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 第14節(jié)
家屬區(qū)里的人都知道盛沂跟盛在清一個脾性,年紀越長越像,都不是話多的人,雙方說了沒幾句就道了別,盛沂帶著徐麗進了單元樓,到家門口,正巧聽見老兩口在里邊兒打電話。 “小沂回來了?”盛奶奶回過頭。 盛沂把袋子放在一旁的茶幾上。 盛忠群皺著眉,見到盛沂也沒展顏,在跟電話里的人說話:“平常也就算了,過年過節(jié)的都不知道回來?!?/br> “爸?!?/br> 盛沂聽見電話那邊的聲音,太陌生了。 盛忠群沒讓他反駁,整個人氣勢洶洶的:“別喊我爸,我不管你們工作這些事兒,你讓我跟麗麗和小沂怎么交代?說了回來又臨時回不來,一家?guī)卓谌艘娔阋幻姹鹊翘爝€難,別說見面,你自己算一算從去年到今年,你給家里打過幾個電話?不要說我們要理解你,我們理解你已經(jīng)理解得夠多了?!?/br> “你說你這么做合適不合適?麗麗也是從外邊緊趕慢趕趕回來的。你再不顧及我們老兩口,你想想麗麗,想想小沂?!笔⒅胰赫f,“大過年的,我不想跟你吵了,你自己心里掂量,自己心里清楚?!?/br> 電話掛斷,盛忠群又看見徐麗,臉上總算是緩和了些,拍了拍邊上的沙發(fā),讓徐麗先坐下。盛在清的工作忙,他們一家子對徐麗虧欠得很,即使后邊兒徐麗也跟著出去忙工作,但老兩口依舊是沒有怨言的,該接手孩子的事情就接手。 “小沂,晚上想吃什么?”盛奶奶抬頭看盛沂,她知道盛沂已經(jīng)一年多沒見過盛在清,嘴上不說,心里總是想的,盛在清突然鬧了這么一出,他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奶奶給你做?!?/br> “都行。”盛沂說。 “吃螃蟹吧?”盛奶奶記得盛沂最愛吃這個,“和你mama出去買了沒有?” “沒有?!?/br> 客廳里,徐麗和盛忠群他們都坐著,只有盛沂站在一邊,他的眼瞼微垂,沒有看三個人的表情,只是再平常不過的訴說結(jié)果。 盛奶奶愣了下,咕噥了句:“出去一趟提了一大袋子回來,偏偏沒螃蟹,買這么多也不想著給買兩只螃蟹,過年也不吃點兒自己喜歡的?!?/br> “沒事?!笔⒁势沉艘谎圻吷系男禧?,她太久沒有回來,只記得他小時候愛吃小龍蝦,不知道他現(xiàn)在喜歡什么,盛沂也沒說:“奶奶,我先回房間了?!?/br> 這個年還是沒有團聚,老兩口氣得不輕,還是徐麗反過來安慰了他們。老一輩睡得早,即使再注重儀式感,春晚也只是看了個開頭,盛沂也在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坐在客廳里,壓低了聲音等新年的倒計時。 新年的鐘聲響起,窗外的煙花絢爛,徐麗悄悄推開盛沂的房間門。 房間漆黑一片,盛沂已經(jīng)睡下了,徐麗把準備好的紅包塞到盛沂枕頭下,躺在床上的人還是沒有動靜。 她坐在床邊,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氣,她其實明白盛沂的變化,晚上吃飯的時候,她才知道盛沂最愛吃的海鮮早就不是小龍蝦了,從初一到高一,不過三年的時間,盛沂變高了,也變得沉默了,明明是她的小孩兒,現(xiàn)在卻是有點兒摸不清楚了。 徐麗在房間里呆了一會兒,直到后邊才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 臥房的門關(guān)上,盛沂這才睜開眼,翻手,摸到了枕頭下藏好的紅包,手指輕輕撫了兩下,又閉上了眼睛。 春節(jié)一過,時間忽然轉(zhuǎn)得飛快,徐麗還沒呆幾天就要走了,盛沂和水星在假期也沒有遇到,轉(zhuǎn)眼到了高一下半學期的報道日,報道這一天不上課,高二跟高三用來交假期的作業(yè),而高一的同學們則是要交放假前學校發(fā)下去的文理分科報名表。 在此之前,水星就跟戚遠承他們達成一致,選擇了理科。 西城附中在文理分科上秉持了公平公正的原則,按照期末考試分科后的總排名高低將每個同學重新打散,一班、二班、四班、五班是理科重點班,三班是文科重點班。 水星看著學校公布的名單,郁晴以優(yōu)異的理科成績?nèi)チ艘话?,席悅選擇文科留在了三班,而水星在分科那會兒就只是僥幸理科比文科高了一分,如果放在文科是沒跑了的重點班,而放在高手云集的理科,她的成績擠進四班已經(jīng)是萬幸。 她如愿選擇了理科,只是沒有如愿分到想分的班級。 這已經(jīng)很好了,水星想。 四班不同于三班,座位都是自己選擇的,教室靠前后門的位置總是不搶手也沒人選,水星脾氣好,對座位也沒那么挑剔,選擇了靠門的第一排。 水星又進入了一個陌生的班級,只是這次班上沒有跟席悅一樣的同學會自來熟地跟水星打招呼,他們都有各自的玩伴,水星不知道該怎么去融入這樣的關(guān)系,大家的關(guān)系也都只是保持在點頭之交。 不過這樣也有這樣的好處。 在三班時,因為有席悅跟郁晴的緣故,水星總覺得表情也好,動作也好,她總可能會輕而易舉暴露自己的想法,即使腦海里過了千萬遍盛沂的名字和筆畫,在紙上卻連一個最簡單的縮寫都不敢落筆。 直到放到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沒有人跟她說話,沒有人在意她,她才終于可以大膽起來,面前攤開的書籍和廢棄的草稿紙都成了她可以吐露秘密的樹洞,她開始完整地去寫盛沂名字的縮寫,又或者分開練習他的名字,偶爾的時候會合并到一起,去感覺心尖緊張地冒出糖漬。 西城的四月份,天氣變得暖和,降水也漸漸多起來,像極了南方的梅雨季。 下了課間cao,水星回到班上,年輕人身體容易惹,教室里已經(jīng)有同學受不住,幾個人湊成一團,開了風扇,站在下邊吹涼風。 水星剛坐到位置上,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轉(zhuǎn)頭一看,李澤旭抱著一沓卷子,整個人也歪在邊上。 “兄弟們,姐妹們。”李澤旭大聲呼喚,“咱們小陳同志讓我收一下昨天晚上的作業(yè),大家自覺過來交一下,我一會兒還要給小陳同志送回去呢?!?/br> 李澤旭口中的小陳同志是他們的語文老師,一班也是她教,只不過一班的配置是全方位的最好,小陳同志算是非常有經(jīng)驗的人民教師了,而其他幾個重點班都混著用一班的老師。 教室里,同學們怨聲載道問誰寫了卷子抄一抄,李澤旭說話間的功夫也沒把自己當外人,一直腳已經(jīng)跨進了四班,站在一排靠門的位置,又發(fā)現(xiàn)水星,跟她打招呼:“誒,轉(zhuǎn)校生?” 兩個人見過幾次面,李澤旭一直管她叫這個,沒喊過名字,水星也沒糾正過。 “你學了理科啊?!崩顫尚駴]想到。 水星點了點頭,又聽見他念叨:“怎么席悅都不跟我們說一聲,我們也好關(guān)照關(guān)照你,怎么樣?理科難不難?” “有點兒。”水星笑著嘆了嘆氣。 “有問題就問,我給你解決?!崩顫尚褡匀欢坏匕褢牙锏木碜臃诺剿钦n桌上,當即就要給她找問題,“這次語文卷子寫沒寫?給你開個后門,我這兒就有現(xiàn)成的?!?/br> 昨天晚上的語文作業(yè)是套卷子,她晚自習的時候就做完了,水星搖搖頭:“不用了,這個我寫完了。” “這么牛?”李澤旭接過水星的卷子,“那行,你給我吧?!?/br> 李澤旭沒有直接把卷子放到旁邊,相反,大概是沒見過有人會認真完成語文作業(yè)的,他還拿在手里仔細觀望了下,水星的字跡工整,填得滿滿的,卷面上連個修改痕跡都沒有,只是忘性有些大,試卷密封口的姓名那邊兒是空白的。 “你名字忘寫了吧。”他指了指試卷的左上角,又對著滿是筆記的語文卷子,忍不住感慨,“你這個素養(yǎng)不去學文真是可惜了?!?/br> 水星笑了笑,道了一聲謝,伸手又重新拿回卷子。 她從筆袋里找出一根墨藍色的碳素筆,摁開,低手就要往試卷上寫,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這段兒時間寫盛沂的名字寫太多了,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卷子上姓名的那一欄已經(jīng)落下一個三點水的偏旁。 “三?” 水星的眼皮一跳,抬起頭,偶像劇似的正磕上李澤旭的下巴,他的頭離得很近,不到一尺,就湊在她的邊上,捂著下巴,哭笑不得。 李澤旭不理解:“你忽然是怎么了?” 影子斜斜的壓在卷子的上方,接連著壓住了她的心,水星連揉頭的功夫都沒有,下意識地捏緊卷子的邊緣,皺了又皺,也掖不住面上的慌張,眨了下眼睛,裝傻:“什么?” 李澤旭疑惑地看她:“我說你這里,這個不是寫了個三嗎?” “……” 水星再低頭,去看試卷上的小字,其實李澤旭的表述還真的不差,三點水的偏旁邊上什么都沒有加,還真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三,只是她太像是自我心虛的嫌疑犯,一個風吹草動都當作驚天地的通緝令。 “是水?!彼巧ぷ痈筛傻?,咬了下唇,也不知道李澤旭會不會相信她的鬼話,“這個偏旁可以當作水字,我懶得寫字的時候都用它代替。” 第19章 . 第十九場雨 彩虹。 自打那次收卷子之后, 李澤旭時常會出現(xiàn)在四班的門口,他來班上的理由總是很多,幫老師拿東西或者喊其他男生去打球,要是碰上水星每次都會跟她說上幾句話再走, 兩個人也因此漸漸熟悉了起來。 “三星?!遍T口又有聲音。 水星不抬頭都知道是誰, 李澤旭又來光顧了。 從上次起, 李澤旭看到她寫錯名字以后, 以為她愛簡寫,他也用簡稱稱呼她, 又因為她寫的水跟三一樣,水星就成了三星。 大課間,班里亂哄哄的鬧作一片, 李澤旭背靠著門框邊,單手撐在水星的桌面上,敲了敲:“幫我收一下你們班語文作業(yè)唄?小陳同志讓我來拿呢,一會兒就要。” 李澤旭來班里的次數(shù)多了,接連著旁邊的同學都跟著眼熟了,忍不住起哄:“李澤旭你再來幾趟就該跟小陳同志申請了,水星都能直接當我們班的語文課代表了?!?/br> “別亂說?!彼蔷o張。 “就是, 而且水星也不是白幫我收?!崩顫尚駨目诖锾统鰞深w散裝的大白兔奶糖,放到水星桌子上,“我拿糖換?!?/br> “不用拿糖?!彼切α诵? 還以為李澤旭把同學間的玩笑話。 “沒事兒。”李澤旭看著她, 解釋, “這些也都是同學給我的?!?/br> 旁邊的男生嘴還沒停:“你心不誠啊,給女孩兒送東西哪兒有借花獻佛的道理?!?/br> “沒有嗎?”李澤旭抬手,順勢摸了兩圈腦袋, 臉上有些熱,“行,那下次再給你帶別的?!?/br> 同學們在邊上打趣,話題中心的水星反而沒那么在意,偏頭,錯開兩個人的視線,把糖收進抽屜里,走到后邊幫李澤旭去收語文老師布置的作業(yè)。 也許真的因為同學間的玩笑話,之后的幾天,李澤旭還真把這話記在了心上,每次來班上的時候都會帶一些小零食,不過不光給水星,也會給她周圍的同學一些。 在四班的日子不算太差,每次月考水星的排名都會向上爬幾名,同學們對她也客氣,只是見到盛沂的次數(shù)還是太少,無論她去打多少次水,課間cao轉(zhuǎn)多少次頭,都只有在運氣極好的時候才能瞥到盛沂一眼,趁沒有人的時候,視線又緊緊地跟隨著他的背影。 轉(zhuǎn)眼進入五月底,西城的夏天總是比其他地方要早些,第一排靠門的位置這會兒成了寶地,樓道里的涼氣在不經(jīng)意間刮進來,甚至不需要提早換上夏季的校服。 水星從走廊中央接水回來,正準備進班,就聽到了旁邊傳來的聲音,李澤旭一只手拽著席悅的胳膊,不讓她回去:“席悅,你到底聽見沒?說好了這周周末給我過生日?!?/br> “知道了,知道了?!毕瘣偲乘谎?,轉(zhuǎn)頭,正對上水星的視線。 四班跟三班是對門的位置,文理分科以后,水星跟席悅不在一個班,兩個人又鬧著別扭,聯(lián)系也更少了,雖然平常也會在班門口見到彼此,但席悅總是裝作看不見的樣子,兩個人總會很快會錯開,這會兒是被李澤旭逮了個正著,三個人站在兩頭,席悅想躲也躲不開。 李澤旭看見席悅別扭的神情,有些迷茫,轉(zhuǎn)頭,順著她的視線,發(fā)現(xiàn)了水星,眼睛瞬間亮了:“三星?!?/br> 席悅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李澤旭在喊誰。 “正好,省得去你們班找你。”李澤旭不知道兩個人鬧掰的事情,沖她招了招手,讓她站過來一點兒,問,“我這周周末過生日,你有事兒沒事兒?” 席悅下意識皺了皺眉,像是跟不上時代的進程,她一點兒也不知道李澤旭是什么時候跟水星的關(guān)系變好的。 “我?”水星不確定。 李澤旭笑了下:“不然是誰?” 水星抿了抿唇,側(cè)眸,看向邊上的席悅,席悅也跟她對視一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答應。 “來吧?!蹦猩欢男乃?,李澤旭看她猶豫不定,攛掇,“人多熱鬧,到時候還有郁晴跟盛沂他們,大家一塊兒吃個飯?!?/br> 水星站在兩個人對面的位置,聽到盛沂的名字,微微晃了下神。 他都沒有出現(xiàn),只是一個名字就足以讓她心緒起伏。 “這周末我們在學校門口見吧,下午四點半,不見不散。”李澤旭他們幾個人的家都在西城附中附近,地點近,何況水星對其他的地方還不熟悉,怕她迷路了,還是選一個靠譜好找的地方。 李澤旭兩頭都在催,席悅當下沒有說什么,最后兩個人也都答應下來。 日子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到了周末,一行人說好了在學校門口見,水星家里離得近,走過來也用不了幾分鐘時間,臨出門前,天氣預報一會兒有雨,蔣林英不放心,又要給水星帶傘,偏偏水星想著下午要跟盛沂見面,擔心蔣林英會拿那把老式黑傘,一直不愿意。 出單元門的時候,水星撞見了兩個工人搬東西,順帶幫忙支了會兒門,沒想到就這么一下的功夫,天還是亮的,又真飄雨了。 身后蔣林英又趕出來,見水星沒走,提著傘下樓:“跟你說下雨下雨,看吧,現(xiàn)在是不是下起來了?!?/br> 水星抿了抿唇,接過傘,幸好是折疊的。 蔣林英又囑咐了幾句出門在外要小心錢包,水星多應了幾句才又走了。 水星是第一個到的,學校門口還沒人,她手里撐著傘,垂眸,站在雨里有些走神。上次見盛沂好像也是這樣的情況,也在下雨。 正出神,聽到遠處熱熱鬧鬧的講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