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讓他重生。又到底是怎樣的結(jié)局，會讓謝識衣那么心甘情愿赴死。

    南斗神宮四十一步，步步染血。

    不悔，不悔。

    謝識衣，你是真的不悔嗎？

    *

    與此同時，合歡派，長燈殿。白瀟瀟夜半驚醒，就看到月光滲過窗戶，森白照在地上。

    長燈殿外竹影婆娑，搖曳在地上，好像如影隨形的魑魅魍魎。

    而他也確實是被魑魅魍魎如影隨形。

    白瀟瀟的手指死死攥緊衣襟，感覺呼吸都有點(diǎn)不穩(wěn)。他感受到自己身體里有別的東西。一個你根本說不出來的東西，它不是實物，你也不知道它到底存不存在，但你就是能清晰感知，你的呼吸你的血液甚至你的每一根發(fā)絲好像都由它影響，被它蠶食心智！

    它應(yīng)該是有名字的，它也在試圖告訴白瀟瀟自己的名字，想要掙脫出來。

    但是白瀟瀟知道，這東西掙脫出來，他肯定會死！

    它不能出來！

    白瀟瀟耳邊全是別人的聲音，那些他完完全全不認(rèn)識的人。

    最開始他聽到一個少女清脆的聲音，好像是在對他說話。

    她喊他大白。

    可是大白？大白是誰。

    她走路的時候，好像還有金屬碰撞鋃鐺的聲響。鈴鈴鈴，鐺鐺鐺，讓他頭皮發(fā)麻。

    后面又是另一人的聲音，飽含怨恨和痛苦。

    白瀟瀟覺得自己的腦海快要炸了。

    他知道她叫微生念煙，也知道有個給她帶來所有痛苦的人叫蘭溪澤。

    上離宮起火的那一天。

    “走水了！”

    “走水了！”

    她又看到了蘭溪澤，現(xiàn)在蘭溪澤已經(jīng)頭發(fā)全白了。銀白的長發(fā)，紅色的豎瞳，邪性更是滲入骨子里，整個人好像已經(jīng)瀕臨理智失控。

    蘭溪澤從來沒用真實的眼神看過她，最開始他配合她少女懷春的夢，羞澀忐忑惶恐，而后再配合她作天作地的游戲，傷心失望痛苦。

    只有現(xiàn)在，微生念煙體會到蘭溪澤真實的注視才發(fā)現(xiàn)，毒蛇是沒有感情的，只讓覺得驚悚和詭異。

    微生念煙那么多年，是第一次見蘭溪澤這樣的憤怒，血色豎瞳像是染著火是他怒極反笑。

    在外面所有人驚慌失措、大喊大叫時，已經(jīng)失去理智的蘭溪澤就看著她這張臉。

    完完全全把她當(dāng)做微生，輕聲說：“微生妝，你以為死就可以擺脫我嗎，你做夢。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彼劬Φ窝?，一字一字，發(fā)顫發(fā)笑。好像當(dāng)初對微生羽都沒這樣濃烈的恨意。

    “你就那么想死嗎，好啊，我成全你，但是你死只能死在我懷里。”

    “微生妝，我會讓你再死一遍的。”

    上離宮的火光太盛，紅色照著夜空，在摧枯拉朽的毀滅里，微生念煙的嗓子已經(jīng)啞了，她只是蜷縮在地上，驚恐地發(fā)現(xiàn)蘭溪澤面無表情，眼角卻好像有什么東西落了下來。

    眼淚蒸發(fā)在火焰中。

    她從沒想到，生而無淚的蘭溪澤有一天會哭?？墒恰瓉矶旧叩难蹨I也是冷的。

    “能抑制情魘，能逃開我的控制，還在找一個鼎……”蘭溪澤說，“原來你找的是忘川鼎啊?！?/br>
    他冷笑一聲，轉(zhuǎn)身離開，步伐踏破斷梁和廢瓦，往南澤州的方向走。他沒有去管眼角的淚，像是從來沒察覺自己哭了一樣，唇角滿是邪肆和嘲諷，聲音很輕道：“蠢貨，忘川鼎在霄玉殿啊，你怎么可能找得到呢?！?/br>
    霄玉殿。

    九重八荒，唯一一個尋寶者不可能到達(dá)的地方。

    白瀟瀟猛地抱頭：“啊啊啊啊啊——！”

    顏樂心睡在旁邊，一下子抱住他：“瀟瀟，瀟瀟，你怎么了?！?/br>
    白瀟瀟一下子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用手抓住顏樂心的手臂道：“顏師兄，我好像丟失了一段記憶，我好像失憶了！”

    最后那個聲音他絕對在現(xiàn)實中聽到過！一定聽到過！可是他完完全全失去了記憶，他記事起就在回春派！

    但是在回春派之前，他一定還有一段記憶可是他不知道！

    白瀟瀟哭著說：“顏師兄，你有辦法幫我恢復(fù)記憶嗎?！?/br>
    顏樂心一愣，抱著他說：“瀟瀟，我們這就去找?guī)煾?，師父肯定有辦法?！?/br>
    合歡派的宗主近日因為秦家的事，心情極差，見到白瀟瀟和顏樂心也沒什么好臉色。但是恢復(fù)白瀟瀟記憶這種事，對一個化神期修士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他隨手匯入一股靈力入他眉心。

    白瀟瀟便感覺，自己大腦昏昏沉沉，好像做了一個很久很久的夢。

    二人離去。而就在這時一只冰藍(lán)色的蜂鳥飛過山河萬里，攜帶者霄玉殿那萬年不息的風(fēng)雪之意，來到了他的寢殿中。合歡派宗主面沉如水，但還是讀取了蜂鳥攜來的話。

    “三月后，秦子昂正式成為霄玉殿殿主？”

    合歡派宗主咬牙，狠狠捏碎了這張紙條。

    如果說仙盟是九宗三門自發(fā)成立的殺人兵器，那么霄玉殿就是不知道矗立了多少萬年的天下之心。

    它在萬千雪峰之上，飛鳥難渡，世人難尋。往前就是誅魔大陣，往后就是魔域出口，在九重天最中軸的位置，貫穿六合。

    與此同時，浮花門。鏡如塵同樣收到了蜂鳥的這條消息。

    她把蜂鳥放飛，然后抬步出了璇璣殿，她遣散開侍女，一人聯(lián)系到了萬情太上長老。往璇璣峰后山走，這里有一處天然的溫池，溫池旁邊紅粉花瓣繽紛落下，鏡如塵一襲白衣溫婉明貴，衣襟衣袖以及衣帶上都是白羽圖紋，銀色的錦繡流光生華。

    萬情道：“參見門主。”

    鏡如塵對萬情太上長老一直將其視作長輩，出手親自扶起她，輕聲道：“萬情姑姑無需多禮，我今日傳喚你只是為了詢問一件事?！?/br>
    萬情笑容和藹道：“門主說便是了?！?/br>
    鏡如塵點(diǎn)頭，坐到?jīng)鐾み?，輕聲說：“我剛剛上位，想請萬情姑姑，跟我說一說霄玉殿?！?/br>
    萬情一愣：“霄玉殿？您想知道什么?！?/br>
    鏡如塵想到了鏡如玉那些記在紙上的話，問出了自己最核心的兩個疑問點(diǎn)：“萬情姑姑，霄玉殿和魔域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

    萬情愣住，想了想才道：“門主應(yīng)該知道，當(dāng)年魔神就是被九天神佛以誅魔大陣伏誅的吧?！?/br>
    鏡如塵：“嗯?！?/br>
    萬情說：“誅魔大陣讓魔神受到重傷，魂飛魄散，但是魔神的本體本來就不是人。它的身軀四分五裂散為黑霧，負(fù)隅頑抗，在雪地上劈開一條通向下重天的路來。”

    “魔神想逃到下重天去茍延殘喘，但是馬上又被南斗帝君追殺。他們從下重天，一直打到滄妄海。魔神真正的死亡，應(yīng)該就在滄妄海。在那里，九天神佛隕落與魔神同歸于盡。魔神之軀化成了滄妄海上茫茫的霧。”

    “滄妄海的魔域入口，被神息抑制，沒有人能從里面出來。但是霄玉殿的那一處通道，去沒有受阻?！?/br>
    鏡如塵愣住：“霄玉殿可以隨意進(jìn)出魔域？”

    萬情笑笑搖頭：“不可以。這兩處，一處只能進(jìn)不能出，一處只能出不能進(jìn)?！?/br>
    鏡如塵欲言又止：“那……”

    萬情像是知道她要問什么，提前笑笑說：“門主你若問霄玉殿到底是何時建起的，屬下也給不出答案。”

    “它在這天底下很久了，而且霄玉殿的雪下了萬年?！?/br>
    “萬年的雪，所有的山峰都被蓋上一層厚厚的冰棱，那里光是地形就是除了大乘修士外，無人能夠攀登?！?/br>
    鏡如塵點(diǎn)點(diǎn)頭，可想到鏡如玉留下的那些只言片語，又悄悄心懸起，秀麗的眉頭越鎖越深。

    鏡如玉與秦家合作，哪怕是假意也不可能掉以輕心。秦家很多蹊蹺的地方，她都看在眼里。在她眼中，秦子昂和她一樣，只是覬覦霄玉殿的寶座，想成為天下之主。

    但四百八十寺的建立，卻處處透著怪異之處。

    秦家那些大仁大善的話語，他們一起說出來騙騙別人就算了，私底下鏡如玉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這些都是鏡如塵推算出來的，因為以鏡如玉多疑的性子，注定不會留給她什么線索。

    秦家四百八十寺的研究跟魘有關(guān)。鏡如玉對這也挺感興趣的，但是她知道有風(fēng)險，所以暫時按兵不動。

    魘。

    對于像他們這樣身份地位的人來說，魘并不是一個值得忌憚的東西。鏡如玉唯一值得忌憚的是仙盟，她對魘感興趣，肯定也不是處于救世之心。

    鏡如塵搖搖頭，跟萬情長老告別后，一個人回到了璇璣殿的主殿。在路上她看到瀟瀟竹林，看著曾經(jīng)開滿雙生花的山野如今被各種名貴的花卉占據(jù)，一時間停下步伐來。如今整個浮花門，唯一還開著雙生花或許就只有鴉殺峰。

    鏡如塵回到房間，她現(xiàn)在很少看到飛羽。飛羽現(xiàn)在接著各種任務(wù)，在她恢復(fù)門主之位后，他就又站到了陰影處，跟她劃開清晰的楚河漢界，不肯僭越半分。

    鏡如塵坐在窗前，拿起一根白色飛羽來，她想傳令給飛羽說什么，可是想了想又放下。她手指落到桌上，看向鏡子中的自己。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不敢照鏡子，怕看到熟悉的面容，怕和自己對視。

    她生而尊貴，是天之嬌女，可是母親從小對他們的管教很嚴(yán)。她們的歷練從最開始的凡人魔種開始，父食子，母食女，這類人間慘劇層出不窮。一個魔種徹底覺醒，最先崩潰的首先都是血親?；钪娜嗽趺炊疾豢舷嘈抛约旱挠H人就這么變成怪物，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并沒有求她放過她的兒子，只是問有沒有其他辦法。她的兒子意識時好時壞，也在哭，抱著肚子一直在嘔吐。

    那時候她對上農(nóng)婦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眼，久久說不出話。而鏡如玉坐在旁邊的石頭上，嬌笑著逗著一只停在她指尖的蝴蝶?；厝サ臅r候，她想跟鏡如玉說什么。而鏡如玉只是湊過來，像是說閨房秘話跟她說，“jiejie你有發(fā)現(xiàn)嗎，那只蝴蝶的顏色，跟那老太婆身上的衣服好像哦。”

    殘忍又天真。

    鏡如塵手指碰上鏡子，碰在自己的鼻尖，把那一處唯一的區(qū)別遮住。

    誰都分不清他們誰是誰。

    她想起母親對鏡如玉的評價。

    心術(shù)不正。

    原來早在年幼時，一切就有了端倪。

    可是哪怕是這樣心術(shù)不正的人，最后一刻，居然也會撲過來，拿命換她的命。

    鏡如塵往璇璣殿走去，她再次看到了那塊牌匾。在翻修過后，鏡如玉仿照了當(dāng)年的一切，力求每一處都一模一樣，好像是要完完全全繼承鏡如塵的一切。牌匾上銀河如織，她用綠色的珠子做最璀璨的璇璣星。

    鏡如塵久久不能回神，手指攥緊，緩緩閉上了眼。

    可是她記得，這顆珠子，一開始是白色的。

    她的meimei是連千燈盞都測不出的魔種?？扇绻婚_始就知道鏡如玉會成魔，她和母親又真的能痛下殺手嗎。不可能的，即便是注定以血終結(jié)的雙生詛咒，都沒讓母親狠下心。

    世人永遠(yuǎn)在求那一分僥幸，在賭那一絲不可能。

    然后滿盤皆輸。

    鏡如塵又繼續(xù)調(diào)查了很多事，她翻到一處暗格，發(fā)現(xiàn)一個本子，里面居然又有幾頁鏡如玉的筆記。

    鏡如玉對霄玉殿垂涎已久，記錄了很多關(guān)于霄玉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