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xiāng)下當半仙的日子 第430節(jié)
那拖地的道袍下,就像藏著細細密密的蟲子一般, 撩開那一層光鮮亮麗的皮,下頭千瘡百孔,只剩白骨森森,蛆蟲啃嚙著殘存的血rou。 這就是個怪物! 老怪物! 玉鏡府君皺了皺眉, 袖子一揮,此處有天塹深淵出現(xiàn), 他將潘垚護在身后,不讓妙清道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對著剜偃骨制魂器的有度真君,玉鏡府君心無波動, 甚至能喚他一聲師兄,也嘆息他為求長生,入了妄道,最后一步步走向了絕路,乃至無可回頭。 可是,對著記憶中沒有對自己做過惡事的妙清道人,莫名地,玉鏡府君心中有惡感起。 千年后重逢,連一句師父都不想張口。 白玉被割裂,天塹起,正好落在妙清道人的腳下。 但凡他再往前一步,下頭便是懸崖深淵。 湖水被攪動,拼了命地往深淵處倒灌,有旋渦起。 妙清道人腳步一頓,盯著這突如其來的深淵瞧了片刻,再抬頭,視線落在了玉鏡府君身上,兩眼黑黢黢,有冷冷的深意。 “好本事。” “千年不見,予安吾徒便是如此招待為師的?” 玉鏡府君同樣神情冷肅,“這是你我?guī)熗街g門的恩怨,和盤盤無關(guān),師父莫要牽連旁人?!?/br> “旁人?”妙清道人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仰著頭哈哈笑著,末了,他撫了撫白須,視線落在玉鏡府君身上,又瞥過他身后的潘垚。 只見小姑娘被攏在那如云的雷云紋袖袍下,還有幾分好奇,探頭瞧來,尚有幾分稚氣,可不見記憶中的膽大妄為和倔強。 “旁人?怎么會是旁人?可笑!” 玉鏡府君皺眉。 潘垚小聲,“府君,你師父該不會是這水底待久了,泡太多水,腦殼有些不清醒了吧?!?/br> 笑得好夸張呀。 渾脫脫就電視上演的反派。 “放肆!”妙清道人突然止了笑,暴喝一聲,盯著潘垚的視線透著厭惡和惱意,卻又一時忌憚著什么,幾經(jīng)思量,未下定決心,不好有什么其他動作。 因此,一聲放肆過后,他立在那兒,長眉處的眉心攏著,手中不停掐算著什么。 潘垚撇了撇嘴。 說笑就笑,說罵就罵,不知道一驚一乍地容易嚇到人呀。 還說自己沒待出毛病,老年人就愛這樣,犟嘴!諱疾忌醫(yī),這是壞毛?。?/br> 突然,妙清道人推衍的手一頓,整個人僵在了那兒,再抬頭,目光瞧向湖水上頭,又落在潘垚身上,目有慘烈瘋癲之色。 “是她,竟然當真是她……得失枯榮總在天,機關(guān)算盡也枉然……這話竟當真應(yīng)在此時!五星聚,今日竟然是我期盼已久的五星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當真是可笑!” 潘垚微微往后退了下,這是受啥刺激了?還好不是她前前前世的爹,這爹,雖然仙風道骨的樣子,行為舉止卻有幾分磕磣。 外在美和內(nèi)在美,潘垚喜歡內(nèi)在美。 妙清道人笑得慘淡,“非是我敗,非是我敗……是天不允我,天不允我??!” “五星聚?”潘垚仰頭瞧玉鏡府君,“五星聚怎么了?府君,你知道他這是怎么了嗎?” 五星聚? 玉鏡府君想起了什么,突然臉色一變,“不好!” 說是遲那時快,只見此處靈炁暴起,玉鏡府君的袖袍如舒展而開的白云,朝潘垚卷去。 與此同時,灌湖村里,如一處石頭拱門下的井面上,那片將黃未黃的秋葉被風吹動,葉尖處撩動平靜的古井,水面有波紋點點起。 一池水吹皺,異變起。 只聽風越刮越大,倏忽地,天上有光一閃而過,幽藍天幕下,那靠近的五顆星越過了最后一點位置,成一條筆直直線。 剎那間門,天上星光彩大盛,星光匯聚而下,直刺古井之處,石頭的拱門裂開,將下頭那口百千年不見日光和月光的古井露出。 星光直刺,穿過黑黝黝的深水,分毫不減力度和亮度,一路往下,最后落在了七星宮臺階上的這處空地上,和妙清道人煉化千年的兇氣纏繞一處。 星光至陽,兇氣至陰。 一白一黑的雙炁相互交纏,互不融合,最后竟成八卦之形。 兩炁膠著纏斗,八卦在水底肆掠而過,水底有颶風驟起,撩起巨大的旋渦。 灌湖村底下有水波暗涌,唯一是出口的老井處水面漾動,卻因為禁錮陣法,這井水不曾一分一毫的濺出。 因著村子的娃娃一事,大江小江歇得晚,瞧著被風吹得搖晃不停的風燈,也只探出窗,嘀咕一句,這是要變天了么。 緊著,家里的窗戶闔上,上床閉眼睡下了。 早些歇著,明兒事情還多著呢。 …… 湖底起了旋渦陣陣,宮門外的群尸都受了影響,直挺挺著身子在水波之中,個個隨著水動而動。 偶爾有幾個入了旋渦,又隨著旋渦而出,白目不曾閉合,兇光接連不斷地朝八卦至陰的一面匯聚而去。 這兒一地的狼藉,也不知過了多久,綻綻而亮的八卦停歇了,好似達到了一種平衡。 它重重地落在白磚之處。 濃霧褪去,露出了七星宮連綿的宮殿。 瞧著飛檐斗拱的七星宮,妙清道人哈哈一笑,拂塵一揚,環(huán)顧過這一處的宮殿,眼里有懷念之色。 “千年了,時隔千年,我終于是破了這禁錮?!彼D(zhuǎn)頭瞧向前方,只見那兒站著個人影,廣袖寬袍,一身白衣,當真是皎如玉樹臨風前。 只是此時他的模樣頗為狼狽,束發(fā)的玉冠碎了一地,長發(fā)披散而下籠罩了那如仙的面容,瞧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手都抖了去。 似是難以置信,他往后退了兩步,又往前尋了幾步,面有著急之色。 “潘垚?潘垚!” 呼喚的聲音在此處回響,卻不見人應(yīng)答,玉鏡府君手訣一掐,一聲聲潘垚如鐘聲漾出一樣,一點點傳遠,要是人還在這,一準兒能聽到。 可惜,無人應(yīng)答。 玉鏡府君眸光一沉,正待繼續(xù)注靈,此時,就聽妙清道人的笑聲響起。 “哈哈哈!別白費功夫了,省點力氣吧。”妙清道人心中也痛,瞧到這一幕卻也痛快。 他席地一坐,頗有幾分肆意,目光瞧過玉鏡府君,上下打量,只見他不單單是發(fā)散了,方才護著潘垚和颶風相抗,仙靈亦有所損失。 也是,那颶風可不一般。 那是規(guī)則。 “想不到啊,予安吾徒竟也會有如此失魂落魄之時。” 玉鏡府君猛地瞧了過來,喉頭滾動了下,干澀發(fā)緊。 他神情冷厲,“她呢?” “她?她是誰?”妙清道人故作不解,“哦,你問的是剛剛那小丫頭啊,呵呵,你不是自己護著她了,怎么倒問起我來了?” 他撫了撫白須,末了,話里帶著惋惜,瞧著玉鏡府君的神情卻帶幾分幸災樂禍。 “予安啊予安,看來,你如今是仙冊落名,但過往之事,所忘也頗多。也是,偃骨被剖,一具殘軀被煉為至兇之煞……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如今的你還能仙籍有名,要是能事事都無所遺漏,我還得道一聲稀奇。” 聽到一聲至兇之煞,玉鏡府君抬手扶住頭,腳步微微一踉蹌,面露痛苦之色。 身入梧桐木的痛苦,烈火焚炙,陰炁如黑霧一般地涌進了身體……鋪天蓋地的紅,最后,一閃而過的是一雙帶著擔憂的杏眼。 “府君,跟我走呀?!?/br> “別怕,一切都會好的。” “府君,府君……謝予安!” “……” 玉鏡府君猛地睜開了眼睛,便是一身仙靈之體也難掩狼狽,臉色有些白,有冷汗沁出。 盤盤,是盤盤。 一直都是盤盤。 “不錯,”妙清道人哈哈笑了聲,“看來,你還有些殘存的記憶,我一早便說了,旁人?她怎么會是旁人,她早就是局內(nèi)之人,在千年前便是了?!?/br> 笑著笑著,那一張鶴發(fā)童顏的臉收攏了表情,面無表情,無情道。 “五星聚,這是天命,時移世易,天上星宿重組,便是光陰也能倒流,和你在一道的那個丫頭,她這會兒在哪里,這一事你捫心自問,你當真不知?” 流水將發(fā)絲和衣訣波動,玉鏡府君沒有應(yīng)話。 不,他知道。 方才一聽妙清道人的一句五星聚,他便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時候,潘垚落水,危機時候,她書包里一方殘損石像,只是一道殘魂的自己附著在其中,自己拼著最后幾分魂力,卷著她往水面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水下起了一處發(fā)亮的旋渦。 等再睜開眼睛,他落在芭蕉村的小廟處。 而潘垚,她則是和落水的小姑娘吳來娣共用一體,從黝黑的水底爬出,給那被親人拋棄的小姑娘鼓勁兒,兩人輪流,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了吳家。 時間門,悄然地從2020年到了1984年。 事后他想起,前一日的電視里有五星聚的天文預告。 只是那時,誰也未注意到白日星空中的五星相聚,齊齊連珠成直線。 …… 妙清道人坐地上,拂塵一甩,擊潰了前方的一片白玉磚,更是恨得不行。 “竟然是我親眼瞧著她入這時間門縫隙的……可恨可恨!” 他目光盯著謝予安,有些陰沉。 難怪在千年之前,布陣之前,賒刀人尋上了自己。 他幾番欲言又止,最后嘆息一聲,落了一句【得失枯榮總在天,機關(guān)算盡也枉然】的勸言,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