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顧陵云到底想要什么？

    慕枝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了。

    他是梧桐鄉(xiāng)的鳳凰，又何必去了解人類的想法。

    對他而言，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慕枝還未等到回答，就先一步道：留著我的內(nèi)丹也沒用，還不如給陸山月治病。長明仙尊，你覺得呢？語氣真摯，就像真的認(rèn)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建議。

    長明仙尊。

    仙尊。

    這兩個稱號之間不過相差兩個字，卻分外明顯地突顯出了遠(yuǎn)近疏離。

    慕枝每這么喚一聲，顧陵云的臉色就蒼白一份，更顯得失魂落魄。他意識到了什么，艱難地開口：慕枝，你還是不相信我。

    慕枝微微一笑，眼中碎光搖晃：我相不相信你，這重要嗎？他歪了歪頭，幽幽道，反正，對于長明仙尊而言，我的一切都不重要。

    顧陵云原以為，慕枝提起這段話的時候會傷心難過，可當(dāng)他抬眸看去的時候，只能看見一張冷漠的側(cè)臉。

    顧陵云的喉嚨生澀，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重要，這是顧陵云曾經(jīng)說過的話。當(dāng)時他不知人間冷暖，高高在上地做出了這番評價。

    可如今，這話如數(shù)奉還，似乎這樣才能體會到，當(dāng)時的慕枝是如何的無助茫然。

    顧陵云想要解釋，可是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其實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未想這么多。

    可真因為如此，更顯得當(dāng)時是真的不在意。

    現(xiàn)在他后悔了。

    可是，覆水難收。

    同樣的是，說出的話、做出的傷害，也無法消弭于無形，更不能恢復(fù)如初。

    顧陵云慢慢地低垂下了頭：慕枝，你要如何才會原諒我？

    慕枝輕笑了起來，語調(diào)輕松，但說出的話卻足以讓人刻骨銘心：沒什么好原諒的，其實，說起來一半的責(zé)任在我是我不該喜歡你的。

    這一句話，將過去那些鮮明的感情、熾熱的心動通通都抹去了，什么都不曾剩下。

    顧陵云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指縫中流逝了，想要阻止，可又對此無能為力。

    他的手指緊緊攥起，刺破了手掌卻絲毫不知，固執(zhí)地說：慕枝，再給我一次機會。

    慕枝生出了一些不耐。

    對于他而言，重修無情道之后，一切的過往都與他再無關(guān)系了?？蔀楹芜@些人一個個的都要再湊到他的面前來，擾亂他的心境。

    以前棄之敝履的，現(xiàn)在轉(zhuǎn)過頭來又撿起，想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這樣的教訓(xùn)，他受過一次就夠了，再怎么蠢，也不可能讓人一次又一次地踐踏。

    慕枝的眼尾浮現(xiàn)了一抹嘲諷之色，不想再多言下去了。

    他轉(zhuǎn)身就要走。

    顧陵云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慕枝，你要看我的心，我便將心挖出來給你。他頓了頓，你別走。

    慕枝連腳步都未停頓一下。

    顧陵云的話語聲飄散在了夜風(fēng)中，還未等他做出動作，就聽見遠(yuǎn)處傳來了一道呼喚聲。

    師兄。

    枝枝

    兩個聲音交疊在一起，像是從一個方向傳來的。

    慕枝的眉心微微皺了起來。

    沒過多久，他就看見了白雀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視野之中，與他一道的，還有陸山月。

    當(dāng)時陸山月病懨懨的，一副不用他的內(nèi)丹立即就要死的模樣，現(xiàn)在百年過去，卻還活得好好的。

    慕枝的目光輕飄飄地掃過。

    過去這么久，陸山月沒有任何的變化，依舊是精致無暇，猶如天上月光，讓人想要捧在手中悉心呵護。

    在慕枝打量的時候，陸山月也發(fā)現(xiàn)了慕枝，眼中閃過了震驚詫異等情緒，不過他很快就掩飾了過去，恢復(fù)了一片平靜。

    陸山月來到了顧陵云的身旁，問：師兄，你怎么受傷了？

    顧陵云現(xiàn)在看起來確實是狼狽，身上都是傷痕不說，就連胸口都留下了一道駭人的傷痕，差一點就能掏出其中跳動的心臟。

    顧陵云沒有理會陸山月，他像是忘記了周遭的一切，只是看著慕枝。

    陸山月意識到了這一點，也看了過去，像是剛剛才發(fā)現(xiàn)慕枝的存在似的，驚訝地開口：慕枝你竟然還活著？

    慕枝沒有理會他。

    可這并不影響陸山月的發(fā)揮。

    匆匆百年，所有人都發(fā)生了或多或少的變化，比如李思遠(yuǎn)的成熟，再比如顧陵云的執(zhí)念而陸山月一點都沒有變化，說話的語氣還是一如往昔。

    我們都以為你死了。陸山月輕柔而和緩地說，像足了一個貼心的大哥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因為你不見了，師兄他都性格大變，變得偏執(zhí)古怪了起來，困守在長明峰之中日日悔恨

    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你都不應(yīng)該這樣，這百年來，師兄的模樣我看著都心疼呢。

    慕枝輕輕眨了眨眼，平靜地說道：那你就好好心疼吧。

    陸山月還以為眼前的人是那個愚蠢可憐的慕枝，沒想到被回了這么一句，頓時梗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慕枝看向了白雀：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白雀傻傻的，沒有心機，當(dāng)即就說了：我從黑黑的山洞出來了以后，又遇到了那個好人了，他們很好，知道我走丟了，就帶著我來找枝枝了。

    慕枝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過來。

    白雀靠近了過去，臉龐稚嫩，像極了以往的慕枝。

    慕枝抬手，白雀身上披著的羽衣活了過來，羽毛化作了無數(shù)星點飄散在了半空中。星點如同蒲公英一般，散開又聚攏，最終化作了一襲輕紗，落在了他的身上。

    走了。慕枝說。

    白雀遲柟?fàn)纫傻乜戳岁懮皆乱谎?，猶豫地跟了上去。

    陸山月原本是巴不得慕枝早點走，可突然想到了未到手的內(nèi)丹，心念一動：慕枝，荒野危險，你帶著白雀多少有不方便的地方，不如留下來，與我們一起通行。

    慕枝不想搭理陸山月，可余光一瞥，從陸山月的眼中看見一抹熟悉的神采。

    那是計算。

    陸山月在計算什么？

    慕枝的腳步一頓，意外地改變了想法：好啊。

    慕枝留了下來，四人暫時同行。

    只是慕枝、白雀與陸山月走一側(cè)，反倒是顧陵云孤零零的一個人落在后面，氛圍有些古怪。

    走出了一段路，死寂的荒野上突地亮起了一抹明亮的篝火。

    長明峰的弟子圍繞著篝火而坐，見到遠(yuǎn)處身影靠近，先是警惕拔劍，在確認(rèn)了身份后，方才放松了下來。

    陸長老！

    長明仙尊！

    弟子們紛紛退開，將最好的位置讓了出來。

    慕枝不想靠近這些人，便帶著白雀在附近歇息。

    不知是顧陵云受傷過重，還是心知自己惹人厭煩，并沒有靠近過來，只是時時有目光掃過，關(guān)注著慕枝。

    夜色深沉。

    慕枝屈膝坐在半人高的石頭上，望著天空星辰變幻。

    白雀坐在一邊，在懷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捧果子，遞了過去。

    慕枝捻起一枚，也沒有放入口中，只是在指尖把玩著。

    白雀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人，又看了看慕枝，小心翼翼地問：枝枝，你不喜歡他們嗎？

    慕枝垂下了眼皮：不是不喜歡他們，是不喜歡人。

    白雀：為什么呀？他們不是挺好的嗎？

    聽到這話，慕枝微微用力，直接將果子碾碎在了指尖，淡紅色的汁液迸射了出來，甜膩膩的。

    好嗎？他側(cè)過頭，眼瞳中閃爍著白雀看不明白的神采，但他們當(dāng)起壞人來的時候，是真的壞。

    白雀似懂非懂：可是他們現(xiàn)在還沒變壞啊

    慕枝甩了甩手指：等他們變壞了，就來不及了。他的目光一凝，寒意森森，白雀，離他們遠(yuǎn)點。

    白雀從未見過這樣的慕枝，有些茫然。

    慕枝輕輕摸了摸白雀的頭頂：白雀，聽話。

    白雀乖乖地低下了頭，他什么都不懂，只能聽慕枝的話：哦我聽話的。

    慕枝結(jié)束了對話，轉(zhuǎn)頭一看，見到陸山月走了過來。他不知陸山月想要做什么，先指使著白雀去邊上待著。

    陸山月走到了慕枝的面前。

    兩人一站一坐。

    陸山月低頭看著慕枝，笑容溫和：慕枝，百年不見，你變了許多。

    慕枝不咸不淡地說：吃多了虧，總該得到點教訓(xùn)。

    陸山月點了點頭：這是好事。

    慕枝：我也這么覺得。

    陸山月打量著慕枝，在安靜了片刻后，突然開口：我才知道，百年前長明峰上發(fā)生的事情。他的容色憐憫，沒想到，師兄竟然取了你的內(nèi)丹。

    我當(dāng)時病重，什么都不清楚。不然的話，我定是會阻止師兄，不讓他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陸山月的聲音柔和，猶如流水淙淙，再加上誠懇和善的神情，若不是慕枝曾經(jīng)親眼所見他的真面目，也會被騙了過去。

    慕枝想要知道陸山月所欲如何，就沒有拆穿。

    陸山月憐惜道：可憐你了，受了這么多的苦，如今回來，可是要同我們回長明峰？

    慕枝搖了搖頭：不了。

    陸山月立刻表示了理解：不想回去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師兄做了這般錯事，就算是我都無法原諒。

    不過，你的內(nèi)丹還在師兄的手上，你不要嗎？

    說來說去，陸山月終于拐到了正題上。

    他要慕枝的內(nèi)丹。

    可現(xiàn)在這內(nèi)丹在顧陵云的手上，沒有辦法取走?？梢坏﹥?nèi)丹回到慕枝這里，難度就降低了不少。

    慕枝不笨，立即就聽出了陸山月的想法。他裝作無知的模樣：可是，仙尊他不給我，他想用我的內(nèi)丹以做要挾，逼我回長明峰。

    陸山月忿忿不平道：怎會如此過分？

    慕枝煽風(fēng)點火：是啊是啊。

    經(jīng)過了一番的交談，陸山月終于說出了真實的意圖：我知你心中有怨，不如我?guī)湍闳∽邇?nèi)丹。

    慕枝睜大了眼睛，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怎么??？

    陸山月壓低了聲音：秘境中生長的靈藥就在前方，里面有迷障與妖獸，你帶著師兄走進迷障，我助你趁機取走內(nèi)丹。

    慕枝猶豫：這樣恐怕不太好吧。

    陸山月心中嗤笑，果然是只傻鳥，都現(xiàn)在這個地步了，還對顧陵云念念不忘。但他面上不顯：無妨，師兄神通廣大，區(qū)區(qū)迷障而已，造成不了傷害的。

    他的話鋒微微一轉(zhuǎn)，細(xì)細(xì)想來，當(dāng)年的事我也有錯，不該如此對你。慕枝，是我對不住你，現(xiàn)在只是想找機會補償一二，可以嗎？

    慕枝像是真的信了他的話，反復(fù)思索了一會兒后，才點了點頭：好。

    陸山月心中一喜。

    他當(dāng)然沒有這么好心，想要幫助慕枝。他真正想的，是一箭雙雕。

    取走慕枝的內(nèi)丹，順便再讓慕枝死上一次。

    當(dāng)年的事就如一柄劍懸在他的頭頂，讓他時時擔(dān)憂什么時候會掉下來，斬斷他的脖頸。

    唯一能解決這危機的，就是讓顧陵云永遠(yuǎn)不能發(fā)現(xiàn)這些事，沒什么比殺了慕枝更方便的了。

    而到時他靠著慕枝的內(nèi)丹涅槃重生，就不用再擔(dān)心受怕了。

    慕枝又怎么不知陸山月的心思？只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現(xiàn)在他想要讓顧陵云也品嘗到相同的痛苦。讓他知道被掩蓋的真相，讓他看見陸山月的真面目。

    做錯了事情，就要受到懲罰。

    這是顧陵云教他的。

    這不是恨。

    只是看到他們過得這么好，他不喜歡。

    第27章 一群蠢貨

    兩人都獲得了想要的東西, 相視一笑。

    陸山月也沒多想，上前壓低了聲音說了自己的計劃：到時候，你先假裝走失, 引得師兄進入迷霧中，倒是再用這藥

    說著, 他將一個紙包塞到了慕枝的手中。

    久病成良醫(yī)。

    陸山月病了這么久，自然也學(xué)了一些藥修的本事。這藥，本來就是他準(zhǔn)備要用在顧陵云的身上的。

    只是，他沒想好事情敗露后該怎么解釋, 于是就按住不發(fā)。

    如今慕枝愿意替他效勞, 那就再好不過的了。

    陸山月問：你清楚了嗎？

    慕枝毫無異樣，直接將藥包收好，輕聲道：清楚了。

    一切都太過于順暢了。

    陸山月生出了一點點的違和感, 他忍不住回想, 百年前的慕枝也是這樣的愚蠢單純嗎？

    好像是的，從種種跡象看來，實在是蠢得可憐。

    陸山月徹底放下了心, 為了不讓他人起懷疑之心, 簡短的說了兩句，就匆匆離開了。

    慕枝望著陸山月的背影, 一手托著下巴, 目光有些玩味。

    人類還真的是有趣而復(fù)雜。

    慕枝原本以為，陸山月是喜歡顧陵云的, 不然的話，為何要處處針對于他？

    可沒想到, 相比于喜歡, 陸山月更多的是利用, 更想要倚靠著顧陵云去獲得想要的東西。一旦得不到滿足，便立即翻臉不認(rèn)人。

    廉價的喜歡。

    還有反復(fù)多變的感情。

    若是以前的慕枝，會因為知道這真相而感覺到難過?？涩F(xiàn)在的他只覺得挺有意思的，反正這一次的刀又不是落在他的身上，也不會給他帶來一點疼痛。

    所以慕枝并沒有想要拒絕陸山月，也不想拆穿他，反倒是想要幫上一把。

    這些人過得不錯，他不喜歡。

    那就做些什么，打破現(xiàn)狀，讓這些人也感覺到痛苦。

    和他曾經(jīng)一樣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