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在怕什么。

    言卿說：“謝識衣，你聽了那么多十方城關(guān)于我的傳言，有沒有覺得很陌生？”

    謝識衣?lián)u頭，語氣冷靜：“沒有?！?/br>
    言卿說：“是因為覺得那些都是假的嗎？”

    謝識衣幾不可見皺了下眉。

    言卿笑笑，手指撐在墻壁上，重新把目光看向了閃閃發(fā)光的梅城。他重生之后，極少跟謝識衣說起十方城的事，也極少去回憶在這里發(fā)生的事。

    喜怒無常，殘忍暴戾。陰晴不定，嗜血好殺。

    那些當(dāng)年耳熟能詳?shù)臉?biāo)簽，百年后的他自己都覺得陌生，但是認(rèn)真想想，說得也沒錯。

    紅線勒住脖子，攪動識海，cao控人命的感覺讓人上癮。給他有一種能夠cao控一切的錯覺。在這種錯覺中衍生的快感，讓人飄飄欲仙。

    “魔域都是惡人，于是這里好像成了一個可以拋開一切道德枷鎖的屠殺場?！?/br>
    言卿平靜說。

    他之前不知道魔神把他逼到魔域是為了什么，后面才懂了她的目的。魔神知道他骨子里的固執(zhí)，也知道他不喜歡殺無辜的人，于是把他放到魔域來。

    告訴他這里所有人都是惡人，所以殺他們不需要有任何負(fù)擔(dān)。

    然后他也確實沒有負(fù)擔(dān)，降臨萬鬼窟中，一步一步走出遍地尸骨，紅線被血染得一年比一年深。

    魔神的每句話都在引誘他。

    她告訴他，“言卿，這些人不知害死了多少無辜的人，你殺他們是替天行道！”

    “要么你現(xiàn)在殺了他們，要么讓將來他們殺了你”

    理由永遠那么冠冕堂皇，把自己放在被動無辜的位置，好像他殺光了天下人，依舊是個迫不得已的好人。后面魔神覺得他殺人殺夠了，又開始以另一種形式引誘他入深淵。

    她說：“言卿，你敢說你沒誤殺過一個好人？”

    言卿回憶到這里就想笑，唇角勾起，可是眼里全是譏諷。他一直都覺得魔神像個絮絮叨叨的瘋子。她確實很厲害，一步一步摧毀你的神智，讓你心甘情愿活在她的話語里，還以為重新定義了人生的意義。不過這個瘋女人，注定要失望了。言卿當(dāng)初滄妄海被她影響，只是因為年輕氣盛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事，到后面他做的每一件事，跟魔神都沒關(guān)系。

    他怕殺人太多會忘記了自己是誰。

    言卿搖搖頭，把這些回憶給拋之腦后，繼續(xù)前面的話：“我真的以為一切都結(jié)束了。十方城毀于一旦，魔域群龍無數(shù)繼續(xù)百年的內(nèi)戰(zhàn)。而你回到上重天，繼續(xù)風(fēng)光地活著。”

    所以《情魘》原著中的一切言卿都沒想到。

    沒想到，他與魔神同歸于盡后，居然會有人居心叵測地想要復(fù)活魔神。

    沒想到，謝識衣這樣的人會卷入那樣的情感糾紛里，走向墜于深海的結(jié)局。

    言卿說：“幺幺，如果我死了，你在回春派也沒遇到我，你會怎么做呢？”

    言卿床上醒來的時候看著謝識衣的眉眼，內(nèi)心一片溫柔。在謝識衣抱緊他的瞬間，內(nèi)心又滿足又難過，覺得過往是非都沒意義了，只要他們珍惜當(dāng)下就好。

    可是坐在這堵墻上，冷風(fēng)讓他的大腦清醒，言卿還是決定去問出謝識衣的目的。

    “你真的會和蘭溪澤走向一樣的路嗎?！?/br>
    謝識衣眼眸像是幽井，靜靜看著他：“不會?！?/br>
    言卿：“嗯？”

    謝識衣淡淡道：“我要是想做一件事，不會跟任何人合作?！?/br>
    言卿愣住，他看著眼前的愛人。忽然發(fā)現(xiàn)謝識衣無論夢里夢外，其實本性都是一樣的。

    夢里的謝識衣神秘到只能靠臆想靠猜測，而現(xiàn)實中，謝識衣安靜地配合他分析自己。聲音平靜，話語清晰傳來，像是要安撫他被夢驚擾的情緒。

    “我不會跟魔神做交易。不會把復(fù)活你的希望寄托于祂的口頭承諾上?！?/br>
    言卿失笑：“你真的想要復(fù)活我啊。”

    謝識衣道：“嗯?！?/br>
    言卿別過頭去笑了好一會兒，然后才長長地嘆息一聲。

    “原來我的夢，每一步都是有跡可循的。那么，仙尊。”言卿微笑，直視他：“可以把你預(yù)想中的計劃，全都跟我說一下嗎？”

    謝識衣深深看著他，輕描淡寫問：“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夫人。”

    言卿說：“如果你在回春派沒有遇到我，會答應(yīng)這樁婚事嗎？”

    當(dāng)初在回春派，謝識衣完全就是把這當(dāng)做一出并不好笑的鬧劇看。南斗令牌對他并沒什么作用，言卿至今也搞不清楚，謝識衣為什么會娶燕卿。

    謝識衣說：“不會?！?/br>
    言卿被他這干脆利落的勁給驚到了：“那么確定？”

    “嗯?！?/br>
    謝識衣顯然覺得這并不是什么值得問的事。

    言卿道：“哦，我還以為你把他留在身邊當(dāng)替身呢?！痹谝黄涑庵费炖椎奈睦锍霈F(xiàn)替身也不是很稀奇吧。雖然言卿自己說完，自己都梗了下。

    “你是這么想的？”謝識衣語氣涼薄，扯了下唇角。其實根據(jù)言卿的了解，謝識衣現(xiàn)在是很想嘲諷他的，但他還是忍住了。謝識衣現(xiàn)在就像一個面對道侶各種傻缺無腦問題的丈夫，很想笑想諷刺，依舊耐著性子回答。

    “他和你除了樣貌名字像，沒有一處一樣。我不至于做出那么蠢的事。”

    言卿：“……”

    他是真的只想知道謝識衣的目的。不是亂吃飛醋，也不是很在意這件事??！

    言卿扶額，緩了下掩飾尷尬，隨后繼續(xù)嚴(yán)肅問：“如果你同意了這樁婚事，還把他放在玉清峰，會是什么原因。”

    謝識衣道：“我很少回宗門。在遇見你之前，我真正的居所只有霄玉殿。玉清峰，他想進就進吧?！?/br>
    謝識衣垂眸遮住眼里的暗光，沒什么情緒起伏地說：“而且，我并不認(rèn)為和我結(jié)為道侶是件好事?！?/br>
    言卿本來還在好好分析的，聽到這句話一下子破功，笑出聲來。

    “說得好啊，我不當(dāng)你這仙門贅婿了?！?/br>
    謝識衣：“……”

    謝識衣冷冰冰補充道：“你除外?！?/br>
    言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br>
    謝識衣等言卿笑夠了，才說原因：“修為不夠，跟我合籍，只是自招因果自尋死路。”

    言卿笑意漸收，想起了燕卿在用南斗令牌時，天命的勸阻和警告。如今聽到謝識衣說“自招因果”四個字，隱約摸到了一點思緒。

    “因果？怎樣的因果？”言卿問。

    謝識衣抬眸看他一眼，雪色的衣袖拂下，像是給巖縫青苔覆蓋一場雪。

    “我不清楚，但我想，他寫下這個請求的時候，應(yīng)該有人阻止他。”

    言卿愣住，說：“這都被你猜中了?！?/br>
    謝識衣淡淡道：“如果我答應(yīng)了。那么這不是一場婚事，而是一場交易?！?/br>
    謝識衣本來就不習(xí)慣跟人說心事，更何況像這樣被言卿逼著為一個莫名其實的夢來步步分析自己的想法。他說得很慢，垂眸道：“他想繼承孽果，也得我給他這個機會。我會同意，肯定是為了從他身上得到什么。他身上，唯一值得我所用的，可能也就他的命數(shù)了?！?/br>
    言卿皺眉。

    謝識衣說：“你夢里的我做了什么?！?/br>
    言卿不能回想，一回想就嘴角抽搐：“可多了。好慘啊幺幺。你的玉清峰成了你道侶天天私會男人的地方。你自己還一天到晚為人上刀山下火海，最后被心愛之人用劍殺死?！?/br>
    謝識衣：“你殺了我？”

    言卿冷酷：“不，夢里你的世界沒有我?！?/br>
    謝識衣不以為意：“嗯，繼續(xù)?！?/br>
    言卿：“繼續(xù)什么啊，你人都沒了！已經(jīng)夠慘了！還要多慘！”

    謝識衣看言卿的樣子，沒忍住笑了起來。

    “我就說怎么那晚你的反應(yīng)那么奇怪?！彼拷^來，手指摸上言卿的臉，漆黑的眼眸里笑意繾綣，語氣淡若飛雪：“心疼我？”

    言卿是沒想到把自己困擾很久的夢，居然還能被謝識衣拿來當(dāng)做調(diào)情的工具。

    言卿：“能說正事嗎？”

    謝識衣：“哦。”

    他看著言卿秾艷的眉眼，又沒忍住笑了，湊過去，吻了下言卿的唇，吻過之后留戀滋味再吻了一遍。

    “……”在墻下面被言卿安排去拔草的七公公看到這一幕，差點要被這對狗男男氣自閉。

    言卿：“你夠了。”

    謝識衣突然說：“我不覺得慘?！?/br>
    言卿一愣，隨后問：“那要多慘才算慘？”

    謝識衣突然說：“驚鴻十五年算慘嗎？”

    言卿一噎。

    謝識衣看著他，笑道：“眾叛親離算慘嗎？修為被毀算慘嗎？”

    謝識衣淡淡道：“當(dāng)時所有人也都覺得我很慘?！?/br>
    言卿被逼著與他對視，在那雙含笑的眼眸里，只能看到自己。

    謝識衣說：“我在障城就跟你說過的。春水桃花那日我只想要一把傘，而在這之后，我只想要你?！?/br>
    “我沒你想的那么復(fù)雜。我此生做的所有匪夷所思的事，都是為了你，如果一件事你猜不透我到底想干什么，那肯定是與你有關(guān)。”

    言卿聽著他的聲音，出神了很久，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是魔怔了。他居然被白瀟瀟等人影響，也把謝識衣想的很神秘？

    實際上，謝識衣是個很純粹的人。

    這種琉璃心帶來的純粹，讓他也絕對的自我和冷靜。

    謝識衣不會被他人的情緒左右，更不會看不清自己的內(nèi)心。同樣的，他想做一件事，就不會被他人干預(yù)。

    “你說得對，你是為了我?！?/br>
    “幺幺，我突然覺得，可能我的重生并不是命運垂青?！?/br>
    謝識衣愣了愣。

    言卿撲到他懷里，伸手?jǐn)堊∷难ζ饋?，眼眶發(fā)酸，聲音卻很輕：“謝識衣，你真的是個戀愛腦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