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從高自修還在之時，我們便一力主張，自然也有諸多人反對。勛貴反對，士林也有反對，這虞山居士便是其中之一，覺得新政傷國本，動國基，閉門造車之物，容易為人所趁，更加重地方貪腐，以至民不聊生?！?/br>
    “可如今的大順若是沒有革新，只會越加衰亡，皇室好逸惡勞，官員素餐尸位，百姓也已經(jīng)不堪重負(fù)了呀！難道他們看不見嗎？”

    楊慎行搖頭，“未曾看不見，只是我與高自修主張刮骨療毒，而他們卻希望另行緩治慢療?！?/br>
    “緩治慢療？可怎么治，怎么療？”

    楊慎行失笑道：“找，選賢舉能，凈化朝堂，擇賢王而侍，勸慰君主效仿先祖之賢，或許還在尋覓其他更加溫和之法?！?/br>
    “那跟等死有什么區(qū)別？”

    “這就是我等之間矛盾所在，而云州在新政之下，的確加重貪腐，使民不聊生，讓他們一語成讖?！睏钌餍姓f到這里，眼中流露出悲哀來，“這是老夫的錯，一步錯，步步錯，受制于端王，放任三司條例司妄為，讓新政面目全非?！?/br>
    方瑾玉聞言握緊手中折扇，垂下頭，“是外孫和母親的錯?！?/br>
    楊慎行擺擺手，“行了，這些事情再提及也沒什么意義，與你無關(guān)，這次帶你出來，無非是見識見識地方，給兩年后的鄉(xiāng)試增加閱歷而已。無需cao心，總有辦法的。”他拍了拍方瑾玉的肩膀，安慰道。

    方瑾玉勉強(qiáng)笑道：“是，那我去街上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那些書生做什么?！?/br>
    “也好，來人?！?/br>
    下人走進(jìn)來，拱手道：“老爺?！?/br>
    “送一份拜帖去虞山書院，明日老夫想拜訪虞山居士?！?/br>
    “是?！?/br>
    第139章 人選

    這邊回客棧的路上，張志高忍不住問尚瑾凌：“尚公子，你說我們這些話有用嗎？”

    尚瑾凌反問：“什么叫有用？”

    “我看今日云州的書生聽到咱們雍涼新法開展的如火如荼，都很驚訝，連華夫子都詢問了主事之人，怕是得回去要跟虞山居士進(jìn)言吧。”那沈書生帶著隱秘歡喜，神情微微激動道。

    “若是能改變他們想法，別盲目地抵觸新政，稍稍變通一下，那就太好了。”

    “沒錯，照著咱們雍涼的辦法來就好，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每一個都贊不絕口呢?！?/br>
    秦悅和張志高聽著，不由面帶笑容，對著這些考生拱手道：“多謝各位肯定，以后我們新法辦就更有信心了。”

    “秦兄和張兄客氣，新法辦為百姓所做之事，都是有目共睹的?！敝車臅惨煌笆?。

    “是啊，云州比雍涼更繁華，人口更多，怎么會鬧得如此嚴(yán)重？這狗官到底是如何推行的，但凡稍稍收斂一些，都不至于如此?。　?/br>
    “我覺得尚公子剛才走得太急了，應(yīng)該讓秦兄和張兄再細(xì)細(xì)說道，讓他們明白雍涼是如何實(shí)施新政，這樣才有對比，更容易說服他們！”

    “對！”

    尚瑾凌聽著不禁啞然失笑。

    張志高看見他的表情，納悶道：“尚公子覺得我們說的不對嗎？”

    尚瑾凌否認(rèn)，“沒有，你們說的很好。”

    “可為什么……”

    尚瑾凌問：“難道你們以為這位華夫子不知道雍涼新政的情況？”

    “您的意思……”

    “云州離雍涼雖然路途較遠(yuǎn)，但是云州的商賈卻是往來最多的，誰到雍涼不得說一句新政的新鮮事？虞山書院只要消息不蔽塞，不可能沒聽說過。特別是今天的這位華夫子，他若不知，就沒資格今日代表虞山書院來與楊大人談話?！?/br>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一味地抵觸新政？”

    尚瑾凌說到這里，微微嘆息一聲，“萬事無絕對，主張新政并不意味著新政毫無弊端，乃萬用良藥。同樣的，反對新政也不會覺得新政毫無可取之處，乃萬惡之源。只是看待的角度，最終取舍不同。而楊慎行推行了一年，急功好利，這就讓世人看到的，便是弊多于利，自然站出來紛紛反對，干脆一勞永逸，將新政打壓下去。如果猜的沒錯，云州的新政不過一年就發(fā)生這樣的動蕩，未曾沒有這虞山居士的推動，至少坐視不理，任其惡化吧。”

    尚瑾凌的話，讓書生們極為驚愕。

    “這，這不會吧！”沈書生先反對道，“尚公子，這話不能亂說?！?/br>
    “是啊，虞山居士素有威望，不少讀書人不遠(yuǎn)千里前來求學(xué)，就是因?yàn)槠涓邼嵉钠沸卸冯S，咱們雍涼也有諸多學(xué)子就在虞山書院，這樣無端詆毀他……我們，不能茍同?！逼渲袔孜粫H有不適，拱手反駁。

    “凌凌也沒說什么……”尚小霧剛說了一句話，尚瑾凌便擺手道，“抱歉，諸位，這只是我的一些猜測，若有冒犯之意，還望見諒?！?/br>
    “尚公子，我們并非指責(zé)你，只是……這樣不太好?！?/br>
    尚瑾凌頷首：“明白了?！?/br>
    “多謝尚公子體諒。”

    尚瑾凌公侯之后，而這些書生多是平頭百姓，走在一起終歸身份上有所嫌礙。

    秦悅說：“前面就是客棧，諸位可以稍微修整一下，若要溫習(xí)書本，自可以留在客棧里，想要上街走走，或有當(dāng)?shù)睾糜烟酵?，與我或張主事說一聲便可。雖然寧王殿下為了我等安全，一同護(hù)送，但到了云州，沒有要求諸位也得聚首一起，寸步不離?！?/br>
    這樣一說，十多位書生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謝秦主事，張主事，我正有好友要拜訪?！?/br>
    “我們待會兒要去書坊看看。”

    “尚公子呢？”

    “我體弱，走了這會兒路，有些累了，先休息一會兒，再做計較?！?/br>
    于是一行人進(jìn)了客棧，不一會兒各自東西。

    雙胞胎伸展著腰，有些不得勁地跟著尚瑾凌走進(jìn)屋子。

    “跟這些書生說話可真累，文縐縐的，就連罵人都不爽快。”尚小霧抱怨了一聲。

    尚瑾凌給她倆倒了茶，“勞煩兩位jiejie今日出頭，請喝茶。”

    “是這些書生嘴笨，這又有什么不好反駁的？要是這些人上戰(zhàn)場，還沒開打，氣勢先沒了?！彪p胞胎兩介武夫進(jìn)入書生圈子，感覺渾身不自在。

    尚瑾凌聽此哭笑不得，有些好奇道：“跟匈奴對罵，他們聽得懂嗎？”

    尚小霧理所當(dāng)然地反問，“聽得懂啊，為啥聽不懂？”

    “真的？”

    “嘿嘿，罵爹罵娘祖宗，全天下都一樣，再不濟(jì)伸手比劃，哪個臟用哪個，保管氣得對面暴跳如雷，然后開打，凌凌，你想學(xué)嗎？”尚小霧壞笑道。

    尚瑾凌連忙搖頭，“不用，我不是上戰(zhàn)場的料?！闭f著，他抬頭吩咐了一聲，“長空，準(zhǔn)備筆墨。”

    “凌凌，你要用功了嗎，那我倆出去?！彪p胞胎一口就杯中茶水飲下，然后起身。

    然而尚瑾凌卻叫住了她們，“jiejie暫時別離開客棧，我寫幾封信，待會兒你們派人送回雍涼。”

    “好，的確到了云州是得寫信回去說一聲?！?/br>
    尚瑾凌頷首，坐下來，奮筆疾書。

    不過他剛寫完，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尚公子?！笔乔貝偟穆曇?。

    尚瑾凌提聲回答：“請進(jìn)?！?/br>
    秦悅和張志高是一同來了，見到尚瑾凌面前攤開的紙筆，不禁一愣，然后慚愧道：“看來我們打攪尚公子了?！?/br>
    尚瑾凌笑道：“我不過寫信而已，請坐?！?/br>
    長空整理了筆墨，又上了兩盞茶，尚瑾凌問：“兩位沒有出去走走嗎，反倒是來我這里，有事要說？”

    “不忙著出去，反而今日衙門前發(fā)生的事，以及尚公子說的話頗讓我倆在意?！?/br>
    “話？”尚瑾凌端起水杯，輕輕一抿，“是關(guān)于虞山居士推動百姓聚眾鬧事，或者冷眼旁觀的話？”

    “正是?！?/br>
    尚瑾凌有些納悶道：“那話我的確有失偏頗，已經(jīng)道過謙了，你們就放過我吧?！?/br>
    秦悅拱了拱手，道：“尚公子誤會了，我們并非指責(zé)您，而是想問問您為什么這般猜測？”

    “原來如此。”尚瑾凌放下茶盞道，“兩位想想，楊慎行是誰，他是欽差，又是首輔，朝廷重臣。若虞山居士沒有足夠的權(quán)力和資本，如何單憑這些書生就能與之對話，讓其為難？”

    “朝中必然有人，而且是反對一派，心中有底氣，這才能讓楊大人慎重起來?！?/br>
    “沒錯，想明白這一點(diǎn)，那么就好推測了，別說梁成業(yè)只是端王側(cè)妃的弟弟，就是真正的妻弟，那也不過只是個四品知府，虞山居士既然有這樣的影響力，怎么會毫無察覺，他只要明確反對，從中阻撓，梁成業(yè)也不敢太肆無忌憚，如何能讓云州在區(qū)區(qū)一年內(nèi)直接發(fā)生暴亂？”

    尚瑾凌的話讓兩人下意識地點(diǎn)頭。

    “全國各地的新法推行成效都搜集到了新法辦，雖有延遲，但兩位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越是重要的州省，士子，商賈，各式各樣的人物云集之處，對新法的詬病就越多，但是卻沒有什么太大的亂子，因?yàn)榈胤焦倬退阆朊纳?，也不敢明目張膽，他們被一雙雙眼睛所監(jiān)督著?！?/br>
    “言之有理，若是虞山居士有意為之，難道他是景王之人？”

    尚瑾凌搖頭，“我不知道，不過在士林有如此威望之人，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與景王沆瀣一氣，要知道那位的口碑比端王好不到哪里去。景王是不會顧及百姓死活的，但是這位……卻能代表百姓說話?！?/br>
    “所以，還是有可談之處的？”

    尚瑾凌輕輕頷首，“可惜替端王背鍋的楊首輔已經(jīng)失去了信用，他的新政給云州百姓只有痛苦，讓人無法再相信，所以他想談成此事可太難了，一個不好，新政還未怎么開始就要從這里走向末路。”尚瑾凌說到這里，也有些唏噓。

    雖然他曾斷言楊慎行走不遠(yuǎn)，成不了，但沒想到竟然這么快！

    “新政是好策，不該就此夭折，尚公子，還有什么辦法，還有誰能促成此事？”

    “有一個人可以試試。”

    兩人眼睛紛紛一亮，一同追問：“誰？”

    尚瑾凌起身，將他寫好的其中兩份信遞了過來。

    他倆一看署名，頓時驚訝道：“高司長？”

    “嗯?！?/br>
    “這……我們能看看嗎？”秦悅問。

    尚瑾凌點(diǎn)頭，“請便?！?/br>
    秦悅和張志高不再客氣，分別抽出了里頭的信，其中一封是尚瑾凌寫給高學(xué)禮的，讓他看到信之后即刻準(zhǔn)備來云州，當(dāng)然帶上人手和資料，特別是在原來官文之上完善了一次又一次的新規(guī)，以及在推行過程中遇上的種種問題和解決之策。

    而另一份便是給劉珂，請他準(zhǔn)許此事，派人保護(hù)通行。

    看完之后，秦悅和張志高簡直驚愕極了，“尚公子，您讓司長來云州給虞山居士演示一次，咱們新法辦的辦事條例？”

    尚瑾凌笑瞇瞇地端茶道：“不好嗎？”

    “這，實(shí)在太讓人意外了！”張志高不得不說。

    張志高更覺得神奇，“我等才剛到云州，一夜未過呀，您就安排下去了~”

    “事情宜早不宜遲，早點(diǎn)解決，早點(diǎn)讓我參加院試，我還等著兩年后的鄉(xiāng)試呢。”尚瑾凌有些無奈道。

    “可是，萬一不成呢？豈不是讓高司長他們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