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黎緋用大提琴講述這些時，口吻卻沒有自憐，恰恰相反，她為此驕傲。

    是，它不好看，冰冷又堅硬，一不小心有被凍傷或刺痛的危險，大概和他們想象的柔.軟溫暖一點也不一樣。

    但這也是她愛著的珍惜著的，并且一直引以為傲的，她的“自我”。

    虛偽的假面戴久了，面具也會成為皮膚的一部分，再也摘不下來。

    黎緋不想遭受肌膚撕裂的痛苦，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覺得真實的那一面是羞于見人的。

    ——所以我將“我”，全都拿出來給你們看了。

    ——你們看了，再決定要不要喜歡我。

    在奏響最高音的剎那，黎緋沒來由地，仿佛嗅見了清淡疏冷的雪松木氣息。

    她終于意識到了一點，原來并非敝帚自珍，她其實或許比尹勛更驕傲自負(fù)。

    因為在黎緋的內(nèi)心深處，實際上是將那些深埋地底的部分，也劃歸到了美的范疇之內(nèi)，甚至是，美的根源。

    所有生命都喜歡溫暖馥郁的美好春天，誰會喜歡蕭瑟凄厲的凜冽冬日呢？

    少女自嘲一笑。

    她站在普世審美的對立面，卻還要固執(zhí)己見地向全世界宣揚她信仰的美學(xué)。

    ——無凄厲，不綺麗。

    大提琴凄厲著的那些不美好，其實都是她愛著的珍惜著的，為此驕傲并深深感謝的，命運賦予她的綺麗。

    第三十九章

    舞臺上, 淡淡月白色的光圈中，一黑一紅兩個少女對坐著。

    尹薇繼續(xù)她的吟唱, 如同王爾德的夜鶯，在吟唱月光下的玫瑰。

    “déjame que te hable también  tu silencio

    o una lámpara， simple o un anillo.”

    【并且讓我借你的沉默與你說話，

    你的沉默明亮如燈，簡單如指環(huán)?！?/br>
    黎緋的手腕扣著一截原先戴在頭上的玫瑰花冠，隨著拉琴的動作，鮮紅的花瓣撲簌簌地墜落。

    今夜月明無星, 這個沒有聲音的少女是最璀璨的星。

    黎緋借助這首歌, 與所有人進(jìn)行對話。

    sound of silence, 便是她的聲音。

    舞臺右側(cè)的燈光悄然亮起，卻再也沒有人去注意坐在那里的鼓手是誰。

    少年拿起鼓棒, 察覺到這一點, 肩頭陡然一松，仿佛卸去了諸多壓力。

    尤然二十一歲, 出道十年，第一次在舞臺上感到這樣的輕松與自由。

    他側(cè)耳傾聽著大提琴, 仿佛置身星系之間，不可控制地被一種玄妙的磁場吸引。

    “eres o la noche， callada y stelada.”

    【你就像黑夜, 擁有寂寞與群星。】

    舞臺中央, 少女的腳下一半是星空, 一半是海洋, 星河流轉(zhuǎn), 波譎云詭，內(nèi)心的混沌和矛盾在此相互碰撞, 又彼此交融。

    綿延不斷的音符從大提琴的四根琴弦上緩緩流淌而出，織就一片閃閃發(fā)光的銀河樂章，構(gòu)成她的宇宙。

    名為“黎緋”的宇宙。

    “這是她的歌?！?/br>
    評委席上，方以航驀地開口。

    這并非在重復(fù)一個淺顯的事實。

    傅紹安聽懂了方以航話里的另一層含義。

    這是一首，真正屬于黎緋的歌，唱的就是少女本人。

    如果不是已經(jīng)署名寂靜之聲，這首歌也可以叫作黎緋。

    表面的寂靜之下，是無垠的星辰與浩瀚的海洋。

    “tu silencio es de estrella， tan lejano y sencillo.”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遙遠(yuǎn)而明亮?！?/br>
    像是回應(yīng)著這份“遙遠(yuǎn)而明亮”，鼓點在此時加入，精準(zhǔn)卻不機(jī)械，帶著靈動感，如同星星，照亮大提琴的海面，哀而不傷。

    激昂沉郁的琴聲漸趨柔和，仿佛一只溫柔的手，將聽眾們攥得緊緊的心臟捧起，熨帖細(xì)致地?fù)崞今薨櫋?/br>
    如果說此前的琴聲是一季嚴(yán)寒冬日，那么鼓點就是凜冬深雪里，復(fù)蘇春天的種子。

    凜冬終將過去，春天即將到來。

    gm男團(tuán)公寓，一樓客廳沒有開燈，只有電視屏幕幽幽的藍(lán)光映照著青年俊美的臉龐。

    盡管鏡頭只給了鼓手一個模糊的遠(yuǎn)景，沈宸皓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他的弟弟。

    尤然是gm中年紀(jì)最小也最受寵的小王子，然而少年到了舞臺上，卻變成了氣場全開、一呼百應(yīng)的國王。作為人氣僅次于隊長江城的年輕偶像，尤然的標(biāo)志性出場臺詞就是——

    “歡迎來到尤然的場合?！?/br>
    青年輕笑著低聲呢喃，說出這里本該有的一句臺詞。

    沈宸皓望著幾乎淪為背景的少年，輕聲嘆息，他沒有回頭，徑自開口問了一句：

    “這真是，根本不像尤然，對吧？”

    江城不知何時站到了沈宸皓的背后，不置可否地應(yīng)了一聲。

    尤然是怎么樣的脾氣呢，即使給他們打鼓的時候，都要將架子鼓移動到舞臺前方，他總是不甘心被擋住的。

    然而現(xiàn)在的少年，卻甘愿成為模糊的一個遠(yuǎn)景，舞臺的一塊背景板。沈宸皓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會這樣呢？”

    沈宸皓此刻若是回頭，就會發(fā)現(xiàn)自家隊長臉上的神色是難得的認(rèn)真。

    江城凝眸，注視著舞臺上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