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裴呈旁觀兒子要送鴿子給外甥,神情十分一言難盡,似乎想說點什么,最終閉口不言。 不消多時,裴勉拎著一個鴿籠又沖回來,鴿籠里果然是只幼鴿。小表弟盛情難卻,陸懷云把鴿籠接過道了謝,才告辭離去。 裴呈笑瞇瞇地看著外甥上馬車走遠了,把臉一板轉向裴勉,斥道:“裴思齊,你這些年當真是野的不知禮儀涵養(yǎng),看見懷云腿腳不便眼睛都不轉了,生怕你表哥不介意自己的腿傷嗎?" 裴勉想到表哥的跛足,皺眉反問:“表哥怎么瘸的?我沒聽說他生了病?!?/br> 裴呈也皺起眉,嘆息道:“還不是貶官的事情,一封奏疏叫天子一怒,不僅是連降三級,還挨了三十廷杖!懷云一個文弱書生,只是瘸了已算他和錦衣衛(wèi)指揮使交情夠深?!?/br> 裴勉隔了半晌才道:“表哥不寫奏疏不就好了?!?/br> 裴呈瞥了兒子一眼,淡淡道:“那你在江湖上混得一身傷,呆在府里不就好了?這封奏疏總要有人寫的,天下之事為何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南陽君子,你以為是靠臉得來的名號?是你表哥德行無虧,盡責盡職,問心無愧。" 裴勉沉默了一會,冷酷地對裴呈道:“表哥腿腳不便,在松江又萬事不熟,為什么不留他住在府里?既然要就近照拂,最近不就是在家里?讓我多和表哥相處開解他,卻讓表哥在外面住,爹就是這么照拂姑姑的獨子?我去和娘說!"說完轉身就走。 裴呈本想訓兒子一頓,沒想到被兒子劈頭訓了一通,在原地望著裴勉走遠的背影,莫名其妙地道:“哈啊?” 第三章 裴勉和裴夫人說了也是白說,陸懷云已購置好了房舍,打掃完畢搬了進去,再折騰他往裴府搬是徒增麻煩。陸懷云從舅舅那里聽說后,也只是謝過小表弟的好意,此事就不了了之。 裴勉有心和陸懷云親近,但總有人快他一步,陸懷云這邊吃完同僚的酒宴,那邊又有城中名士、縉紳的帖子遞到府中。連裴勉那位除了鴿子全無所好的朋友周瑞英,都湊熱鬧請了陸懷云一請。 陸懷云——赴宴。 待裴勉再與一干好友聚會,眾人都說起和陸懷云見面,裴勉聽來聽去,倒像是自己和表兄說過的話最少。 一群少年挨個把陸懷云贊了一遍,夸得人間少有天上難尋。只有周瑞英道:“是風姿出眾的一位君子,只是自持至此,未免辛苦,也辜負風姿?!?/br> 裴勉聽得一愣,有點惱怒,心想:你才見過我表兄幾面,就斷得清他是什么人物? 也有人與裴勉一般不服,反駁:“你也不過見了陸推官一面,所見風姿怕不過管中窺豹,就說什么‘辜負風姿’未免不妥?!迸崦氵B連點頭,心道:就是。 周瑞英不以為然地笑笑,道:“我一向不說嘴,你們還不曉得我看人準不準?這樣的克己君子,是不是真如傳聞中一般海量善飲我都生疑?!?/br> 裴勉忍不住插了句嘴:“我表兄很能喝?” 眾人一默,一齊看向他,眼里都寫著:真是你親表哥? 裴勉只好自嘲:“我江湖草莽,孤陋寡聞?!?/br> 眾人對這個回答滿意,不再理他。那為陸懷云說話的人又與周瑞英辯了幾句,兩人各執(zhí)一詞都不退讓。趙延秋拍桌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陸公子是不是海量,請來拼一拼酒就知道了!” 正在爭辯的二人不吵了,道:“正是此理?!?/br> 拼酒量是趣事也是風雅事,眾少年都來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商量怎么請陸懷云、要拿什么酒去和他拼,再商量著讓周瑞英寫了帖子,讓裴勉去遞。 裴勉當然樂意,興沖沖跑去陸懷云府上遞帖子,卻剛好趕著人不在家,只好蔫蔫地把帖子交給管事。 陸懷云回復得很快,同意三日后應邀。 眾人摩拳擦掌,備好畫船美酒,只待與南陽君子一戰(zhàn)。 三日后,裴勉在府中精心打扮,英俊瀟灑地出門去見表哥。裴夫人看他難得這樣仔細拾掇自己,暗暗懷疑兒子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陸懷云置的院子離裴府挨得近,裴勉算著時候去叩門,陸懷云正要出門赴會,見裴勉要同行也很高興,還依了裴勉不帶侍從。他看裴勉一身格外光鮮,稱贊:“表弟今日……沈腰潘鬢、日月入懷,好看?!?/br> 裴勉聽出陸懷云的語氣親近,向前走了半步又停住,他比陸懷云高半頭,此刻卻笨拙如稚子,想夸表哥,倒忘盡了調情手段風月套話,干巴巴地說:“表哥最好看?!?/br> 陸懷云把裴勉看了一會兒,笑道:“還是勉勉吶?!?/br> 裴勉一怔,從這一句中隱約窺到什么,但心花正層疊盛放,不得閑深想。 江邊楊柳依依,畫船靠在岸邊,似被柳絲牽住。 陸懷云上了船,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桌邊桌下堆滿的酒壇,他只一挑眉便與裴勉一同入座。眾少年本來嚴陣以待,躍躍欲試,現在卻退意萌生,一個個與陸懷云見過禮都訥訥不語。 他們論起身份在陸懷云面前都是晚輩,沒見著人還不覺得怎么,但現在看見陸懷云真人,姿儀氣度擺在這里,立刻被提醒了年紀輩分,不好造次。 裴勉促成這次拼酒也不是有多好奇表哥酒量,只想給自己去見表哥尋個借口,巴不得早點散席,讓自己和表兄二人去玩,對現下情景樂見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