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 第13節(jié)
戚遠承掃了她一眼,想了想,替她做了決定:“學文吧, 女孩子適合這個, 等畢業(yè)出來找工作也方便, 你不是喜歡看課外書,跟語文還掛鉤,以后當個語文老師, 選文正好?!?/br> 水星低頭,沒應聲,筷子不停地戳著碗里的米飯,想著戚遠承的話,他的口吻明顯不是在跟她商量。 “星星?”蔣林英又給她添了一塊紅燒rou,見她不回答,提醒她,“姥爺問你話呢,選文選理可是個大事兒,馬虎不得。咱們先聽聽你姥爺?shù)?,定文科。姥姥記得之前李老師還夸你文科學的好,你樂意學這個不?” “我……” 水星說不上來,抿了抿筷子尖,筷子尖上的醬料咸咸的。 “你看看樓上張阿姨,他兒子之前學理的,理科難著呢,聽你張阿姨說他頭發(fā)大把大把掉,這半年都白了,每天還得吃黑芝麻補一補,咱們是女孩兒更得注意,是不是?” 客廳里安靜幾秒,水星猶豫一會兒,才回應:“我不知道……要不然再等一等吧?!?/br> “嗯?”戚遠承看過來。 “這次期末考試的成績還沒出來呢,我沒覺得文科不好,文科是挺好的,但李老師也說我這個學期理科進步很大,附中又重理科。” “……” “咱們家的人不也都是學理的嗎?”水星有些緊張,怕蔣林英跟戚遠承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心思,說完話又匆匆地塞了兩口飯,含糊,“我想等分數(shù)出來再看吧,看到時候吧,哪科高再選哪科?!?/br> 戚遠承跟蔣林英都沒意見,到了家長會當天,戚遠承特地關(guān)了診所來參加水星的家長會。兩個人從家出發(fā),在家門口還好,還能說上幾句話,路途中途就相繼沉默下來,索性學校離家不遠,兩個人上了教學樓,進了三班,在門口撞上了李致堃。 “李老師?!彼枪怨渣c頭。 “誒,水星姥爺?”李致堃跟兩個人打了聲招呼,側(cè)了側(cè)身,讓開些空間,方便戚遠承和水星進去,“水星你先領(lǐng)著姥爺進去坐,有什么事可以等家長會結(jié)束,我們私下聊?!?/br> 水星跟戚遠承一前一后進了教室,郁晴去校外接家長沒進來,席悅跟席母已經(jīng)坐在了后邊的位置上,等郁晴進來,李致堃也很快進了班,他先是說了一下放假時間和下個學期的安排,又給同學們發(fā)了這次期末考的成績排名,每人都有一份成績單。 成績單從前邊傳過來,先是被戚遠承拿在手里看了一會兒才交到水星手上。 水星這次的成績也進步了,排到了班里的十二名,講臺上的李致堃提出的表揚名單里也有水星,說這次考試有很多同學都發(fā)揮出了自己的潛力:“一會兒會給同學們跟家長們發(fā)一張紙,是下學期的選科報名表,同學們拿到成績單可以和家長看一下自己這次各科的分數(shù),商量商量是決定選文科好還是理科好,表拿到了別丟,開學前要填完交回來?!?/br> 水星低眼,看了下這次的成績單,不太敢信。 這次的理科題難,水星拿到考卷,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別的什么,在考場上手抖了好幾回,放假這幾天她總是心神不寧的,總擔心理科考砸了,再加上她文科本來就好些,嘴上說等總分出來再決定文理分科的事情,其實滿腦子都想著估計是要學文了,沒想到成績單發(fā)下來,水星的理科總分加起來竟然是比文科高的。 家長會結(jié)束,戚遠承帶著她又去找李致堃,周圍都是問事情的家長,水星他們排在最后一個,等人走了,兩個人才走過去:“李老師,我們來是想問問您水星這個分數(shù),是推薦文科好一點兒,還是理科好一點兒?” 戚遠承在邊上跟李致堃商量著之前水星的打算,李致堃低眸,看向臺下的水星,笑了笑:“你姥爺說你想哪科分高選擇哪科,現(xiàn)在理科比文科高一分,就決定去選理了嗎?” 水星的分數(shù)很尷尬,雖說理科的總分加起來比文科高,但實際上不過是一分而已。 她猶豫了會兒,終于點了點頭。 “對理科感興趣?”李致堃問她。 水星站在講臺下,手指搓了搓衣角,嗯了一聲。 “老師之前就跟你們講過,選擇文科也好,選擇理科也好,現(xiàn)在看似很重要的選擇,其實沒辦法決定你會成為什么樣的人,你只是在一定的時間內(nèi)尋找到了你的同路人?!崩钪聢遗滤且驗閯e人總說西城附中的理科好一些才做出這樣的選擇,說,“還是要看自己喜歡哪方面?!?/br> 水星抿了抿唇:“……..我知道?!?/br> 戚遠承終究是沒再阻止水星選理的事情,回家的路上也只是跟她說不管接下來選擇什么都要將學習放在第一的位置。 水星點點頭。 家長會結(jié)束也就意味著寒假的正式開始,西城附中的寒假放三十五天,水星趁著戚遠承跟蔣林英出去遛彎的功夫,又給他們打了個電話。 水浩勇跟戚蕓之前答應水星這次放假會接她回家,可是誰也沒想到工作是越到年底越忙,電話接通,戚蕓的聲音傳了出來,明顯帶了疲憊:“星星。” “嗯?!?/br> “怎么了?”戚蕓問。 “我們學校放假了,說是要放一個多月呢?!彼菑埩藦堊欤鞠雴査麄兪裁磿r候兌現(xiàn)承諾,可聽到那邊全是嘈雜的忙音又忍住了,“前幾天我們還開家長會了,成績出來了,老師在臺上表揚我了,說我這次次考得很好?!?/br> 她跟戚蕓說了高一下半學期自己打算選擇了理科,跟戚蕓說了戚遠承跟蔣林英都因為這個結(jié)果很高興,跟戚蕓說了放假以后每天的打算,聊了許多班上的趣事,唯獨沒有問戚蕓跟水浩勇什么時候會來接她回家。 直到聽到對面有人催促的聲音,水星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知道要沒時間了:“mama……” 戚蕓感覺到水星的聲音變了:“星星,你是不是想——” 水星知道戚蕓接下來要說什么,戚蕓跟水浩勇已經(jīng)很忙了,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他們鬧脾氣,搖搖頭:“不是,我是想起來給你們打了好一會兒的電話了,今天的練習冊還沒做呢?!?/br> 戚蕓愣了愣。 “mama,你跟爸爸照顧好自己,平常工作忙也要記得吃飯?!彼堑皖^,眼眶是真酸了,“我在姥姥家挺好的,你們別擔心我?!?/br> 水星沒再猶豫,沒等到戚蕓答應她,提前掛斷電話。 之后的幾天,戚蕓跟水浩勇在戚遠承不在的時候主動打過一次電話,是蔣林英接的,戚蕓跟水浩勇果然是不能來了,年底追債追得緊,這些事情幾乎占據(jù)了他們?nèi)康臅r間,如果再回西城接水星回去也只會讓她過不好這個年,大人們一致商議讓水星還是留在戚遠承這邊,假期正好好好學習。 水星站在臥室的門后,靜靜地聽完了客廳里的對話,卻當做不知道。 放假以后,水星每天都呆在家里,連蔣林英都催促了她好幾次別總宅在家里,適當也要出去走走,水星也只是笑一笑,他們不知道因為高一下半學期的文理分科,其實這次的寒假并沒有布置作業(yè),也不知道沒了席悅跟郁晴的陪伴,水星在西城沒有其他的朋友。 除夕前的一天,蔣林英讓水星整理房間,她從衣柜里翻出最邊角的餅干盒,抱著,坐在床上,慢吞吞地將里邊的東西一個個拿出來。 自從上次蔣林英進過她的房間,水星把所有的東西都換了地方,堆在衣柜的角落里積了一層薄薄的灰,慢慢地不止是蔣林英,好像連她都忘記了還有這樣一個物件的存在。 餅干盒里的日歷是算是去年的,撕得薄薄的,沒留幾頁。自打跟席悅鬧掰以后,她見盛沂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明明在一個學校,同一棟樓,同一層,她怎么找也找不到,放假以后,他們更是見不到面。 水星住的地方其實就在西大家屬區(qū)前邊一點兒,相距不到一千米的距離,可一天二十四小時竟然將著一千米的距離擴展到幾萬倍遠。 水星垂眸,日歷后邊夾著一張紙,是之前水星發(fā)燒以后去學校問盛沂要到的聯(lián)系方式。 那會兒水星還竊喜終于要到了盛沂的聯(lián)系方式,只可惜她沒再生病,連跟盛沂打一通電話都沒有機會,再加上戚遠承他們的年紀大了,家里并沒有安裝電腦,水星還是沒辦法加到盛沂的聯(lián)系方式。 她明明兩種方式都有,水星捏緊手里的紙條,可兩種方式卻沒了用。 蔣林英做好午飯,推開水星的門:“星星?!?/br> 水星正想著,那會兒能想蔣林英出現(xiàn)在身后,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豎了起來,手里的動作也一頓,假裝不經(jīng)意地將紙條塞進了衣服口袋里,回過頭:“姥姥,怎么了?” “飯好了,出來吃飯了,一會兒下去叫你姥爺上來也吃?!?/br> 水星嗯了一聲,重新蓋好餅干盒,塞進被子里,跟著蔣林英出去,糾結(jié)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心里的那團亂:“姥姥,一會兒吃完飯我能出去一會兒嗎?” “行啊,去哪兒?” “………網(wǎng)吧。” “網(wǎng)吧?”上了年紀的人本來就不能理解一些新興產(chǎn)業(yè),尤其是網(wǎng)吧這樣的地方,在戚遠承和蔣林英心里都是壞孩子去的地方。電飯鍋端到桌面上,蔣林英打開鍋蓋,皺眉,“姥姥告你那種地方可不敢去,你知道里邊兒都是什么人嗎?又是煙又是吵罵的,等你姥爺知道了,仔細打你?!?/br> “我不是去玩?!彼浅聊刈哌^去,知道不該說實話,低頭,將小碗遞給蔣林英,“我有道題不會,現(xiàn)在又沒有老師,想上網(wǎng)查查。” “網(wǎng)上能查到?”蔣林英將信將疑,“等你姥爺回來,問問你姥爺。” 蔣林英跟戚遠承不同,水星知道蔣林英疼她,說錯話了也沒關(guān)系,但是戚遠承知道了就不會跟她有這樣商量的語氣,不讓去就是不讓去,恐怕之后連出門的機會都會少了。 等戚遠承回來,水星也沒再提這件事。 那天下午,蔣林英午睡醒來還是給了她一筆錢,在家里呆了小半個月,蔣林英雖然不愿意讓水星去網(wǎng)吧那種地方玩,但總歸想讓她出去走走的,出門前,蔣林英又囑咐了她好幾句去哪兒都行,就是別去網(wǎng)吧。 水星都答應了。 臨近過年,水星下樓路過戚遠承的診所,發(fā)現(xiàn)診所的病人好像都少了,居民樓里每家每戶的窗戶上都貼上了春聯(lián),都掛上了燈籠。 水星抬起頭,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很久沒休息了,大人們讓她留在西城是為了讓她過好一個年,可她的這個年過得仍然不像是個年。 街口的書店已經(jīng)好久沒去了,店里的老板看到水星進來都有些愣神,問她這段時間怎么不來看武俠小說了。 水星也說不出緣故。 從她遇到盛沂以后,她好像看到越來越多的差距與裂痕,她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桌面上永遠做不完的理綜卷子,就好像這樣就能追趕上她想要與之并肩的人,可是事實又擺在她眼前,告訴她努力不一定有結(jié)果,她沒那么好的運氣。 “之前沒看完的書還要看嗎?”老板問她。 水星點點頭,可之前的書已經(jīng)忘了是哪本,隨手從架子上抽了一本題庫,她又重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發(fā)神,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音調(diào)。 水星整個身體忽然一僵,下意識抬起頭,原本以為是幻聽,視線卻一秒鎖定了不遠處走來的盛沂。 街道上沒什么人,他走在靠外的一側(cè),穿了一件深黑色的牛仔外套,內(nèi)襯是件純白的衛(wèi)衣,手里提著一個很大的塑料袋,看樣子是裝年貨的,垂著頭,神色很淡,安靜地聽著旁邊的女人說話。 水星看向他,張了張嘴,心臟也在頃刻之間起伏。 盛沂的影子交疊起來掠過冰冷的玻璃窗,沒有留下絲毫的溫度,須臾之間,街角的路邊又沒了人影。 他只是路過她的窗口,跟她擦身而過。 水星這才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喊出他的名字,甚至連新年快樂都沒說出口。 她如同是啞巴,在和瞎子說話。 無論如何她發(fā)不出聲音,他也看不見她說話。 第18章 . 第十八場雨 鬼話。 盛沂路過書店, 走到前邊的街道口,停下腳步,忽然回過頭。他手里提著塑料袋,袋子里的東西多, 很沉, 提手縮成一條纖長的線勒在他的掌心。 說不清怎么回事兒, 盛沂總覺得耳邊有人喊過他的名字。 徐麗見盛沂不動, 也跟著他一塊兒停下步伐,順著他的視線, 沒看見任何人,愣了下:“小沂,怎么了?” “沒怎么?!笔⒁蔬@才回過神, 轉(zhuǎn)頭,重新將塑料袋向上提了提,問她,“一會兒還去哪兒?” “不去哪兒了。”徐麗看向他,“是不是累了?” 家里兩個老人,平常買菜做飯還有精力,過年購置這么多年貨實在是累, 如果不是徐麗提早回來一天,又注重儀式感,這個年估計簡單過了, 隨便吃些東西, 聽一會兒春晚, 大概連春聯(lián)都懶得貼。 徐麗想從他手里接過東西:“把東西給mama,mama幫你拿一點兒?!?/br> 盛沂沒給,只是換了只手, 淡聲拒絕:“不用?!?/br> 徐麗抿了抿唇,沒說話,她跟盛在清平日里不在西城,這次過年也是回來住兩天,兩個人從東門進了西大的家屬區(qū)。東門前有條很長的坡,一邊半懸的,另一邊是徐麗跟盛沂兩個人從邊上的臺階慢步上行。 小的時候,母子兩個人也是這樣,只是那時候盛沂比現(xiàn)在活潑些,長長的臺階不好好走,總愛往邊上的斜坡跑,小孩子團子似的,又站不穩(wěn),都要徐麗拽著他的胳膊往上提,盛沂經(jīng)常爬著爬著就貼到了徐麗的身上,要她抱著回家。 盛在清的工作跟航天航空有關(guān),工作性質(zhì)使然,太忙。自打盛沂有記憶起,盛在清經(jīng)常會持續(xù)三到四個月出差在外,徐麗總會跟盛沂解釋盛在清不在家的原因,要盛沂理解爸爸的苦衷。直到盛沂升初一那年,盛在清的工作一調(diào)再調(diào),從偶爾出差到經(jīng)常出差,又成了偶爾回西城,漸漸地,徐麗的工作也忙了起來,跟盛在清一樣調(diào)離了西城。 好在盛爺爺和盛奶奶都是西城人,又在西城大學當老師,盛沂住在這邊兒方便也放心,只是平常聯(lián)系少了些。 徐麗回頭,又看一眼身后沉默不語的盛沂,想說什么,又終究是開不了口。 兩個人抄近路,拐彎進了一條小道,西大的家屬區(qū)里住的都是老師和子弟,盛沂從小到大都在這兒,小道旁擺了張小石桌,幾個老人閑坐在那兒,正湊在一起聊天,看見盛沂提著一大包東西回來,又看到旁邊的人,笑了笑:“小沂,跟mama出去買東西了嗎?” 盛沂停在原地,嗯了一聲。 “明兒就是除夕了,盛工現(xiàn)在回來了吧?一家人過個和和美美的團圓年?!?/br> 盛沂沉默片刻,原本想說還沒,但又實在不想破壞這樣的氛圍,提著袋子的手松了松,他點點頭,又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