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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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連生素來只懂吃飽,不懂美食,聽沈玉桐說這些,卻覺十分有趣,送入口中的食物,仿佛也變得更加有滋有味。 見他吃得爽快,沈玉桐也十分有成就感。最后孟連生很給面子的吃了兩分抄手和豆花,將個肚皮脹得鼓起來,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吃過早飯,日頭已高,沈玉桐又將人帶去逛鹽場。 一路上,見著地面和半空密密匝匝交錯的竹管的,孟連生睜大一雙好奇的眼睛左看右看,問道:這些竹管是作何用的? 沈玉桐道:這叫筧管,楠竹所制。用來將鹽井的鹵水和地下的天然氣輸送到煎鹽灶房。以前沒這個東西時,全靠鹽工一桶一桶將鹵水背去灶房。所以說,時代在進步,每個行業(yè)都會進步。 孟連生說:就跟二公子做精鹽一樣? 沈玉桐笑著往前一指:走,帶你去看看我們的灶房。 灶房屋頂正咕咕冒著白煙,是里面的鹽工在勞作。沈玉桐帶著人走進灶房,悶熱立馬迎面而來。 鹽灶里的火燒得很旺,打著赤膊的鹽工漢子,圍在灶火旁揮汗如雨。 鹽場管事的認出是東家少爺,趕緊走過來道:二公子,您來了!這里頭熱,您當心點,可千萬別中暑了。 沈玉桐道:我就隨便看看,你不用管我。 灶房里不僅熱,還散發(fā)著鹵水刺鼻的味道。沈玉桐到底是來帶孟連生游玩的,不好在里面停留多久,只帶他轉了一圈,便走出來,笑問:會不會覺得很無趣? 孟連生搖頭:很有意思,我從前只曉得鹽商有錢,卻不知道鹽是這樣制造出來的。 沈玉桐說:鹽自古以來就跟白銀一樣,是硬通貨?,F(xiàn)在川蜀最值錢的就是自流井的鹽和西康的煙,但比起西康的煙,自流井的鹽已經(jīng)近千年,包括我們沈家,直到現(xiàn)在,也是靠鹽賺錢。都說鹽商有錢,但鹽商的錢,說到底除了自然的饋贈,就是鹽工們的汗水。幸而我們的新機器就要到了,以后鹽工,應該會輕松許多。 孟連生轉頭望著他,半晌不說話。 沈玉桐覺察他的目光,眨眨眼睛,好笑道:怎么了小孟? 孟連生搖搖頭:二公子跟我認識的公子哥都不一樣。 沈玉桐笑說:你才認識多少公子哥?就這樣說? 孟連生好整以暇想了想:雖然不多,不過在戲院的時候經(jīng)常見到。 沈玉桐挑起眉頭,似笑非笑看著他:那你說說,我跟你見到的公子哥怎么個不一樣法? 孟連生說:他們不會說二公子這些話。 沈玉桐失笑:在戲院里當然不會說這些話,你若是多和他們接觸,指不定就會發(fā)覺我跟他們沒什么區(qū)別說完又想起什么似的,擺擺手道,不過你還是不要跟上海灘那些公子哥接觸太多。 公子哥能有幾個好東西?別帶壞了他這好弟弟。 孟連生用力點頭:我只喜歡跟二公子在一起。 這話說得沈玉桐眉開眼笑,他拍拍他的肩膀:走,我?guī)闳ハ旅娴母涌纯赐崞ü纱?/br> 歪屁股船? 沈玉桐:就是昨晚你看到的河上那些鹽船。 釜溪河是自流井鹽運的命脈,鹽井里的鹵水被燒制成鹽后,裝上鹽船,從釜溪河到沱江再進入長江,再運往全國各地。 孟連生跟著沈玉桐到了河邊,才曉得為何這些搖櫓的鹽船叫屁股船。 原來這船尾是左高右低,向右邊歪斜,為得是遇到險灘礁石,能自由轉彎,也不會往浪里扎進去。因為船看起來是歪的,當?shù)厝吮憬型崞ü纱蛘咄崮X殼船。是自流井鹽運的主力軍,也是釜溪河乃至沱江長江的一道特殊風景。 孟連生是在碼頭做事的,卻沒見過這樣的船,覺得十分新奇有趣當然真正有趣的,還是這樣與沈玉桐待在一起。 兩人在河邊一棵大柳樹坐下,在蟬鳴聲聲中,看了會兒釜溪河上船來船往的風景,日頭越發(fā)烈起來。 沈玉桐轉頭,目光落在孟連生額角滑落的汗滴,又歪頭看了眼上游。一群赤條條的小崽子,正在河中泅水。 大江大河邊的孩子,水性大都不錯,這些孩子在碧波中起起伏伏,仿佛是浪里白條一般。 小孟,你會泅水嗎? 孟連生點頭:會的,我老家也有一條河,小時候經(jīng)常泡在河中。 其實沈玉桐也就是隨口一問,就算孟連生從前不會,在碼頭干了一兩年,想必也是水中好手。 他站起身拍了拍對方肩膀,笑說:走,我們?nèi)ニ餂隹鞗隹臁?/br> 他領著孟連生沿河往上,選了一處水流平緩地停下。 河水碧綠,見不到底,想來是有些深度。 沈玉桐今日穿著短袖襯衣和寬松馬褲,他隨手將襯衣退下,丟在地上,也沒脫褲子,直接一個猛子扎進水中。 在英吉利留洋時,他上過游泳課,不是鄉(xiāng)野孩子的野路子,入水時動作輕盈優(yōu)美,像一尾回到水中的魚。 孟連生沒有馬上下水,只是站在岸邊看著,仿佛是想欣賞沈玉桐的泳姿。 不想,那水平恢復平靜許久,水中的人卻沒冒上來。 他心中一慌,從怔愣中反應過來,飛快將上身的短褂扒下,往水中扎進去。 潛入水中后,看到雙眼緊閉的沈玉桐攤開雙手漂在水下,想也沒想,飛快游過去,將人緊緊抱在懷中,往上方浮去。 沈玉桐原本是在水下享受片刻安靜清涼,哪曉得會忽然被人抱住,睜開眼睛一看,便見到孟連生在水中略顯模糊的一張臉。 水流隔絕了外面的嘈雜,也讓一切都變得失真,肌膚在水中的觸碰,有種奇妙的親密感,讓他一時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 他本能地伸手回抱住身前的人。 兩人以一個相擁的姿勢,浮出水面。 孟連生重重舒了口氣,水從濕漉漉的頭上往下淌,他顧不得水流入眼中,只急切地問道:二公子,你沒事吧? 沈玉桐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這會兒已經(jīng)回神,看到他這模樣,失笑出聲:你不會以為我溺水了吧? 孟連生微微一愣,將抱著他的手松開,只是臉上還有些茫然。 釜溪河的水流從兩人隔開的身軀中流過,剛剛那肌膚相親的親密觸感消失殆盡。沈玉桐又重重深呼吸一口氣,右手握住一把水,往傻愣愣的青年臉上潑去,大笑道:傻小子! 說罷,便抻開雙臂,朝對面游過去。 停在原地的孟連生,轉過頭,看著那道在陽光下白皙放光的身軀,終于從怔愣中回過神。嘴角彎起一抹弧度,朝沈玉桐追過去,游到對方旁邊,學著他剛剛動作,掬起一把水,朝他身上灑去。 沈玉桐自是禮尚往來。 兩個大男人,如同不遠處那群小崽子一樣,忘乎所以地在水中追逐打鬧起來。 沈玉桐有著很標準漂亮的泳姿,在平靜舒緩的泳池里,能如魚得水。但到了這流動的河中,便沒那么隨心所欲,至少是比不上野路子出身的孟連生。 他游了幾個來回,便覺力不從心,只得停下來,靠在岸邊的大石旁,邊休息邊欣孟連生在水中如魚兒一樣自由地游來游去。 他先前不覺,這會兒這才注意到,小孟有著一具漂亮的小麥色身體,肌rou線條流暢結實,仿佛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這讓他想起在歐羅巴的藝術館里,見過的人體雕塑。那是力與美的結合,從前只當是藝術,但此刻卻由藝術變成了現(xiàn)實。 他的心忽然有點躁動。 當他意識到這奇怪的感覺,趕緊強迫自己打住。 孟連生又游了幾個來回,劃過來同他一樣靠在石頭旁,微微喘著氣笑說:好久沒這么暢快地泅過水了! 沈玉桐將目光從他濕漉漉的側臉收回,欲蓋彌彰般輕咳一聲,問道:還要游嗎? 孟連生搖頭:夠了。 行,那我們上去把衣服曬干,再去吃飯。 好。 兩人從水中爬起來,就著濕漉漉的褲子,并排躺在大石板上。石板上有一棵大柳樹,斑駁的陽光投下來,灑在身上,既能沐浴陽光,又不至于太覺炙熱。 孟連生閉上眼睛享受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歪頭看著身旁的人,問道:二公子,我們這是不是就是洋人喜歡的日光浴? 沈玉桐輕笑了笑,點頭道:嗯,不過真正的日光浴還得在海灘上,等回了上海,我?guī)闳トジ浇暮┰鐾妗?/br> 孟連生翻過身,單手撐著臉,笑盈盈看向他。 沈玉桐覺察他炙熱的目光,懶洋洋睜開眼睛,對上近在咫尺的俊臉,笑問:怎么了? 孟連生像個在憧憬美夢的孩子一樣,眉眼彎彎道:我在想跟二公子去海灘曬陽光浴。 沈玉桐失笑:放心吧,二公子說話算話。 孟連生點頭,復又躺好。 他仍舊偏頭看著已經(jīng)闔上眼睛的沈玉桐。目光從上到下,先是白皙俊美的臉龐,接著是光潔修長的身體,然后又是一雙長腿。 他覺得二公子哪里都生得完美。 最后,他將目光落在他放在身側的手上。 片刻后,他轉過頭閉上眼睛,靠著沈玉桐的那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慢慢挪動,一點點劃過去,輕輕握住對方的小指頭。 手上傳來的溫熱觸感,讓沈玉桐的羽睫微微跳動,但他只當是孟連生在對自己表達親近,并沒有在意,自然也沒將手挪開。 誰都沒再說話。 只有水流和清風的聲音在耳畔拂過,以及不遠處的鹽船搖櫓聲和孩童的嬉鬧。 沈玉桐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心曠神怡,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時間就在此時此刻停留下來。 * 作者有話要說: 隨口提一句,古代主要有川鹽和淮鹽兩大鹽區(qū),有名的鹽商也主要分為川鹽和淮揚系。 四川同學應該都知道,川鹽主要就在自流井,屬于如今的自貢市。 現(xiàn)在自貢久大鹽業(yè)的鹽,市面上挺常見的,前身是民國的久大鹽廠,是中國第一家現(xiàn)代化精鹽廠,建立于天津,創(chuàng)立者是化工實業(yè)家范旭東,抗戰(zhàn)爆發(fā)后,內(nèi)遷到自流井。 PS你們猜二公子知不知道自己是彎的? 第32章、第三十二章 同眠 從河邊回來,已過晌午,沈玉桐領著孟連生去自流井最好的酒樓吃過午飯,見下午日頭炎熱,也不好再去外頭胡鬧,便帶他去茶樓聽書。 鹽都的節(jié)奏是緩慢的,但時間在這里的流逝,與上海灘也并無區(qū)別,不過轉眼,天色便從白到了黑。 因為明早就要啟程去西康,孫志東和杜贊也終于雙腿打飄地從妓館的溫柔鄉(xiāng)回到沈宅,吃過一頓豐盛晚餐,便各自早早回房養(yǎng)精蓄銳。 沈玉桐原本是想去和孟連生說說話,但又怕影響他休息,想了想便作罷,自己拿了份最新的報紙回房,看這最近外界發(fā)生了什么事。 正看到川滇局勢,響起敲門聲。 誰啊? 是我。孟連生的聲音傳來。 沈玉桐拿起床頭的手表看了眼,已過十點,他折起報紙放在一旁,下床走到門口將槅扇門打開,見夜色下光著膀子的孟連生,問道: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孟連生說:有點睡不著,想和二公子說說話。 沈玉桐笑著側身讓他進屋:我還想著你明早要啟程,讓你早點休息養(yǎng)精神呢。 孟連生道:沒事,反正在馬車上也是休息。 沈玉桐笑問:怎么就睡不著了? 孟連生悶聲道:明天就走了,回程應該也不過自流井,下回再見到二公子,也不曉得是何時。 沈玉桐戲謔道:才跟我玩一天,就舍不得我了? 孟連生道:二公子對我很好,跟二公子在一起很開心。 我也很開心。沈玉桐笑道,不過小孟你要求太低了,我不過是帶你隨便逛逛吃個飯喝點茶,就是對你很好了? 孟連生道:不只是今天,在船上二公子就一直對我照顧有加。 我將你當?shù)艿苈?!沈玉桐其實并未想出來在船上那些天,自己對他有什么特別照顧,倒是他天天來自己艙房同自己一起看書,幫他驅散了旅途的漫長和無聊。 不過將人當?shù)艿苓@件事,確實不假,他也確實想更疼愛他一點。 見他光著個膀子,想著這么晚,待會兒聊困了,也沒必要再穿過天井回房,便道:我們?nèi)ゴ采狭牡昧?,床鋪很寬敞,聊困了就在我這里睡下,不然等走回房,瞌睡估計又沒了。 孟連生猶疑著道:會不會太打擾二公子? 沈玉桐笑:你都說我對你好了,這算什么打擾? 孟連生抿抿唇,輕笑了笑。 自流井的沈宅是中式宅子,沈玉桐這床自然也是傳統(tǒng)的雕花架子床,兩個人躺下綽綽有余。 也不知是這宅院綠蔭密布,還是屋子里放了什么,炎炎夏夜,兩人擠著,不僅不覺得熱,甚至還能感覺到絲絲涼爽。 加之薄被枕頭都是蠶絲所制,更覺舒適。 沈玉桐見孟林生好像對自己的床頗為滿意,彎唇笑了笑,隨手滅了桌上的汽燈,也爬上床去。 暗下來的屋子里,呼吸仿佛都變得清晰。 孟連生是來找他說話的,但躺在床上后,倒是不開口了,沈玉桐想起什么似的,隨口問:你跟孫老板去西康,是談煙土生意吧? 孟連生不甚在意地回道:嗯,我也不懂這些,就是來打個下手。 沈玉桐道:前些年打仗川滇煙土開禁后,大片煙園冒出來,吃鴉片的人越來越多。今日上街,你也看到了,自流井里也到處可見大煙鬼。我聽說西康那邊,招待客人就是用鴉片。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知道鴉片不是好東西,孫志東和杜贊都是吃煙的,你跟他們一道,千萬別染了這壞毛病。 孟連生說:嗯,二公子放心,我不會吃的。 聽到他的保證,沈玉桐欣慰地舒了口氣:我曉得你是好孩子。 二公子,我不小了。 沈玉桐失笑:你不才十九歲么?還不???比我小了整整四歲呢。 孟連生沉默了片刻,冷不丁話鋒一轉: 二公子,等你回上海,是不是就要成親了? 沈玉桐微微一愣,好笑道:為什么忽然這么問? 孟連生道:在我們老家,男人過了二十基本上都已經(jīng)成親,像二公子這個年紀的男子,好多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沈玉桐被他逗笑,不答反問:是嗎?小孟你不會是想成親了嗎? 沒有,我還小。孟連生忙不迭搖頭,即使是在黑暗中,沈玉桐也能感覺到他的動作有多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