沒寫緣由?” “并未。”府令搖頭。 郅玄坐直身體,眼睛微微瞇起。 召他去西都城,卻不說明原因? 那就有意思了。 “公子可要見來人?”見郅玄許久不出聲,府令請示道。 “他在城內(nèi)多久?”郅玄不答反問。 “已有數(shù)日。今日公子回城,仆在人群中也見到此人?!备畹?。 “既然如此,無妨讓他再多等幾天?!臂ば﹃齼上率种福Φ?,“好生招待他,不要怠慢。如果他要見我,隨便找個理由拒絕?!?/br> 隨便找個理由? 聽出郅玄話中的弦外之意,府令馬上心中有底??雌饋?,公子不打算再和西都城客氣。 如此也好。 “公子放心,仆一定將事情辦好?!?/br> 郅玄滿意點頭,府令退出門外。 府令離開后,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有侍人在門外稟報,熱水已經(jīng)準備好,請郅玄移步。 郅玄起身抻了個懶腰,解開頜下的發(fā)帶,取下有些重的玉冠,邁步去往隔室。 他要好好休息一下,養(yǎng)足精神,才好應對接下來的事情。 西原侯下旨召他前去,躲是躲不開的。搪塞來人不過是拖延時間,趁此時機,可以設(shè)法打探事情緣由,也好想出應對辦法。 在離開西都城時,他就打定主意,短期內(nèi)不打算回去。 這次旨意來得突然,聯(lián)系之前派去西都城的隊伍,他有七成把握,應該和密氏脫不開干系。只是沒想到,密武能拉下臉皮去找西原侯。 “還是想得太簡單了?!?/br> 走進隔室,郅玄無需人伺候,自行除去衣袍,躺入熱水中。 視線被水蒸氣朦朧,郅玄閉上雙眼,枕在青石筑成的浴池邊緣,舒服地呼出一口氣。 換成之前,他或許會很傷腦筋。 如今則不然。 有了和公子顥的婚書,別說密氏,西原侯都動他不得。 或許,他可以去西都城走一趟。 郅玄睜開雙眼,撈起一捧水,看著水從指縫間流淌,緩緩牽起嘴角。親眼看一看渣爹臉上的表情,想必會很有趣。 只是為保萬全,他還要仔細謀劃。 全身而退是必須,若是能再設(shè)法挖一鏟子,才是真正的不虛此行。 在郅玄考慮應對西原侯的旨意時,一支由兩百人組成的隊伍正向郅地行來。 這支隊伍十分特殊,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穿著獸皮和藤蔓制成的衣服,腳上是樹皮和干草編成的鞋。 隊伍中的大部分人都背著藤筐和包裹,里面裝著樣子精美的陶器,還有兩三個小型青銅器,上面覆蓋枯草和野獸的皮毛,偽裝得十分巧妙。 這支隊伍看似野人,卻和野人有很大不同。加上隊伍中大多數(shù)人都拿著武器,看起來很不好惹,途中有人遇到他們,都是遠遠避開,沒有上前驅(qū)逐捕捉。 在隊伍最前方,兩個強壯的男人抬著木架,架子上是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 老人身上包裹著厚實的獸皮,頭發(fā)花白,蜷縮成一團。若不是口鼻處有白霧,簡直不像是個活人。 “老,前面就是郅地。我和芒一路跟著,那位公子就在這里。”一個男人說道。 老人費力地睜開雙眼,望向前方的農(nóng)田和建筑,從獸皮中伸出一只手,遞給說話人一塊破損的玉。 “帶上此物,你和芒先去,遇人就言我等非野人,能制陶,能鑄造,愿為公子牛馬,只求公子庇護,得一處棲身之地?!?/br> 男人雙手接過玉,和背著藤筐的同伴一起離開隊伍,頂著冷風,先一步向郅地疾行而去。 第六十章 西都城來的官員連續(xù)兩日求見公子玄,均被府令攔下,不能強行闖入公子府邸,只能無功而返。 起初府令對他還算客氣,遇到官員上門,會像模像樣找?guī)讉€借口,例如公子玄旅途疲憊,封地事物繁忙,北邊戎狄似有異動,公子實在無暇,聽起來還像模像樣。 等到官員上門的次數(shù)多了,府令的態(tài)度發(fā)生明顯改變,一改之前的客氣,變得十分敷衍。 到最后竟然連借口都懶得找,直接兩個字:不見。 事情至此,官員再是反應遲鈍,也能明白郅玄壓根沒想見他。 “欺人太甚!” 官員回到住處,回想這些日子自己遭到的冷待,越想越是生氣。 他好歹也是出身氏族,在朝中官至中大夫。家族實力比不上六卿,在西原國內(nèi)也數(shù)得上號。 國君派來他傳旨,看中的正是他的身份,以為郅玄能給幾分面子。哪里想到郅玄根本不吃這一套。 或許之前會慎重考慮,現(xiàn)如今,手握和公子顥的婚書,封地上下屬民歸心,連卿大夫們借給他的甲士都宣誓效忠,他為什么還要事事顧忌? 謹小慎微不能說錯,但在有實力的情況下,任誰都不想讓自己事事憋屈。 官員不知曉郅玄手中的籌碼,氣惱之下,不顧手下阻攔,當日就給西原侯寫成書信,派人送回西都城。 看著送信人離開,佐官阻攔不住,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事情不妥。 奈何官員不聽勸,一心一意要將郅玄的無禮不恭上報西原侯,在信中措辭激烈,指責之意相當明顯,更暗示密氏遭到責難必然是公子玄手筆。 “送信出城?” 郅玄正在準備祭祀事宜,聽人稟報,放下看到一半的竹簡。 “回公子,人已經(jīng)攔下,書信在此?!?/br> 府令恭敬呈上一卷竹簡。 竹簡用麻布包裹,系繩上還有蠟封。郅玄用刀筆劃開蠟封,從頭至尾看過一遍,并未因信中的指責發(fā)怒,反而翹起嘴角。 “不出所料。” 聽到這句話,府令不明所以。 郅玄沒打算解釋,將竹簡重新封好交給府令,道:“送去西都城。” 府令對郅玄的命令從不推脫,素來都是貫徹執(zhí)行。既然公子要送去,那就送去。至于西都城會如何反應,又該如何應對,想必公子已是胸有成竹,無需他多做置喙。 府令帶著竹簡離開,迅速下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