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茹娘知道，城里的小姐是會養(yǎng)著一些貓兒狗兒當(dāng)伴，比人還受寵，尤其是貓兒，不單單小姐愛養(yǎng)，那些太太老爺少爺?shù)?，也愛養(yǎng)。

    貓兒還不叫做貓兒，得喚做貍奴，還得用聘！要她說，這些都是胡里花哨的花頭，引著大家伙兒花錢罷了。

    想當(dāng)初，她家官人和別人學(xué)風(fēng)雅，也想聘一只貍奴回來，還念了一句酸詩。

    她直接撂了臉，要聘呀，成！得他自己出錢。一聽到自己出錢，她那官人就不敢吭聲了。

    為啥，還不是囊中羞澀，面光光，口袋也光光，家里的錢她都把得牢牢的！

    打小她便知道，錢是人的膽，沒啥都不能沒它！

    “恩?！迸藞悓⑹?jǐn)傞_，將一直捏在手心的金豆子遞了過去，“我知道嫂子心善又好客，待我也大方，咱們今兒頭一次見面，嫂子待我就像族里的大jiejie一樣，我討要公雞，嫂子都沒有介意?！?/br>
    “這是我一點(diǎn)點(diǎn)的心意。”潘垚抓了季茹娘的手，將金豆子往她手心中放。

    季茹娘瞧清楚這是啥后，驚得不行，連連擺手，就要將東西推拒回去。

    “不不，就一只公雞，哪里就值當(dāng)這東西了？貴重了，太貴重了！”

    她接連說了好幾個貴重。

    可不是貴重么，這可是一個金豆子，雖然只是黃豆大的一粒，可它瓷實(shí)啊，捏在手心里都有重量呢，能折好一些銀子了，夠買她好幾只雞！

    要是這樣一換，是她季茹娘占小姑娘便宜！

    這可不成。

    “不貴重，”潘垚笑著將季茹娘的手推了回去，瞅著她的眼睛，認(rèn)真道，“這是我的心意，就像嫂子待我的心赤忱一樣，我也覺得和嫂子投緣。”

    “我們芭蕉村也是處小村子，我阿娘也有喂雞養(yǎng)鴨，我知道，雞鴨這些牲畜都得用糧食養(yǎng)大，一只就是一個口，為的是啥，就為了它們下蛋，家里添一些進(jìn)項(xiàng)，輕易舍不得吃呢?！?/br>
    “我今兒要是平白的拿了嫂子家的大公雞，沒有給點(diǎn)兒報酬，等回到家了，我阿爹阿娘知道了，該怪我不懂事了?！?/br>
    “嫂子，你就拿著吧?！?/br>
    說完，潘垚故作唬了臉，“咱們一物換一物，公公平平，回頭我回了故鄉(xiāng)，嫂子想起我，也不覺得今兒是領(lǐng)了個討債的進(jìn)門，對吧?！?/br>
    “呸呸呸！什么討債不討債的！哪里這樣說自己的。”季茹娘指著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末了，她和潘垚對視一眼，噗嗤一聲笑了，捏著金豆子瞧了瞧，大大方方地在潘垚面前一晃，從腰間拿了個帕子出來，歡喜又小心地包好，往腰封中一藏。

    “那嫂子就不和你瞎客氣了，咱們一物換一物，公平！”

    “恩恩，公平?！迸藞愐残澚艘浑p杏眼。

    說話間，早點(diǎn)便做好了，烙得金黃的餅，暖呼呼的一碗蔥花蛋湯，再來一疊的醬菜。

    季茹娘招待潘垚先吃，自己拿了個托盤，給自己官人分了一份，送到了屋子里。

    “茹娘?！甭牭侥鹃T吱呀的聲音，趙杰福從書本里抬起頭，笑著道，“我可以自己去灶房吃，正好那兒燒著灶，熱氣氤氳，我還能烤烤手和腳。”

    雖然考了個秀才功名，趙杰福卻頗為接地氣，說著話就要起身，手往袖筒里一插，躬著背提前給自己蓄起御寒的屏障。

    去灶房還有一段路要走，先把腿抖起來！暖和！

    “不用，今兒你在這兒吃?！奔救隳飳⑼斜P往桌上一擱，背依靠著書桌，捏了捏自己的腰封處，喜滋滋模樣。

    “咱們家有客人來，是個小姑娘，官人是男人家，就別出去了，仔細(xì)嚇到人家小姑娘了。”

    “客人？”趙杰福咬了一口烙餅，眼睛微微一瞇，讓五谷雜糧的香氣喚醒沉眠了一夜的腸胃，“什么客人？”

    “就剛剛拉鈴鐺的客人，說是和哥哥走失了，天兒冷，來我們家喝口熱水再烤烤火?！?/br>
    “官人，你之前說的那句什么，傾蓋如故對吧，”見趙杰福點(diǎn)了點(diǎn)頭，季茹娘喜滋滋地在心里夸了自己一聲，又道，“我和阿垚妹子就是這樣，傾蓋如故，投緣得很呢?！?/br>
    趙杰福失笑。

    他斜睨了一眼媳婦，目光落在她笑得見眉不見眼的笑模樣上，不禁打趣了一句。

    “就為這投緣的事這樣高興呀，我還道你是一早撿到銀子了?！?/br>
    季茹娘瞪大了眼睛瞧來。

    趙杰福也瞪大了眼睛，烙餅還咬在嘴里，他急急地將烙餅吞下，干咽了好大一口，趕忙喝了一口雞蛋湯，又是捶胸又是順氣，好懸這口氣是下去了。

    “吃這么急作甚，又沒人搶你的，憨吃！”季茹娘也嚇了一跳。

    這會兒沒事了，她收回拍背的手，忍不住就嗔怪上一句。

    “不是，媳婦你真撿著銀子了??？”趙杰福能開口了，忙不迭便問這事。

    “不是銀子?！奔救隳飯A眼睛瞇了瞇，手中的帕子一晃，賣了賣關(guān)子，緊著，她自己倒是收不住炫耀的心，率先攤開了這繡了蘭草的帕子，給趙杰福看。

    “瞧到?jīng)]，是金子喲?！?/br>
    她歡喜得不行，一句是金子喲，說得是婉轉(zhuǎn)動聽，繞梁尺，只聽聲音都能聽出喜意。

    趙杰福瞪大了眼，“這、這哪兒來的？”

    他上手摸了摸，乖乖，真是金子，家里有銀子銅板，就是沒有金子。

    倒不是不夠換，主要是兌換時候，明明一千個銅板換一兩白銀，十兩換一兩金，可真拿銅板和白銀去換黃金時，卻不止這個價，得多添一些銅板和白銀進(jìn)去。

    他們尋常人家，存一些銀子就是不容易，只能寬慰自己一句，銀子傻白，黃金晃眼，沒啥好稀罕的。

    如今一瞧，還真是晃眼又迷人的色澤啊。

    “就、就一口熱水，就白給我們一粒金豆子了？”趙杰福難以置信。

    這樣大方的客人，他也能傾蓋如故！

    “哪呢?！奔救隳镟亮俗约夜偃艘谎?，將他手中的金豆子拿過，往自己的腰封間一藏。

    “別呀，我還沒瞧夠呢?！?/br>
    “有啥好瞧的，再瞧也不能一個變兩個，你不是和我說了，書里自有黃金屋，官人呀，你趕緊吃，吃飽了繼續(xù)讀書，爭取早日給我?guī)б晃葑狱S金回來，我也好早一日享清福。”

    “俗氣！讀書是圣賢事，哪是為了這些銅臭之物?！?/br>
    “說我俗氣，你剛剛不也瞧著這小金豆子高興。”季茹娘反嗤。

    趙杰福噎了噎。

    不過，他也真好奇，怎么就給了他家茹娘一個金豆子了？

    “沒什么，她朝我買了只大公雞，咱們家的大公雞予她了，一會兒我去喂些雞食，等公雞吃飽了飯，我給阿垚妹子抓它去，路上再給帶些干糧，咱們也不占她太多便宜?！?/br>
    趙杰福想說，唯一的大公雞沒了，那他清晨由誰喚醒苦讀，話頭到嘴邊了又是一轉(zhuǎn)。

    他喜滋滋道，“也好，這些日子天冷，公雞賣了也好，正好多睡一會兒，省得被擾了清夢?！?/br>
    “呸！官人這是夢里撿金子，盡想美事兒了！”季茹娘一聽這話就不痛快了。

    “我呀，下午就去村子陶大娘家抱一只公雞回來，你說你，冬日不讀書，春日犯春困，夏日再來打個盹，秋日和一眾好友登高賞光，一年四季風(fēng)花雪月，盡數(shù)被糟蹋了去！還指望什么時候讀書？”

    瞅著媳婦掐著腰，細(xì)眉冷豎的模樣，趙杰福心中惴惴，連連討?zhàn)垺?/br>
    “好娘子，我就說了這么一句，至于這樣嗆著我嘛，好好，讀書，我努力讀書，你只管抱個大公雞回來，一只兩只五只，都成！”

    季茹娘見他皺巴了一張臉，連連作揖，這才哼了一聲，收了掐腰的動作。

    兩人又說起了潘垚，著實(shí)是那一個金豆子價值不菲，按著市價，購買他家八九只大公雞了，是他們占了便宜。

    “這大冷天的，買了公雞不殺，還要帶著上路？”趙杰福嘖嘖稱奇，“這小娘子莫不是傻的吧?！?/br>
    季茹娘瞪了一眼過來，趙杰福脖子縮了縮，不敢繼續(xù)埋汰。

    得，是人家傾蓋如故的小姐妹呢。

    “我也問過阿垚妹子這事了，她說是作伴?！奔救隳镞t疑了下，繼續(xù)道，“說什么雄雞一唱天下白，公雞乃是至陽之物，和黑狗兒一樣，辟邪呢。路上有個公雞作伴，就是荒廟也敢去的?！?/br>
    趙杰福一聽這事，皺了皺眉，似是想起了什么，沉吟片刻，道。

    “這樣一說，倒是頗有幾分道理，最近是有些不太平?！?/br>
    季茹娘一聽，心揪了揪，立刻抬起了頭，有幾分緊張，“官人，這話怎么說？”

    ……

    灶房里。

    灶膛里有噼里啪啦的聲響，火舌舔過枯枝，將鍋灶上煨著的一鍋熱水燒熱，不大的灶房氤氳著水蒸氣，暖呼呼一片。

    潘垚將那只蝴蝶重新擱到燈籠之中。

    此處寒冬臘月，要是入了荒野，它定然是活不了了。

    只見蝶翼微顫，在明亮的燈壁上投下一道蝴蝶的影子，翩躚美麗，自有一翻隨遇而安，怡然自得的姿態(tài)。

    潘垚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另一只手托著腮，“還好有你?！?/br>
    蓬頭鬼娃娃不服氣了。

    怎么不說它呢，好歹它也在她潘家的屋檐下掛了兩年，是個熟鬼。它就知道，她就沒把它瞧在眼里，只把它當(dāng)做掛在屋檐下的一個裝飾物！

    凡事也得有個先來后到，這小蝴蝶算啥！

    喜新厭舊的小大仙！

    潘垚無奈地瞥了一眼過去，只見蓬頭鬼娃娃的小豆兒眼一轉(zhuǎn)，大大的鼻子一個抽動，像是貓兒嗅到了腥味一樣，嘿嘿一聲怪笑，沖潘垚擠擠眉眼。

    它聽到了喲，這處屋宅的夫妻倆個，他們在說話，說的還是小大仙你的事喲。

    潘垚立馬知意，一點(diǎn)蓬頭鬼的腦袋，恨鐵不成鋼。

    “你又想去聽墻角？扯著我做幌子也沒用！不許去，給我老實(shí)點(diǎn)兒。”

    蓬頭鬼肩膀一個耷拉，蓬松的鬼發(fā)好像都蔫耷了。

    有墻角不能聽，鬼生毫無生趣，發(fā)絲根兒都透露著無精打采。

    “你呀你，整天不干正事，盡想聽一些墻角，羞不羞了？”

    潘垚正數(shù)落蓬頭鬼的時候，就聽院子里有急急的腳步聲傳來，她手往桌面上一拂而過，只眨眼功夫，原先擱在上頭的龍形燈便不見了蹤跡。

    一并被收起來的，還有不安分又跳腳的蓬頭鬼。

    “嫂子。”潘垚沖推門而進(jìn)的季茹娘笑了笑。

    季茹娘：“阿垚妹子?！?/br>
    季茹娘胸口大力的起伏，一方面是被自家官人的話驚的，另一個方面也是她走得急了些，這才有些喘。

    潘垚關(guān)心，“嫂子怎么了？別急，慢慢說，我給你舀一碗水吧?！?/br>
    說罷，潘垚起身要去櫥柜拿黑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