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童子互相對視了一眼，阿喜垂頭喪氣，阿樂滿臉崩潰。

    “被發(fā)現(xiàn)了……”

    他們齊齊轉(zhuǎn)向舟向月，瞪著他道：“那就只好消滅證據(jù)了?！?/br>
    噗！

    一陣青煙彌漫。

    原本站在柜子前的兩個粉雕玉琢的小童子消失了。

    地上出現(xiàn)了一對毛氈戳出來的小狐貍崽。

    雖然有張狐貍臉，腦袋上有尖尖耳朵，身后有大尾巴，可偏偏額頭上還戳了個“王”字，像是狐貍裝老虎，看著不倫不類的。

    不得不說，實在是粗制濫造，像是手殘黨翻車的戳戳樂買家秀。

    舟向月：“……”

    他好像知道自家的祖?zhèn)骼献痔柺菫槭裁催@么門可羅雀了。

    他手一伸，揪著后頸拎起兩個歪瓜裂棗的毛氈小狐貍，抬腿就往屋子深處的樓梯走。

    一步。

    兩步。

    三步。

    到第四步時，毛氈阿樂終于受不了了，尖聲細氣道：“我可告訴你，我們胡爺有千年的道行，他神通廣大，你要是碰我們一根寒毛，保證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毛氈阿喜的嘴角嫌棄地抿緊了。

    毛氈阿樂：“我們胡爺會狐仙七十二秘法！你已經(jīng)進入了他的法陣，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就會邪氣入腑、陰溝翻船、死作撲街之命！”

    毛氈阿喜長嘆一口氣，終于也開始愁眉苦臉地小聲嘟噥：“這位施主，你印堂發(fā)黑，目光呆滯，唇裂舌焦，如若不速速離去躲避劫難，近日必有血光之災(zāi)。”

    舟向月對他們的嘰嘰喳喳充耳不聞，繼續(xù)踩著樓梯往上走。

    在他終于踏上第二層樓時，毛氈阿樂扯著嗓子大喊起來：“胡爺！胡爺快逃?。?！有壞人來了?。。?！”

    “怎么了？”木雕屏風(fēng)后頭探出一個雞窩一般蓬亂的腦袋，迷茫道：“來客人了？”

    雞窩腦袋底下是個蘋果臉少年，不大的眼睛里眼神清澈而愚蠢，身上套一件寬大的t恤穿反了，一手拿著一團棕色毛球，另一只手上是一根戳針。

    毛氈阿樂還在舟向月手里尖叫：“胡爺！這個是壞人！”

    他一邊叫，一邊努力用毛絨絨的短腿去踢舟向月，奈何被扼住了命運的后脖頸，根本夠不到這個壞人。

    阿樂憤怒不甘道：“壞人！別以為你可以用我和阿喜威脅胡爺！他一定會給你點顏色看看的！”

    舟向月沒理他，而是對一臉懵逼的少年笑道：“憨憨，不認識我了？”

    少年足足愣了一，二，三秒。

    三秒足夠舟向月的笑容僵在臉上。

    然后，少年手里戳到一半的戳戳樂掉地上了。

    他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道：“老大？”

    ……

    憨憨，大名胡喜樂，是只狐貍精。

    腦子不大聰明，眼睛比較小的那種。

    舟向月和他的結(jié)識其實十分自然，畢竟當(dāng)年胡喜樂一家那一窩狐貍就是他的鄰居。

    萬魔窟是個蔑稱，但其實當(dāng)年的萬魔窟不僅不是個窟窿，而且是個頗為喧囂混亂的鬧市。

    聽說曾經(jīng)是活人費勁巴拉建造的，但被更厲害的妖魔鬼怪占據(jù)了，里面慢慢的就聚集了各路貨色的魑魅魍魎，居住地自然是憑實力搶占。

    萬魔窟里吃人的不少，吃葷吃素的也不稀奇。

    一對腦子靈光的狐貍在這里定居下來，光靠撿那些厲害的妖魔鬼怪丟下的殘羹冷飯，也能養(yǎng)得皮毛油光水滑，不僅自己成了精，還養(yǎng)了一窩狐貍精崽子。

    胡喜樂就是里面最小的一個孩子，也是最傻的一個。

    據(jù)說是狐貍娘生他的時候差點被仇家吃了，生的時候受了驚，生下來的崽腦子就有點問題。

    胡喜樂那時沒名字，就叫“老小”。

    因為腦袋有問題，在別的狐貍精崽子鉆上鉆下的時候，他爬還會卡在石頭縫里出不來。

    別的狐貍精崽子開始學(xué)會狐仙兵馬法，拔一根毛就能變出小狐貍時，他對著自己薅下來的一撮又一撮蓬蓬毛發(fā)愁。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腦子笨似乎不禿頭，他毛多不怕薅。

    而當(dāng)別的狐貍精崽子學(xué)會魅惑和幻術(shù)，去用美貌和風(fēng)情勾引萬魔窟里更厲害的那些存在時，他依然會三天兩頭陷入一些匪夷所思的危險。

    比如狐貍崽子多搶食兇，別的崽子都會各種討寵要食吃，好幾次狐貍爹娘喂吃的忘了他，他還以為大家都這樣——結(jié)果幾天沒吃東西差點餓死。

    老小當(dāng)時真餓暈了，就暈在舟向月的門口。

    舟向月那時四五歲，晚上睡覺總是怕冷。那天看到昏迷的胡喜樂，還以為老天爺顯靈了，洞口天降一張暖呼呼的狐裘。

    沒想到還是活的，帶體溫——這更好了！

    舟向月把他拖回家，給他喂了點吃的喝的，滿意地枕著毛絨絨的狐貍枕頭睡了。

    兩人就這么成了朋友。

    因為那時候天天跟這窩狐貍廝混，幼小的舟向月一度以為自己也是只狐貍。

    于是他最開始學(xué)會化形時，就化成了只小狐貍。

    后來他被白晏安帶去了翠微山，認了幾個字，自己還有了個名字，那自然是他有朋友也要有的，就一本正經(jīng)地給老小也起了個名字，叫胡喜樂。

    ——雖然這個大名就沒用過，舟向月此前此后都一直叫他憨憨，但儀式感要有。

    再后來他們都長到了十幾歲，罩著萬魔窟的斷生魔嬴止淵死了，萬魔窟里的妖魔鬼怪被玄門正道圍剿，哭爹喊娘地逃跑。

    那天，萬魔窟的雨下得好大。

    那天，胡喜樂第一次發(fā)現(xiàn)用自己的狐貍毛戳出一只毛氈小狐貍后，似乎可以賦予一點靈性，讓它像別的狐貍精的毫毛戲法一樣活起來。

    他高高興興從一直窩著的角落里出來想告訴家人，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整個家里空空蕩蕩。

    ——狐貍一家看大事不好，麻溜兒地就收拾鋪蓋跑了，直接把這個笨笨的老小拋棄了。

    當(dāng)時的胡喜樂并不知道這件事，他只是茫然地把家里四處轉(zhuǎn)了個遍，然后茫然地踏出了家門，結(jié)果一下子被涌動的人潮撞翻在雨里，起都起不來。

    他抱著自己做出來的第一只毛氈小狐貍，懵懵地躺在雨里愣了很久，被傾盆大雨澆成了只落湯狐貍。

    其實平心而論，老小并不是真的有多笨。

    他只是比別的狐貍笨一點而已。

    但狐貍精們都太聰明了，就襯得他格外蠢。

    如果說蠢人是困難模式，那么蠢狐貍……就是地獄模式。

    好在胡喜樂淋了此生最大的一通雨之后，還是聰明了一回——他躲過玄門正道對萬魔窟的清理，哭唧唧去找舟向月了。

    那時的舟向月已經(jīng)成為了邪神，大腿足夠粗，隨便抱。

    大腿很講義氣，大手一揮就自創(chuàng)了一個信奉邪神的門派“無靈獄”，封了胡喜樂一個“無靈獄主”。

    再后來……大腿就死了。

    一千年倏忽而過。

    ……

    胡喜樂終于想起來這位是誰了。

    他趕緊放下戳到一半的毛氈，顛兒顛兒地去給舟向月倒蜂蜜水擦椅子，還安撫阿喜和阿樂：“這是老大！老大回來了！要帶我們吃香喝辣！”

    于是，片刻之后，阿喜和阿樂重新變回了兩個可愛童子模樣，嘰嘰喳喳圍著舟向月“老大老大”地轉(zhuǎn)。

    胡喜樂嘿嘿笑：“阿喜和阿樂都是我用自己的毛戳出來的小狐貍?！?/br>
    在舟向月好奇地詢問他們腦袋上的“王”字時，胡喜樂不好意思地搓著手：“當(dāng)初你不是跟我說老虎辟邪嘛……我也想要，可我不會，所以我就給我的小狐貍額頭上畫了個王字，就當(dāng)老虎護身了?！?/br>
    兩人閑聊了幾句，舟向月隨口問起一個他關(guān)心的問題：“對了，魘境是不是有個門派榜？之前我在前十里沒看到無靈獄，所以是排第幾？”

    他之前就惦記著這事，想著無靈獄畢竟是一個千年老字號，而且還有他無邪君的庇護，發(fā)展應(yīng)當(dāng)蒸蒸日上，怎么說也不會出前二十吧。

    胡喜樂的笑容當(dāng)時就僵硬了。

    “呃……嗯……”他使勁揉搓手里那個戳到一半的毛氈，“老大，你看既然不在前十里，那應(yīng)該就不能說是排第幾了……”

    舟向月眉頭一皺，發(fā)現(xiàn)事情好像并不簡單。

    不過無靈獄主畢竟是面前這位，仔細想來倒也沒有太意外。

    他心平氣和問道：“所以是排多少？”

    胡喜樂緊張地搓了半天手指，最后還是讓阿喜取來了無靈獄的門派令牌，說憑令牌可以查到門派的排行，他可以自己查。

    于是舟向月查了。

    令牌上顯示出一行文字。

    “您所查詢的門派不在前一百名內(nèi)，自動查詢不可使用，需轉(zhuǎn)鬼工查詢，請支付50魘幣鬼工費?！?/br>
    “如同意，將自動于貴門派賬戶余額1572魘幣中扣除?！?/br>
    舟向月：“……”

    無靈獄的賬戶余額比他自己的余額還低。

    那，扣吧。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扣錢之后，結(jié)果出來得果然很快。

    “無靈獄魘境門派榜排名：741”

    “排位：末尾20%”

    舟向月：“…………”

    胡喜樂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在旁邊窩成了一團，大尾巴也藏不住了，蓋在自己身上。

    他那雙不大的小眼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透過大尾巴的蓬蓬毛偷偷看舟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