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61節(jié)
火光照亮趙顥的面容,映襯赤色長袍,讓他愈發(fā)像一尊玉雕。 郅玄試著收回手,握住手腕的力量突然增強,又在下一刻放松。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消失,郅玄松了一口氣,破天荒的,第一次避開趙顥的目光。 一切發(fā)生在瞬間,除了郅玄和趙顥,近處的屬官都沒有察覺兩人的變化。 史官直覺敏銳,抬頭看了一眼,被宗人拍拍肩膀,隨即收回目光,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宴會氣氛十分熱烈,即使沒有酒,與宴眾人也異常歡騰。 或許是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郅玄的興致不太高。直至兩名甲士離開席位,在眾人的叫好聲中擊劍助興,他才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到宴會之中。 宴會持續(xù)到后半夜,眾人方才盡興。 篝火即將燃盡,冷風驟起,比以往的夜風都要冷。 郅玄和趙顥起身離席,屬官們也隨之離開。甲士和卒伍落后一步。待到眾人全部離開,侍人和奴隸才開始清理場地。 夜風越來越大,郅玄和趙顥各自登車回營。 望見夜色中的公子顥,郅玄忽然冒出一個念頭,當著眾人的面,將公子顥邀請到自己車上,車門關閉,正色道:“我有一事?!?/br> “請講?!壁w顥以為郅玄有要事相商,否則不會突然請自己登車,當即坐正身體,表情嚴肅。 “不能講,只能做。” 郅玄忽然拉近兩人距離,在趙顥詫異的目光中,捻起鑲嵌珍珠的發(fā)帶,輕聲道:“如何?” 趙顥沒出聲,表情帶著沉思,凝神打量郅玄。 在郅玄以為他不會答應,準備松開手時,后頸忽然被扣住,冷香逼近,一如當初在怪風中一般。 “婚姻未成,不急。若君心急,顥亦無不可。” 說話時,趙顥靠得更近,一只手扣住郅玄的后頸,另一只手撐在郅玄身側(cè)。袖擺鋪展,炫目的紅交疊如夜的黑,鮮明、妖嬈。 呼吸近在咫尺,望進對方雙眼,沒有慌亂、沒有局促、沒有沉迷,只有清明,卻異常地撩人。 郅玄笑了,伸臂環(huán)住趙顥的肩,手指擦過對方的耳垂。 他再次確認,眼前的男人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從任何方面。 車廂外,屬官們都是眼觀鼻鼻觀心,無論心中在想什么,表面上看都是一副鎮(zhèn)定模樣。 終于,車廂門打開,趙顥從車內(nèi)走出,衣冠整齊,神態(tài)自然。 屬官們不著痕跡打量公子顥,又瞅瞅同樣整齊的公子玄,彼此交換眼神,心中有底。隨即各自登車回營,一路無話。 史官回到住處后,當即鋪開竹簡,提筆刻下一行字:宴畢,公子玄邀公子顥,會于車。 寫完最后一個字,史官放下筆,合攏竹簡。掃一眼堆在帳篷里的箱子,對自己這段時間的工作還算滿意。 郅玄尚不知道史官都記下了什么,否則絕不可能睡得安逸。 趙顥倒是知道,但也不打算干涉。雖然隱隱察覺史官和剛見面時有些不同,但對方的確是在完成職責,也就忽略了那一絲古怪。 翌日清晨,郅玄走出帳篷,發(fā)現(xiàn)昨天還枯黃的草地竟覆上一層銀白。 “下雪了。” 一陣冷風襲來,郅玄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伸手接住幾片雪花,看著雪粒在掌心融化,直至消失無蹤。 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來得有些突然。 好在雙方隊伍都有準備,料定會面時間不會短,帶來的物資中都準備了冬衣,還有不少獸皮,都可用來保暖。 巫醫(yī)觀察天色,稟報郅玄,這場雪一時半刻不會停,很可能會越下越大。 “雪大阻路,應盡早出發(fā)?!?/br> 趙顥營內(nèi),屬官也在進言,為防大雪封路,需盡快動身啟程。 所幸婚書已經(jīng)定下,郅玄和趙顥都無需在隨地久留。 屬官們的任務也已經(jīng)結束,接下來就要將婚書呈送國君,由兩國各派行人,完成聯(lián)姻的所有程序。 成婚地點倒是可以提前找一找。 一旦確定合適的地方,盡快稟報兩國國君,公子玄和公子顥才好共同發(fā)兵。 用過早膳,郅玄和趙顥再次會面。雙方都有意盡快啟程,趕在大雪落下前出發(fā)。 兩人都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既然決定拔營,當日就下達命令,兩座營盤很快變得忙碌起來。 郅地人有趁手的工具,拔營速度比趙地人快上許多。 在趙地人忙著收帳篷時,郅地的隊伍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所有的物資都裝車捆好,牛馬套上韁繩,之前挖出的糧食和獸皮也分別裝好,蓋上厚實的草席。大車不夠用,獨輪車都被推出來,能為奴隸節(jié)省不少力氣。 郅玄沒有忙著離開,而是讓隊伍在原地等待,直至趙顥的營地清理完畢,才按照禮儀互相道別。 “期與君再會!” 兩人在車上告別,身后的屬官也遙相拱手。 黑色和紅色的隊伍在隨地分別,向不同方向開拔,在號角聲中踏上歸途。 與此同時,西原侯派出的官員已在郅地停留數(shù)日。 來人帶有西原侯旨意,召郅玄前往西都城。 本以為是一趟輕松的差事,只是傳個話,很快就能返還。萬萬沒想到郅玄不在封地,詢問府令和縣大夫,只說率軍往北,其他的一概不知。 “公子玄何時歸來?” “不知?!?/br> “可有消息傳回?” “無有?!?/br> 停留期間,西都城來的官員每日都要問,得到的答案卻都是一樣。 遲遲沒有郅玄的消息,來人不免焦躁,繼續(xù)這樣下去,見不到公子玄的面,無法傳達旨意,他該如何向國君交代? 就在官員煩躁不安時,郅玄終于從隨地返回。 聽到門外的嘈雜聲,知曉公子玄的隊伍返回,官員心急之下顧不得其他,拿起國君的旨意,就和眾人一同出城。 道路兩旁早擠滿了人,即使飛雪不斷,也阻擋不了眾人的熱情。 遠遠地,黑色的旗幟在雪中出現(xiàn),緊接著就是健馬牽引的戰(zhàn)車,以及跟在車后的黑色長龍。 兩匹灰狼在雪中奔馳,先后踏上土丘,發(fā)出刺耳的嚎叫聲。 金雕穿過云層,如利劍劃過長空。 一身黑袍的郅玄站在車上,車欄和擋板被提前放下,風雪迎面,鼓起黑色的袖擺,腰間玉帶晶瑩,鑲嵌在發(fā)帶上的彩寶熠熠生輝。 望見郅玄,郅地屬民齊聲歡呼,無懼風雪,歡迎公子玄歸來。 西都城來的官員站在人群中,望見被甲士和屬民簇擁的公子玄,詫異之情溢于言表。 眼前這位意氣風發(fā)的青年,和記憶中的公子玄果然是同一人? 第五十九章 郅玄歸來,沒有返回縣城,而是直接去往新城府邸。 和出發(fā)時相比,新城變得更加熱鬧。因送糧隊伍離開造成的冷清,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內(nèi)一掃而空。 城內(nèi)各坊都住進屬民,氏族坊、國人坊、庶人坊和奴隸坊均有明顯標識。 此外,城內(nèi)還有特別建立的商坊,專門供往來商隊停留交易。并有按照郅玄命令建起的市場,供城內(nèi)居民買賣物品,類似于菜市場,只是模式更為原始。 城內(nèi)清掃有專人負責,都是按要求挑選出的奴隸。 每日清晨,城門開啟時,這些奴隸都會推著大車出城,車上堆滿特制的木桶,桶里是屬民傾倒的垃圾。能用作肥料的單獨裝車,其余放在一起,分別送到不同的地點焚燒掩埋。 城內(nèi)街道有專人清掃,臨街的坊還會組織起人手,分批清理坊外的水溝和石路。 每隔五日就會有專人進行檢查,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污染水源亂丟垃圾,都會做出相應處罰。 最初,城內(nèi)居民對這樣的規(guī)定很不習慣,沒少出現(xiàn)抱怨的聲音。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眾人逐漸發(fā)現(xiàn)其中好處,抵觸的情緒一掃而空。時至今日,眾人都會注重城內(nèi)衛(wèi)生,發(fā)現(xiàn)有不遵守規(guī)則的,必然會上報巡城甲士。 在郅玄出行期間,先后有兩支商隊進到郅地。 他們并非特地前來,而是打算去往另一個氏族封地,中途遇到大雨,道路不通,這才臨時轉(zhuǎn)道郅地,準備水退后再出發(fā)。 結果這一來,商隊上下無不吃驚。 兩名領隊自詡見多識廣,中都城都曾去過,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干凈的城池。 走在街道上,入目的一切都稱得上“整潔”二字。 房屋鱗次櫛比,規(guī)格相似,都以木頭和石塊打造,帶著郅地獨有的風格。街道部分鋪有條石,部分仍是土路,卻一樣的干凈整潔,不見其他城內(nèi)的臟污。 道路兩旁挖有深溝,溝上覆有石板,走近能聽到潺潺流水聲,偶爾還會有小魚。 見有屬民從溝內(nèi)取水,商隊成員好奇走近,發(fā)現(xiàn)石板上開有圓孔,屬民用比尋常略窄的木桶從內(nèi)取水,再用繩子拖拽,根本無需去往城外。 溝渠內(nèi)的水十分清澈,口渴的商隊成員想取一碗解渴,卻被路旁的屬民阻止。 “外人不能飲?”商隊成員疑惑道。 “非是如此?!睂倜駥ι倘藫u頭,隨后喚來兩個孩子,讓他們?nèi)ト蟹艣龅木o商隊眾人飲用。 “生水有蟲,不能飲,需燒沸才能喝?!?/br> 郅玄當初讓桑醫(yī)巫醫(yī)配藥分發(fā)給屬民,藥效太過震撼,眾人親身體驗之后,都不再喝生水吃生rou。 外來的商隊不明因由,還以為屬民特指郅地內(nèi)的河流,沒有繼續(xù)再問,謝過對方好意,接過開水,傳遞給全部成員飲用。 知曉他們是外來的商隊,屬民十分熱情,特地帶他們?nèi)ド谭唬淮麄內(nèi)ヒ娯撠煹囊卮蠓颉?/br> 商隊一路走來,見到的新奇事委實不少,初時還能保持鎮(zhèn)定??僧斠卮蠓驗樗麄兊怯洠纸o他們代表身份的木簡,將他們帶進商坊后,商隊上下還是大受震撼。 作為第一批來到新城的商人,他們親眼目睹了專門給商人留宿和交易的房屋。 不同于他城的土屋,商坊內(nèi)的建筑和民坊一樣,都是采用木料和石料打造。只是不同于屬民居住的屋舍,這些房屋并不封閉也沒有院落,全部臨街開門,打造出成排的商鋪。 商隊要出售貨物,不用擺到街上,只需要在柜臺上陳設,過路的人就能一覽無余。并且有了房屋遮擋,不用擔心風吹雨淋,貨物完全不會損失。 針對出售和購買牲畜的商人,商坊內(nèi)建有專門的獸欄,分成大小不同的區(qū)域。欄桿前懸掛著空白的木簡,可以當場記錄,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交易,十分簡單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