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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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用了不到一刻鐘時間,齊郡精銳就干凈利落地干掉了流寇。李老香和魯威被陣斬,齊國遠被幾名士兵合力生擒,綁到了秦叔寶的馬前。 “鳴金,命令弟兄們停止追殺殘敵,迅速向我這邊集結!”秦叔寶臉上沒有一點大勝之后的欣喜,大聲命令。 聽到身背后的鑼聲,郡兵們紛紛帶住戰(zhàn)馬。而那些死里逃生的流寇們則加快速度向遠方跑去,絕不敢回頭再看上一眼。他們翻山越嶺地逃走,把惡夢永遠留在了背后。從這一刻,他們永遠再鼓不起面對齊郡子弟的勇氣。 將領們各自帶著士兵回轉,很多人還沒發(fā)泄夠,沿途看到受傷的敵人,立刻沖上去再補一刀。有幾伙跪在地上的請降者躲閃不及,也被弟兄們用馬刀砍死了。這在平時本來是一件無法容忍的事,可今天秦叔寶仿佛沒看見般,任由郡兵們?yōu)閻骸?/br> “叔寶兄,怎么不追了?”張元備丟下部屬,獨自第一個策馬跑回,意猶未盡地問。 “咱們向來是只除首惡,協(xié)從不問。這些人又沒犯過什么大罪,得饒人處且饒人吧!”秦叔寶看了綁在自己馬前垂頭喪氣的齊國遠一眼,別有用心地回答。 聽了這話,齊國遠身體明顯地哆嗦了一下。他剛混上大當家沒多少日子,按秦叔寶的標準算不算首惡呢?這事兒他自己也不清楚?!霸缰朗沁@么一個結果,我就把位子讓給劉文忠了!”齊國遠于心中懊悔地想。同時豎起耳朵,試圖從秦叔寶等人的對話里判斷自己有沒有活命的機會。 不多時,李旭和獨孤林二人也帶著麾下部屬各自歸隊。仿佛和秦叔寶心有靈犀般,他們回來后,立刻開始整理隊伍,并清點自身損失。此戰(zhàn)的結果極為輝煌,七百多弟兄在極短地時間內擊潰了六千多流寇,而他們自身的損失卻不到五十人。陣亡和重傷者加到一處只有七個,其余全部是輕傷,稍做包扎后便可上馬再戰(zhàn)。而大多數(shù)人看似受傷者的身上連輕傷都沒負,雖然他們的鎧甲和戰(zhàn)馬上都濺滿了鮮血。 “我懷疑是瓦崗軍故意派他們來送死!”整理好大隊人馬后,李旭走近秦叔寶,低聲說出自己的判斷。 “我也懷疑是這樣,此戰(zhàn)順利得出人意料。我害怕羅督尉那邊會有什么麻煩。”秦叔寶的回答里隱隱帶著擔憂。他快速掃了身后的弟兄們一眼,然后向幾位核心將領追問:“咱們現(xiàn)在快速殺回去,你們以為還來得及么?” “來得及,來得及!我遇到你們之前,剛聽到瓦崗軍的求援號角!”沒等李旭等人回答,齊國遠大叫著跳了起來。 “閉嘴!”獨孤林最看不起這種出賣同伴的家伙,策馬沖過去,用槊柄敲打著齊國遠的頭盔,命令。 “難道我說錯了么?”齊國遠狐疑地看了獨孤林一眼,滿臉委屈。但目前的立功機會實在難得,他發(fā)誓要牢牢抓住,“瓦崗軍不是羅督尉的對手,他們已經(jīng)向我求援了,諸位好漢爺不要擔心!” “閉嘴!”這一下不但心氣高傲的獨孤林受不了齊國遠的嘴臉了,其他幾位將領也忍無可忍地叫了起來。唯獨秦叔寶一個人對齊國遠的話非常感興趣,先給眾人使了個眼色,然后和顏悅色地追問道:“你收到瓦崗軍的求救信號是什么時候?距離現(xiàn)在多長時間?” “就在我遇到幾位好漢爺之前不到一柱香時間。當時我們聽到瓦崗軍的求救號角,不想再與他們同流合污。所以加快了腳步準備離開!”齊國遠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奮力向上爬,“幾位好漢爺趕快掉頭回殺吧,我只是協(xié)從,瓦崗軍才是首惡。首惡必究,協(xié)從,協(xié)從……不問!”他看著四下鄙夷的目光,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秦叔寶命人給齊國遠找了匹戰(zhàn)馬,帶著他和大伙一道向回趕。剛剛結束一場大戰(zhàn),不經(jīng)任何休息就趕赴下一個戰(zhàn)場,這種行為是兵家之忌。幾位稍懂兵法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但大伙誰也沒出言反對。如果事實真如齊國遠反應的那樣,大伙快速趕回去也許還來得及。北??な孔浯虿贿^有備在先的瓦崗軍,但有羅士信在,他們未必吃虧太大。 眾人憂心忡忡地想著心事,風一般掠過原野。十里的距離頃刻即被馬蹄跨過,在一片丘陵前,他們看到了大批北??さ氖孔洹?/br> 一大批,足足有兩千余人,像齊國遠一樣垂頭喪氣地被人押著,站在向陽的山坡上。人數(shù)不到四千的瓦崗將士站在他們身后,厲兵秣馬??吹津T兵們行進時帶起的煙塵,他們再次吹響手中的號角。 “嗚嗚――嗚嗚――嗚嗚!”雄渾的號角聲在天地間回蕩,這是進攻的號角。瓦崗軍押著俘虜,列著方陣,迎面走向了飛奔而來的精騎。剛剛經(jīng)歷一場惡戰(zhàn)的他們與遠道而來的騎兵一樣疲憊不堪,但他們身上表現(xiàn)出來的濃烈戰(zhàn)意,卻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 “停止前進,列陣待命!”秦叔寶舉起一只手,命令。七百騎兵在他身后玫瑰般散開,尖刺處寒光凜冽。 “嗚嗚――嗚嗚――嗚嗚!”齊郡士卒以號角聲相還,每一聲中都充滿戰(zhàn)意。兩千多北海士卒被俘,羅士信和吳玉麟不見蹤影。這種失敗,大伙無法忍受。 瓦崗軍在兩箭之外緩緩停住腳步。俘虜在前,長矛手在俘虜身后。然后是弓箭手,盾牌兵,還有百余名游騎,跨著搶來的戰(zhàn)馬,拉回巡視,以免俘虜們趁亂逃走。 “卑鄙無恥!”獨孤林氣得大聲叫罵。以俘虜為人質,這種戰(zhàn)術只有山賊才做得出來。這一刻,他忘記了對方本身就是山賊,留質索贖是他們的習慣。 “陰險下流!”許多齊郡子弟跟著嚷嚷?!百u,賣友求榮!”此起彼伏的叫罵聲中間還夾雜著齊國遠這個公鴨嗓。以友軍為誘餌,借此來達到自身目的,這種戰(zhàn)術的確夠無恥。雖然北海流寇拋棄瓦崗軍在先,對方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瓦崗軍那邊也不甘示弱,未交手,先回罵起來。秦叔寶說過放大伙出山的,他卻又派了人于途中截殺。至于腳下這個地方算不算岱山范圍,大伙誰也說不清楚。 “嗚嗚――嗚嗚――嗚嗚!”伴著叫罵聲,雙方的號角聲宛若虎嘯。彼此之間都心懷不滿,彼此之間都覺得對方陰險狡詐。如果士卒們接觸到一處,肯定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惡戰(zhàn)。但令大伙失望的是,雙方主將都沒有立刻發(fā)布攻擊命令,他們只是在等,等對方在心里把所有后果考慮清楚。 不知道什么時候,谷地中起了風。帶著血腥味道的微風刮過戰(zhàn)旗,將大大小小的旗幟吹得呼呼作響。旗幟下,雙方的士卒都慢慢閉上了嘴巴,他們不再逞口舌之利。男人用刀子講道理,官兵與山賊之間,本來也沒有什么信譽可談。 瓦崗軍突然動了一下,驚得齊郡精銳隨之一動。但雙方的士兵很快又安靜下來,大伙把目光都集中到同一處。無數(shù)道目光之中,有一匹戰(zhàn)馬從瓦崗軍中越陣而出,馬背上依舊是那名銀盔白袍的將軍,此時郡兵們已經(jīng)都知道了,這個人姓徐,是瓦崗軍的軍師。 徐茂功單人獨騎,穿過大隊的俘虜,來到兩軍中央。望著李旭這邊拱拱手,他大聲說道,“哪位是秦督尉,請出來說話!” “誰跟你這山賊攀交情!”張元備大聲呵斥。沒等他說出更惡毒的話,秦叔寶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輕搖頭。然后慢慢離開了自家隊伍。 “秦二哥小心,姓徐的詭計多端!”齊國遠獻媚地大叫。獨孤林再次用槊柄終止了他的馬屁。當一切嘈雜聲靜下來后,兩軍主將于馬背上面對面站到了一處。 “瓦崗軍徐茂功見過秦督尉!”徐茂功于馬背上拱手,致意。 “齊郡秦叔寶見過徐軍師!”秦叔寶客客氣氣地還禮,仿佛面對的是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秦督尉頃刻間橫掃千軍,如此勇武,實在令徐某佩服!”徐茂功不指責秦叔寶以混淆概念的方式欺騙自己,真誠地夸贊。 “徐將軍臨危不亂,險中求生,如此機智,秦某也佩服得緊!”秦叔寶不嘲笑徐茂功以友軍誘敵,心黑手狠,言語中充滿對敵人的推崇。 如果不是身處敵對各方,二人之間的關系簡直可以用“一見如故”四個字來形容。在彼此的目光中,他們都看到了悻悻相惜之意。 “可惜此地是戰(zhàn)場!”徐茂功拊掌,大笑。 “可惜軍中無酒!”秦叔寶亦以大笑回應。爽朗的笑聲遙遙地傳開,令風中平添許多蕭殺之氣。 “秦督尉將我那六千同伙全誅殺殆盡了么?”待雙方的笑容都淡了,徐茂功率先發(fā)問。 “秦某非嗜殺之人,首惡已經(jīng)服誅,余者,希望他們今后好自為之吧!”秦叔寶搖搖頭,回答。這不是實話,卻可以說得冠冕堂皇。事實上,他不是不想除惡務盡,但心中卻放不下自己好兄弟羅士信,只好匆匆地策馬趕回。 “徐將軍呢,方才一戰(zhàn)你大獲全勝,可曾見羅督尉和吳郡丞?”回答完徐茂功的話,秦叔寶反問。 “羅督尉和吳郡丞武藝高強,他們不愿意留下作客,所以徐某也沒有強留!”徐茂功先回頭向本陣看了看,然后回答。在他的軍陣中,程知節(jié)、謝映登還有幾名秦叔寶叫不上名字來的將軍正躍躍欲試。以前日交手的經(jīng)驗上來看,秦叔寶知道,如果眾人想留,未必真擒不下一個羅士信。 “如此,徐將軍有何打算?”秦叔寶點了點頭,問道。 “徐某愿聽秦將軍安排!”徐茂功的語言和動作一直都彬彬有禮。 二人的目光又交匯到一起,仿佛里邊包藏著千軍萬馬。無聲的廝殺進行了片刻,秦叔寶笑了笑,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建議道:“秦某以為,今天的血已經(jīng)流得夠多。所以想你我兩家暫且罷兵,改日再決雌雄,不知徐將軍意下如何?” “徐某也不愿意讓弟兄們再多流血。但徐某想和秦將軍做一筆交易!”徐茂功也笑了起來,剎那間陽光滿臉。 “徐軍師莫非想以那些北海弟兄,換一條回鄉(xiāng)之路?這事兒,秦某得和其他幾位弟兄商量商量!”秦叔寶的眉毛向上跳了跳,追問。他不愿意在犧牲齊郡子弟,但他卻苦于尋找不到雙方罷兵的借口。此事責任甚大,如果有人捅到朝廷去,恐怕太守裴cao之和通守張須陀都要受牽連。 “秦兄請便,我在此靜候佳音。兩千二百三十七名北??け?,我都可以還你。還有幾十件鐵具裝,我等也留在了陣后,將軍自管派人去取。秦將軍只要今天讓開一條道,明天日出之后,你愿意領兵來追,還是返回齊郡,徐某都不過問!”徐茂功仿佛早就預料到了秦叔寶有此一說,笑著增大自己一方的談判籌碼?!暗曳椒?,也請秦兄放還。我答應別人來救此北海同行,不能空手而回!” “如此,請徐軍師稍候!”秦叔寶再度抱拳,打馬返回了本陣。徐茂功笑著抱拳回禮,然后目光從秦叔寶身邊掠過,靜靜地落在李旭臉上。 他沒有故意把自己和旭子之間的交情讓秦叔寶等人知道,雖然此刻處于敵對陣營,但他依舊為朋友的成長而暗自喝彩。今天這場仗,齊郡精銳的表現(xiàn)非常漂亮。如果這一切都是旭子所籌劃,此人已經(jīng)和當初那個懵懂少年不可同日而語。 徐茂功知道自己將來肯定還會與故人相遇,但他希望自己擊敗旭子在戰(zhàn)場上,而不是靠陰謀。他相信,旭子也會如此。 果然不出其所料,當秦叔寶將徐茂功的建議重復后,李旭和獨孤林都立刻表示了贊成。“再打下去,咱們損失會很大。既然士信和玉麟平安,大伙也不必過于執(zhí)著一時得失。反正今后的交手機會很多,咱們總有一天會剿滅了他們!”旭子從陣前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回答。 這不算縱敵,因為大伙有足夠的理由。這也不算消極避戰(zhàn),因為,因為今天大伙都累了,休息之后,還有機會追上去。但徐茂功肯定有辦法讓郡兵追不上他,出于對朋友的了解,旭子知道今夜之后,瓦崗軍必然會消失在曠野之中。 那兩千俘虜徐茂功本來也沒打算帶回去,人數(shù)越少,隊伍的組成越單純,才越可能使其行動隱秘。忽然間,旭子發(fā)現(xiàn)自己看穿了徐茂功的心思,他隔空向遠處笑了笑,不管對方能不能看見自己的表情。 “也只好如此了,咱怎不能對北??さ谋环苄忠暥灰姡 豹毠铝趾懿桓市?,但與生俱來的好心腸迫使他選擇接受對方的條件。“但這個人,咱們不該還給他。此人在北海作惡多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我剛剛做了大當家不到一個月啊,幾位好漢爺!郭大當家在位的時候,哪輪得到小人四處做惡來著!”齊國遠剛剛聽到生還希望,卻又被人給否決了,哭喪著臉哀求。 “可我聽說你們和瓦崗軍勾結,準備伺機攻打齊郡!”李旭冷冷地看了齊國遠一眼,手又按上了刀柄。不將齊國遠歸還給徐茂功是不可能的,但歸還之前,必須從此人身上榨出最后的價值。 “沒有的事,造謠,絕對造謠!”齊國遠不知道旭子在嚇唬自己,大聲辯解。如果不是雙手被綁在身后,他恨不得用力拍幾下胸脯來表示自己光明磊落??纯粗車娙说哪樕系谋砬榱钊送嫖叮拖骂^,小聲嘟囔,“誰敢打你們齊郡的主意啊,那不是找死么?即便是北海,大伙也瞅準了齊郡子弟沒集結,才敢下山攻打的。哪個知道你們來得這么快!” “是么,你怎么知道齊郡兵馬沒有集結?”秦叔寶眼睛猛然一亮,繼續(xù)追問。他有些佩服旭子的仔細了,一個多月來,大伙一直為此次北海群盜的行動規(guī)模而困惑。往年這個時候土匪也會下山,但他們決不會這么大膽,這么招搖。 “是李密,是李密那廝說你們齊郡郡兵都在春忙,無法救援其他地方的。為了讓大伙統(tǒng)一行動,他還在郭大當家身邊留了個軍師。那家伙好像姓房,齊郡有細作和他聯(lián)系。所有消息都是出自此人之口,我們都上了他的當,否則,否則下場也不會這樣,這樣慘!”齊國遠為了保命,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李密明白齊郡周邊諸盜都被張須陀打怕了,所以制定了一個詳細的行動方案。他認為只要大伙動作迅速,同時發(fā)難,齊郡郡兵就來不及插手周邊郡縣。等齊郡郡兵集結完畢,大伙在北海也站穩(wěn)了腳跟,誰勝誰負,結局未定。 “姓房的呢,他去了哪?”張元備性子急,揪著齊國遠脖領子質問。 “跑,跑了!”齊國遠被他揪得直翻白眼,斷斷續(xù)續(xù)地回答,“郭大當家一死,姓房的就不見了。這些讀書人最沒良心,平時說話牛皮亂吹,惹了麻煩他們溜得比誰都快!他還說如果你們出兵,知世郎一定過河殺入歷城??蓮念^到尾,知世郎連面兒都沒露!” “原來如此,虧得張通守沒離開歷城。”聽完齊國遠的話,眾將彼此以目光互視,不約而同在心中都打了個寒戰(zhàn)。如果張須陀大人也領兵出戰(zhàn),此刻齊郡肯定已經(jīng)毀于知世郎王薄之手!這個家伙打著救民水火的旗號,做的事情卻比妖魔還狠。 但王薄還不是最可怕的敵人,最可怕的是李密。此人剛從囚車中逃出沒幾個月,卻已經(jīng)攪得齊魯大地一片血雨腥風。 這次行動不一定是匆匆謀劃的,有可能他已經(jīng)暗中和附近的江湖人物勾結了很久。細作、山賊、瓦崗軍還有地方大戶,每方面力量都和他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果不把此人伸向齊郡的爪子斬斷了,說不定什么時候北??さ谋瘎【蜁匮荩?/br> 但李密留在齊郡的細作是誰呢,誰能把郡兵的動向探聽得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