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虧了兩人都是神魂，這才沒有廢了那一雙腿。

    其實(shí)，葬薛寧的地，潘垚已經(jīng)瞧得差不多了。

    觀山瞧葬地，一看山色，青翠有生機(jī)為好，不可選那枯山，枯山有山形崩傷之兆。二看山形，圓潤(rùn)肥厚的山形自是比尖峰且怪石嶙峋的山來得好。

    都說流水塑形，其實(shí)風(fēng)也一樣，尖峰之處的風(fēng)凜冽剛正，不夠轉(zhuǎn)圜，少了迂回之意。

    三則看土色，黃紅最佳，不可選那石地，也不可選黑土之地，因?yàn)椋谕陵帤膺^甚。

    潘垚瞧好的那一處，能見流水潺潺，和風(fēng)緩緩，晨時(shí)和暮色時(shí)分，山間能見霧氣氤氳纏繞，那是山的生機(jī)。

    這會(huì)兒，她拉著謝予安在山里來回走，便是想要鬧他多給些反應(yīng)，好早一些時(shí)候破了那血煞迷障。

    在又饒了西山兩趟時(shí)，謝予安在一處停了下來。

    這一次，任由潘垚再怎么拉他，他都不走了。

    謝予安垂眸。

    累了。

    潘垚瞧了瞧周圍，眼睛一亮，“府君也覺得這地兒好？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一早也瞧好了這一處！嘿嘿，這個(gè)呀，就叫做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br>
    一早？

    謝予安：……

    潘垚好像聽到了一聲嘆息聲，很輕，像夜風(fēng)中，蝴蝶悄悄扇了扇翅膀。

    她狐疑地朝謝予安瞧去，“剛剛是你嘆氣了？是不是在心嘀咕我？嫌爬山累人？”

    又鬧了謝予安片刻，潘垚哼了一聲。

    她拉著人爬山，都是為了他好！

    要是在心里偷偷嘀咕她，那便是不知恩。

    “成吧，不鬧你了，我得趕在午時(shí)前將薛寧jiejie安頓好?！?/br>
    潘垚丟了這話，便開始忙活了起來。

    這一處的草木都比旁的地方來得茂盛豐腴些，能見樹木青蔥，綠草豐澤，風(fēng)一吹來，樹葉沙沙作響，那些青草也彎了彎腰，似在和風(fēng)在打招呼一般。

    這一處不止有山勢(shì)，還有底下水脈匯聚，山川草木的柔氣下凝，又應(yīng)對(duì)著天上日月星宿升騰的剛氣。

    一陰一陽，相互交錯(cuò)。

    薛寧葬于這一處，正好讓這陰陽二氣相匯，將她那滿身的血煞和戾炁沖刷，化為混沌之炁。

    “好了！”忙活完后，擱在一旁的燈籠面上便不再有美人臨窗圖。

    潘垚彎腰在附近的小溪流上洗了洗手，流水潺潺，便是連神魂都能感受到山間的那股沁涼。

    她左右瞧了瞧，瞧到了一株芭蕉，略略想了想，就將那一株芭蕉小心地挖了，種在薛寧上方的土地上。

    她沒有立碑。

    在潘垚眼里，薛寧沒死，只等血煞和戾氣消去，百千年后，薛寧便能瞧到后世的好風(fēng)光，自在又肆意地過屬于她自己的生活。

    這一株芭蕉的葉子寬大，炎炎夏日能遮陽，落雨時(shí)候，亦是可避雨。

    “jiejie，這次是真的再見了哦?！?/br>
    潘垚瞧著芭蕉樹，笑瞇瞇地?fù)u了搖手。

    她踩著山風(fēng)，和謝予安一道往山下走去，開始新的路程。

    一陣山風(fēng)吹來，寬大的芭蕉葉搖晃，似乎也在說著分別。

    ……

    第252章

    蟬兒一日一日地鳴叫, 不知疲倦一般，轉(zhuǎn)眼間，前些日子好似還有些發(fā)青的荔枝, 不知不覺，長(zhǎng)了刺的殼就染上了緋紅。

    這日, 潘垚正爬在高高的荔枝樹上，一口一個(gè)的吃著荔枝。

    左右是野外, 綠樹下是青草葳蕤，她也沒講究，掰開荔枝吃了, 緋紅的殼和黑核也往樹下丟去, 草叢被黑核丟過，青草窸窸窣窣的動(dòng)。

    清風(fēng)吹來，吹得人心頭都一片的寧靜。

    “真好吃！”

    荔枝香甜，瑩潤(rùn)似玉一般的荔枝rou水嫩多汁，不知不覺, 潘垚便吃了個(gè)肚圓，手上也染了荔枝的香氣。

    汁水有些粘手, 她正待招一個(gè)水球出來，倏忽地，潘垚的視線落在手上不動(dòng)了。

    她皺了皺眉。

    是錯(cuò)覺嗎？

    總覺得這手——好像透明了些。

    潘垚又仔細(xì)瞧了瞧，此時(shí)已經(jīng)是秋初，日頭卻仍然烈著，驕陽似火一般的烘烤著大地，樹上的知了藏在綠葉和樹枝中，它們似被曬到了，也犯起了秋困, 叫一陣，又歇一陣，有幾分的憊懶。

    光透過樹的縫隙，斑駁地落在潘垚手中。

    待瞧清楚后，潘垚一個(gè)驚跳。

    不是錯(cuò)覺，她瞧到了！

    自己的手真的透明了些！

    剛剛有一道光透過了手掌，直接落到了地上，像是光將手穿出了洞一般。

    潘垚的動(dòng)作有些大，樹干邊擱著的荔枝咕嚕嚕地滾了下去，砸在了地上，也砸了幾粒在謝予安頭上，他正坐在青草地上，背依靠著大樹干，微微闔眼，感受著山間清涼的風(fēng)帶來遠(yuǎn)處山的呢喃。

    擾了好眠，睫羽微微而動(dòng)，他抬頭朝上瞧去。

    風(fēng)婆娑著大樹，簌簌沙沙，日光透過樹縫落在潘垚身上，形成了光暈一般，亮得有些晃眼。

    赤紅帽檐下，謝予安的眼睛微微瞇了瞇。

    “沒事沒事，”潘垚下意識(shí)的將手往后背了背。

    她眼睛一轉(zhuǎn)，瞧著樹上咬樹葉的蟬，隨口找了個(gè)借口，“剛剛一只蟬掉我身上了，這才嚇了一跳。”

    要是清醒的玉鏡府君，潘垚這話自然是瞞不過他。

    莫說是蟬了，就是一只大毛毛蟲掉身上，依著潘垚那招貓逗狗的性子，也只會(huì)湊近了瞧，笑瞇瞇地說上一句，這蟲兒真是肥，再吹上一口氣，看那毛毛蟲的毛會(huì)不會(huì)動(dòng)。

    謝予安沒有說什么，只是捏起那砸在地上的荔枝，凝目看去，好似在想著什么。

    潘垚苦惱著變透明的手，思忖著，究竟是自己的神魂出了問題？還是回去的契機(jī)將至？

    聽到旁邊有衣裳摩挲的聲響，潘垚側(cè)過頭，就見方才還在樹下的謝予安坐在了一旁，他將手邊的東西朝潘垚面前推了推，眼睛卻沒瞧人，還是看著遠(yuǎn)處的山巒。

    風(fēng)拂動(dòng)那寬大的衣袍，漫不經(jīng)心模樣。

    是兩串的荔枝，水靈靈的，還帶著鮮嫩的綠葉。

    潘垚：“府君——”

    可怎么辦喲…她要是回去了，府君一個(gè)人在這兒可怎么辦？平日里孤零零的，那時(shí)，竟是連個(gè)說話的人都沒有！

    想到這里，潘垚都覺得鼻子有些酸澀。

    “咱們?nèi)フ掖髮毾砂?。?/br>
    潘垚偷偷瞧了眼自己變透明的手，一個(gè)凝神，那手又重新凝實(shí)。

    她決定在離開前，要和老師父趙大寶告別下，要是可以，還想請(qǐng)他幫忙照看謝予安一二，莫說旁的，就說說話，添一份熱鬧也好。

    之前時(shí)候，潘垚倒是給趙大寶捎過一次信，這些日子，她和謝予安行蹤不定，倒是又失了聯(lián)系。

    “府君還認(rèn)得大寶仙嗎？就是趙大寶呀，”潘垚絮絮叨叨。

    “大寶仙說了，是你將他帶入七星宮山門的，他以前在市井里賣藥丸，專門藥蟲子和老鼠……入了山門，現(xiàn)在算是改了個(gè)行當(dāng)，在市井里做巾行了，給人算卦鎮(zhèn)厄看風(fēng)水，就是這行水深，他的生意一般般?！?/br>
    ……

    被潘垚念叨的趙大寶倒是沒有在市井里，這一日傍晚，他早早就收了攤子，抬腳往家的方向走去。

    青石的街道，路兩邊是店肆的幡布隨著風(fēng)簌簌而動(dòng)，風(fēng)吹來，空氣中有香灰紙燭的味道。

    好幾戶人家在燒紙供香。

    他駐足在街邊停了停，眉頭都皺了皺。

    “大寶仙！”這時(shí)，一道清脆歡快的聲音傳來。

    趙大寶尋著聲音看去，就見潘垚站在一處的屋檐下，這會(huì)兒正朝著自己招手。

    瞇眼看去，她旁邊還有一個(gè)人。

    難道是——

    趙大寶的眼睛睜大，拿著幡布的手都有些抖了。

    他踉蹌了下，穩(wěn)了穩(wěn)身子，大步地朝潘垚這邊走來，因?yàn)榧?dòng)，到了后頭，他幾乎算是小跑了。

    “謝、謝仙長(zhǎng)，真的是您啊?！?/br>
    趙大寶看著眼前這人，只覺得恍如隔世，還十分的不踏實(shí)。

    還是一樣的五官，劍眉星目，鼻梁骨高挺，下頜骨的線條清晰，然而，以前時(shí)候，因著那溫和的氣質(zhì)，鋒利的輪廓好似都有了朦朧柔和，更顯公子如玉，溫潤(rùn)清冷。

    如今，他瞧來的眼神十分淡漠，如利刃出鞘一般，整個(gè)人冰冷冷的，沒有一丁半點(diǎn)兒活人的氣息。

    也是，他不是活人了。

    趙大寶收到過潘垚的信，知道一些內(nèi)情，如今一看，老淚都要縱橫了。

    “真是好人受欺，這一個(gè)個(gè)的，盡可著嚯嚯咱們謝仙長(zhǎng)了，遭罪，真是遭罪……嗚嗚，老頭子我難受啊?！?/br>
    潘垚：……

    “大寶仙別哭了，別人都瞧你呢?！?/br>
    “讓他瞧，讓他們瞧！”趙大寶激動(dòng)，“我有啥不能瞧的，我心里難受哎。”

    這么個(gè)大老爺又哭又笑的，路過的人難免多瞧了一眼，還交頭接耳的說著悄悄話，提著籃子的手都騰了騰，手指頭偷偷地往這邊指了指，叫沒注意的同伴快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