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勉詫異道：“你爹還有送花出去的時候？"

    其他人聽到陸懷云的名字也回過味來，紛紛按著裴勉熱切地說：“思齊弟，不不，思齊兄！改日也邀上你這位陸表兄一起來喝喝酒，讓我們見識見識南陽君子？"

    裴勉之前根本不把裴呈那句“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結(jié)交你這位表哥”放在心上，現(xiàn)在見了幾位好友態(tài)度簡直目瞪口呆，他難以理解地說：“我曉得我這位表兄有名，但說破大天就是個遭貶的京官兒，沒長兩個鼻子三張嘴吧？"

    眾少年看裴勉的眼神都不對了，一人道：“你的親表哥，你來問我們？"

    裴勉一噎，趙延秋說：“看來你這些年當(dāng)真只在江湖水里打滾，官場上的傳聞半點不知道。"裴勉還未見到這位陸表兄，這人已被父親和一干好友吹得天花亂墜，少年人多少存著攀比心思，他見慣風(fēng)流豪俠、倜儻公子，自己也是出色人品，在風(fēng)月場里常得人贊一句潘驢鄧小閑，越是眾口一詞他越對陸懷云不以為然。

    好奇與懷疑都被勾起，裴勉哪里還肯多留，他把眉一挑，道：“向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聽那些傳聞，還不如我自己看我表兄長沒長三張嘴?！闭f完就向幾位好友告別。

    值花紅時節(jié)，裴府里也芳馥滿枝，日光照在窗格間的明瓦上，熠熠生輝。裴勉一回府便有人傳話，說是父親讓他往中堂去。裴勉曉得是陸懷云到了，忙自整衣冠，神采飛揚(yáng)地去與客人一較高下。

    中堂里的人正在談笑，裴勉腳步輕捷地跨進(jìn)門，袍角飏飏欲飛。裴大人與裴夫人坐在主位，一青年人坐在客位，裴大人見兒子回來，道：“還不來見過你表哥！”

    裴勉抖擻精神，抬眼望去，那客位上的青年也起身抬頭。

    只一個四目相交，裴勉怔在原地，只覺三魂不在、七魄全飛，蕩蕩悠悠不知飛到九重天的哪一重去了。

    那青年望著裴勉也微微一愣，遲疑地問：“這是……勉勉？”

    這句“勉勉”一出，裴勉的三魂七魄又被拽回rou身之中，在他胸中開出萬紫千紅、五色芬芳，一時間梵音輕奏、仙樂同響，叫他茫茫然想：如此便是心花怒放，古人誠不我欺。而他的嘴倒比腦子快，已喊了一聲：“云哥哥....."

    陸懷云受了這一聲云哥哥也沒覺得rou麻，裴勉不記得當(dāng)年在本家倆人的交往，但陸懷云那時已有十來歲，把小裴勉記得清楚，如今豆丁已長成翩翩少年，勉勉不好再叫。

    陸懷云改口道：“經(jīng)年久別，表弟也是玉樹之姿了?！?/br>
    裴呈聽外甥夸兒子，心中頗美嘴上只道：“這小子就是皮囊唬人，只會逞勇斗狠，沒個正經(jīng)出息。"

    裴勉喊完那一聲軟唧唧的云哥哥后悔得要命，但陸懷云換了客氣稱呼他又失落。老爹當(dāng)著陸懷云貶他，他雖被數(shù)落慣了，此時卻格外難堪，只是忍著不在客人面前發(fā)作，悶聲在陸懷云身邊坐下。裴夫人看兒子臉色難看，正要推裴呈一把，陸懷云已含笑看了裴勉一眼，對裴呈道：“我雖久在京中，也聽過表弟的俠名，裴斯表兄官聲素佳，表弟俠名遠(yuǎn)揚(yáng)，必有舅舅舅母嘉言善狀之功，當(dāng)著外人就罷了，對著外甥何必自謙？"

    裴呈被夸得通體舒暢，裴夫人也忍不住微笑。裴呈飄飄然起來，又開始把自家兒子胡貶一氣，裴勉這次卻不生氣，腦子里還是陸懷云含笑看他那一眼，擾得他心跳失序。

    論起看人，無非是三層。

    第一層看容貌皮相，美人麗色雖然俗氣，卻是世人都跳不出的魔障；

    第二層觀風(fēng)神氣度，風(fēng)神美者貴于皮相美者；

    第三層便是待人接物，這一樁要經(jīng)年累月才驗證得出。

    裴勉自覺這些年走南闖北，領(lǐng)略過秦淮風(fēng)月消受得北地胭脂，俊才秀士也見過不知凡幾，總不甘就此認(rèn)服，便平復(fù)心跳又去看陸懷云。

    陸懷云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水沾在潤澤的唇上，熱氣從杯中升起，籠在他眼睫眉間。

    裴勉轉(zhuǎn)開眼，抬手按住胸口。

    說著話到了吃飯的時候，飯菜已經(jīng)備好，該換座開席。裴勉比陸懷云年紀(jì)小，見陸懷云起了身，才從座位上起身跟在陸懷云身后，陸懷云走了兩步，腰背挺直，卻行動遲緩，右腳使不上力。

    這樣一個芝風(fēng)蘭儀的絕俗人物，竟是個跛子。

    裴勉像是親眼見著和氏璧摔了一角、驪龍珠劃了一道，一時邁不動步子，只盯著陸懷云的那只跛足看。

    裴呈見自家小子的無禮行徑，立刻擰眉重重咳了一聲，裴勉才回神入座。一頓飯裴呈夫婦與陸懷云吃得賓主盡歡，裴勉卻食不知味。

    吃過飯，又?jǐn)⒘艘魂囋?，陸懷云起身告辭。裴呈曉得外甥初來松江任了推官，是職務(wù)交接、院落安置、諸多拜會的忙亂時候，也不留他，拎著兒子一起去送客。

    幾人走出中堂，一只白鴿從碧空中掠來，小眼珠瞧見裴勉，立刻俯沖直下落在裴勉的手臂上，親昵地蹭蹭。裴勉怕耽誤等在鴿舍計算鴿子歸巢時辰的人，將雪衣捉在手里放飛。

    陸懷云見這小表弟動作嫻熟，問：“這鴿子是表弟養(yǎng)的？胸脯飽滿、雙腿強(qiáng)壯、羽支如絲，養(yǎng)得真好。"

    裴勉聽陸懷云這點評也像是愛鴿之人，不由問：“表哥喜歡鴿子嗎？"

    陸懷云認(rèn)真想了想，道：“算是喜歡?！?/br>
    裴勉大喜，趕著道：“那我送表哥一只？剛剛那只好是好，可惜年紀(jì)大了，我去另選一只，表哥等等我！”不等陸懷云說話，便沖去了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