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枝的唇角微微一翹，眉眼間舒展了開來，不見天真與單純。

    天色漸亮。

    東方冒出了一縷明亮的晨光。

    長明峰的弟子們修整了一夜，恢復(fù)了狀態(tài)，收拾行囊重新出發(fā)。

    慕枝走在隊伍的最末端，吸引了不少弟子的側(cè)目，尤其是李思遠，時不時地側(cè)目，看起來欲言又止。

    慕枝察覺到了，但也沒有去理會。

    反倒是白雀格外地好奇，左顧右盼看了一圈后，湊到了慕枝的身邊，小聲地說：枝枝，你看那個

    慕枝順著白雀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白雀說：這個人看起來好可憐。

    慕枝終于看見了，白雀所說的人是誰。

    顧陵云一個人游離在隊伍的最外側(cè)，一襲白衣披在身上，隱隱透露出了血色。

    他身上的傷勢還未好，時不時地低頭咳嗽?？删退闳绱?，他還是站得筆直，猶如一柄劍一般。

    慕枝的目光落在了顧陵云的身上。

    顧陵云側(cè)過了頭，目光沉沉，就好似深淵一般，將所有洶涌的情緒都壓抑在了最深處。

    兩人的目光交匯了片刻。

    慕枝又若無其事地挪了開來，問：哪里可憐了？

    白雀天真地說：他受傷了，也沒有人關(guān)心他，不可憐嗎？

    慕枝垂下了手：還不夠。

    白雀疑惑地問：什么還不夠？

    慕枝的目光平靜，意有所指：還不夠可憐。

    白雀怔了一下，不太明白慕枝話中的含義，但他天生有趨利避害的能力，知道不能再繼續(xù)問下去了。

    于是他乖乖地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慕枝的身側(cè)安靜了下來，使得他的思緒發(fā)散了開來。

    從現(xiàn)在為之，不過皮rou之痛而已。

    就算是遍體鱗傷，又算得了什么呢？

    還沒有被放棄被踐踏，也沒有體驗過失望再絕望的情緒。

    慕枝的眼睫輕輕一顫。

    原本，他也不想這么對待這些人的。涅槃重生了以后，他修了無情道，過往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過眼云煙了。

    可偏偏，這些人還要往他的面前湊。

    原諒？

    憑什么原諒。

    既然如此，慕枝就只能讓他們也體會一下，當(dāng)初他的絕望。

    隊伍一路前行，跨越了半個荒野后，被一處裂縫給擋住了。

    裂縫長百尺。

    往下一看，底下是一處深不可見底的峽谷。其中怪石嶙峋，迷障縈繞，隱隱還能聽見一陣可怖的野獸嚎叫之聲。

    隊伍停了下來。

    有弟子來問，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顧陵云如今是不管事的，隊伍的主心骨就是陸山月。

    陸山月走到裂縫邊上，崖邊的一塊石子晃動了一下，咕嚕嚕地滾了下去，瞬間就被黑暗所吞噬了。

    他的手持著一個白玉所做的圓盤，其中指針穩(wěn)穩(wěn)地指向了下方。

    下面必有異寶。陸山月說，來都來了，不如下去一探。

    弟子們并沒有意見。

    陸山月收起了圓盤：分出一隊弟子與我下去探路，其他人在這里駐守。說著，他又看了一眼顧陵云，猶豫道，師兄，你受傷微愈，不如待在上面

    話音未落，慕枝狀若不經(jīng)意間開口說道：白雀，你也留在這里，我一個人下去就可以了。

    白雀突然被提到，愣了一下，反應(yīng)了過來：哦、哦

    有了慕枝這一句話，一直沉默著的顧陵云有了反應(yīng)：我也一同下去。

    兩三句交談間，進入峽谷的人選便定了，除了慕枝、陸山月和顧陵云之外，還有一隊精銳弟子。

    陸山月抬手，靈氣輕輕涌動化作了一道月白色的綢緞。

    綢緞從袖口飛出，穩(wěn)穩(wěn)地懸在了半空中，順著懸崖形成了一個下落的斜坡。

    他一馬當(dāng)先，走下了下去。身影懸于半空中，云霧繚繞，衣訣紛飛，猶如天上人。

    弟子們皆發(fā)出了驚嘆聲，隨后接二連三地走了下去。

    不消片刻，懸崖上就只剩下慕枝與顧陵云兩人。

    慕枝心中輕嗤，沒有走陸山月的路，而是直接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冷風(fēng)呼嘯。

    他身上的羽衣舒展了開來，化作了一對金紅羽翼，托著人輕輕落在了地上。

    慕枝剛站穩(wěn)，就見一道劍氣砸在了地上。

    地面震動，塵土漫天。

    等到塵土散去后，出現(xiàn)了顧陵云的身影。

    顧陵云傷勢未愈，此時又強行動用了劍氣，眉心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放在在懸崖上的那一幕，似乎回到了百年前。

    顧陵云心中不免生出了一股驚慌，毫不猶豫地就跟著一起跳下來了。

    他想留住慕枝，可不管如何，在半空中兩人之間都差一線，猶如天塹，無法接近分毫。

    此時顧陵云看著慕枝，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什么。

    可時至今日，言語已是蒼白無力的了，無論說什么話，都無法改變眼前的一切。

    就在兩人僵持冷場的時候，陸山月及時地插入其中，他來到了慕枝的身旁，面露關(guān)切之色：慕枝，你怎么就直接跳下來了？我可是嚇了一跳呢。

    慕枝冷淡地說：死不了。

    陸山月討了個沒趣，還好他的表面功夫不錯，硬是沒顯現(xiàn)出一點破綻。他點了點，語氣依舊溫和：沒事就好，我們走吧。

    峽谷小道狹窄，四周布滿了厚重的迷霧，只能看清眼前的方寸之地。

    慕枝剛走出一步，腳底就踩到了一個東西，挪開教一看，竟然是一個漆黑的骷髏頭。

    骷髏頭的下頜張開，像是在笑，還從口中發(fā)出了咯咯的聲響，讓人不寒而栗。

    慕枝的眉頭一皺，還未來得及做出動作，就從旁射來了一道劍氣。

    劍氣如針，撞到了骷髏頭的上面，發(fā)出了叮得一聲。

    骷髏頭輕顫了一下，裂開了一條縫隙隨后一群通體幽藍的蟲子從其中鉆了出來。蟲子四散而逃，瞬間就消失在了石縫之間。

    陸山月說：看這蟲子，前方應(yīng)是毒障，你們小心一些。他格外地關(guān)心慕枝，特意提了一句，慕枝，你也是要小心。

    慕枝頷首，目光交錯間，皆是心照不宣。

    在陸山月的計劃中，他就應(yīng)該找到機會脫離隊伍，引得顧陵云前去毒障之中。

    到時候再使用迷香，將顧陵云迷倒，再取走內(nèi)丹。

    以顧陵云的修為，一般的迷香自然起不到作用，可配上這峽谷中的毒障就不一定了。

    慕枝覺得陸山月的這個計劃不錯，并不想打亂。

    于是慕枝故意落在了隊伍的最末尾處，等走出去一段距離后，他故意發(fā)生了一聲驚呼，消失在了霧氣中。

    慕枝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毒障漸漸地涌了上來，就算他提前屏住了呼吸，也感覺到了一陣頭暈。

    他干脆坐在了地上，休息一會兒。

    剛坐了下來，慕枝就感覺到一道劍氣破空而來，如同刮起了一場大風(fēng)，揭開了面前的迷障。

    顧陵云緩步走了過來，神情緊繃面容冷峻，在看見了慕枝，方才松了一口氣。

    慕枝他站在了不近不遠的地方，你沒事吧？

    慕枝垂著臉，順勢道：我被蟲子咬了一口。

    顧陵云并未多想，直接半跪在了地上，想要掀開慕枝身上披著的羽衣看看傷勢如何。

    可剛一掀開，出現(xiàn)在面前的不是白皙的皮膚，而是冒出了一縷淡紫色的煙霧。

    顧陵云措不及防，頓時吸入了大半。

    紫煙入體，他的身體晃動了一下，眼前一黑，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個重影。

    顧陵云悶哼了一聲，一手撐在地上，晃了晃頭。

    可毒氣入體，他的意識逐漸渙散，以至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慕枝，你想要做什么？

    慕枝看出了顧陵云眼中的疑惑，大方地解答了疑惑：沒什么，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的心到底會不會痛。

    顧陵云終于抵抗不了迷香的作用，轟然倒在了地上，不過他的身體不能動彈，意識卻還保持著清醒。

    他半闔著眼皮，可以清楚地看見慕枝靠近了過來。

    顧陵云聞到了慕枝身上帶著的一股淡淡香氣。

    那是梧桐木被太陽曬過以后，發(fā)出的草木清香。

    他恍惚了一陣，隨后胸口傳來了一陣涼意，讓意識回籠。

    慕枝的手指搭了上去，垂下了眸子，望著未愈的傷口，指尖突然變得鋒利了起來。如同切豆腐一般，輕而易舉地將指尖伸了進去。

    過程有些血腥。

    但是慕枝的眉目冷淡，神情專注，沒有一點的猶豫。

    他在顧陵云的胸腔中摸索著。

    在這么近的距離下，他感覺到了顧陵云的心跳脈搏。

    砰。

    砰砰。

    脈搏跳動加快了起來。

    慕枝問：你在害怕嗎？

    顧陵云想回答不是，可因為迷香的作用，一個字都發(fā)不出來。

    不過慕枝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他的手指動了動，望深處一摸，終于碰到了一個滾圓的東西。

    找到了。

    慕枝緩慢地收回了手，手指間握著一枚金紅的內(nèi)丹。

    這是他的內(nèi)丹。

    就算涅槃以后新生了一枚內(nèi)丹，但對于這枚內(nèi)丹，還是感覺到了一種水□□融的感覺。

    找到了想要的東西，慕枝就沒有在看顧陵云一眼，起身站了起來，就要離開這里。

    可還未轉(zhuǎn)過身，慕枝就感覺到了羽衣被一股力道拉扯住了。

    顧陵云費勁地抬手，拽住了慕枝的衣角，在抵抗著迷藥的作用，死死地不肯放手。

    他意識到，不能讓慕枝離開。

    慕枝的目光一頓，慢慢地抽走了自己的衣角。

    顧陵云感覺到手中拽著的東西一點點的消失，最終什么都不剩下。他無法再去挽留，只好用自己的手臂去擋住慕枝的去路。

    慕枝面無表情，直接一腳踩在了上面。

    咔嚓

    骨頭之間互相摩擦，發(fā)出了令人牙疼的聲音。

    慕枝視若無睹，直徑走了過去。

    迷霧漸漸涌了上來。

    顧陵云死死地看著慕枝，雙目赤紅，情緒洶涌如波濤。

    慕枝的指尖流淌著粘稠的血液，側(cè)臉精致而冷漠。

    這就夠了嗎？

    還不夠。

    慕枝并沒有走出去太遠，維持在距離顧陵云不遠不近的距離。

    顧陵云看不見他，卻能聽見他的動靜。

    慕枝在心中默數(shù)了三聲。

    沒讓他等太久，陸山月的身影就出現(xiàn)了。

    陸山月假惺惺地說：慕枝，你怎么在秘境中走丟了？這也太不小心了。

    他走了過來，一眼就看見慕枝手中捏著的內(nèi)丹，眼底閃過了貪婪之色。

    陸山月等這內(nèi)丹等了百年時間，如今就在近在咫尺，他甚至連偽裝都沒有，就直接道：慕枝，將你的內(nèi)丹給我。

    慕枝疑惑問：為什么要給你？

    陸山月撕去了溫和的外表，冷聲道：我想要你的內(nèi)丹，你還能阻止我嗎？

    慕枝點點頭：確實。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感慨，我比不過你，你總是輕而易舉地就讓所有人討厭我、誤會我。

    陸山月認為慕枝已經(jīng)是囊中之物，也并不著急，聽到這么說，得意了起來：是啊，誰讓你蠢呢？

    慕枝裝作了一副茫然的模樣：你為什么要這么說我？

    陸山月直言道：蠢在你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

    慕枝眨了眨眼睛。

    陸山月笑了起來。

    可能是長年累月地披著溫柔柔和的外殼，讓他感覺到了厭煩。此時沒有外人，慕枝在他的眼里又是一個死人，便毫無顧忌地暴露了本性。

    都是一群蠢貨。

    稍微讓我挑撥兩句，都不用我費太多的心思，就迫不及待地來針對你。實在是好笑。

    慕枝有心讓陸山月說得更多一些，于是故意慌亂地道：那、那仙尊呢？

    師兄？陸山月嘲弄道，師兄身為長明仙尊，心懷山河，古板冷漠，又怎么會去了解這些旁門小道。

    只要我說，他就會信我。

    比如其實不用你的內(nèi)丹，我也不會真的死。只是我想要你的內(nèi)丹，師兄就會去取，那為何不要呢？

    說了這么多，陸山月有些累了，不耐煩道：好了，將你的內(nèi)丹給我吧。

    *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陸山月就下線了！

    第28章 拔劍相向

    慕枝沒有動, 像是根本沒聽到一樣。

    陸山月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冷笑了起來：怎么, 不想把內(nèi)丹給我？

    陸山月已經(jīng)等了百年時間了，如今這枚內(nèi)丹就在眼前, 任誰來都忍不住。

    他沒有再做糾纏，伸手就要去奪。

    慕枝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瞼低垂, 落下了一片陰影。

    看起來好像是被嚇傻了。

    可等到靠近了以后, 陸山月方才發(fā)現(xiàn)，慕枝的唇角微微上揚，像是在笑。

    他在笑什么？

    這個念頭在陸山月的心中一閃而過。

    不過在陸山月心中, 慕枝還是百年前的小妖, 修為低微又愚蠢無知，算不得什么。

    于是他放下了心，右手翻轉(zhuǎn), 一掌拍了過去。

    掌風(fēng)破空而來。

    慕枝不閃不避, 直面來人。

    陸山月在心中暗道找死，準(zhǔn)備先殺了慕枝, 再奪取內(nèi)丹。可鋒利的掌風(fēng)還傷到慕枝分毫, 就憑空消失無蹤。

    他愣了一下，抬頭看了過去。

    慕枝就站在那里, 眼瞳近乎透明，其中一抹光暈緩緩轉(zhuǎn)動, 猶如日冕一般。

    一聲清亮的啼鳴聲響起。

    他的身后浮現(xiàn)了一道鳳凰虛影, 接著光影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