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但還有一個周瑞英,他在這一干人中年紀最長,和陸懷云也算平輩,眼看著眾少年慫了,便出來主持局面,和陸懷云客套一二句,就切入主題道:“久聞陸兄善飲好酒,冠絕京都,我等敬服已久,特于今日聊備薄酒,欲試海量?!庇嚭A克膫€字咬得略重,帶出些不信的意味。 有人打了頭,眾少年又蠢蠢欲動,看向陸懷云。 陸懷云接了帖子當然應戰(zhàn),他目光在眾少年身上掠過,溫聲道:“不敢妄稱海量,宴有尊卑、飲無長幼,諸君如此拘謹,莫不是要我獨酌自飲?" 一位小公子是從他爹窖中偷了幾壇有年份的金陵春,估計回去就要挨打,心想著總要與陸懷云拼上幾杯才算值當,壯起膽子把金陵春的壇封去掉,示意侍女為陸懷云斟酒,自舉杯道:“那小弟先敬陸兄一杯!" 陸懷云也舉杯,與那少年微笑示意,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裴勉看陸懷云與別人喝了一杯,想到自己還沒跟表哥喝過酒,伸手要取酒杯,陸懷云放在桌下的左手卻拍了他一下,裴勉看向陸懷云,便見表哥意味不明地對他輕輕搖頭。 眾少年沒人阻攔,看陸懷云這樣好脾氣都紛紛向陸懷云敬酒。陸懷云來者不拒,只是誰敬了他一杯,他必言辭真摯地說兩句祝詞反敬一杯,有來有往。 桌上的金陵春在不知不覺中已被眾人喝完,趙延秋握著酒杯想要舉起,身上卻氣力全失,不但杯子舉不動,人也從桌上軟綿綿地滑到了桌下。 趙延秋酒量一直不行,眾人帶著兩分醉意嘲笑了他一陣,一個少年吩咐侍女為眾人倒他帶來的金華酒。 陸懷云伸筷子吃了兩口菜,面色如常,只笑不語。 又一番推杯換盞,天色漸暗,侍女們點燈燃燭,金華酒、汾酒、石凍春也都被喝了個罄盡,滿座人已倒下十之七八。還有少年伏在桌上醉入好夢,發(fā)出細小的鼾聲。 陸懷云面上微紅,卻依舊清醒,手中把玩著一個空酒杯,側(cè)耳細聽其它畫舫上遠遠穿來的絲竹之音。 到最后,碗碟中只剩殘羹冷炙,坐著的也只有陸懷云、裴勉與周瑞英。周瑞英能喝且精,一直看其他人去敬陸懷云,自己只偶爾敬個幾杯。結(jié)果眼睜睜看著陸懷云以一敵眾,宴席中只起身去放了幾次水,半點沒有要醉的意思。 周瑞英已喝得醉眼朦朧,拼著僅剩的一點清醒對陸懷云舉杯,語無倫次地道:"甘、甘敗下風,果然海、海---嗚哇!"一句話沒說完,已經(jīng)捂著嘴沖到甲板上去大吐特吐。 裴勉在旁已經(jīng)目瞪口呆,只盯著陸懷云看。 空氣中都是馥郁酒香,陸懷云垂下眼簾嗅了嗅杯中殘酒,仰脖一飲而盡,他睜眼微帶醺意地道: “兩年前暹羅使者來朝,幾日間但有宴席,必喝倒接待陪同的官員,那狂徒笑我朝中無人,量淺不能使其盡興,陛下大為惱怒,錦衣衛(wèi)指揮使向陛下舉薦了我,而我與那暹羅使者對飲一夜,他先醉倒。" 說到此,陸懷云看了看滿座的東倒西歪人,將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扔,道:“諸位小郎君欲試海量,志向可嘉,只是還不夠火候,好酒好宴,多謝款待!”言罷,撣了撣袍袖,走出門去。 第四章 裴勉提上盞羊角燈追著陸懷云下了船,兩人并肩走到街上,陸懷云雖然跛足,但腳步輕快得像是要踏向三山四海,瀟灑極了。 裴勉心中微動,覺得名動京師、飲敗使臣的南陽君子,本就是這個模樣。 江邊離住處不遠,離宵禁時辰還有一陣,兩人慢慢走著回去。 光芒從薄薄的燈罩中透出,照亮路途與陸懷云的側(cè)面,裴勉拿眼細覷表兄,燈火下青年肌膚白皙泛紅,唇色潤澤,嘴角噙著一抹笑,如玉生輝。 陸懷云察覺到裴勉在看自己,忽然側(cè)過臉來,明亮雙眼對上裴勉的視線,問:“勉勉有話和我講?” 這一聲“勉勉”,雖然只有親近之情并無狎昵之意,卻叫裴勉心癢得厲害。 好風好月好夜,春江緩緩流淌水聲潺潺,氣氛這樣溫柔平緩,裴勉偷看被抓了個現(xiàn)行也不心虛,反而趁機討好賣乖:“我只是在想……表哥念書厲害,喝酒也厲害,有什么是表哥不會的?” 陸懷云神情變得有些奇怪,說道:“勉勉,你記不記得本容與堂刻的《忠義水滸傳》?" 這問題來得莫名其妙,裴勉不曉得陸懷云有什么深意,如實道:“容與堂的不記得,水滸我是聽書聽完的。" 陸懷云自失一笑,道:“算了,只是小時候我很羨慕你?!?/br> 裴勉愣了一下,想要問句為什么,陸懷云已轉(zhuǎn)過臉繼續(xù)說:“我以前很討厭讀書?!彼f這話時一臉的不滿,皺著眉卻似有兩分呆氣,雖然談吐如常、步履平穩(wěn),但裴勉總覺得不對,陸懷云竟然沒叫他表弟,一直在叫他勉勉!他腦中靈光一閃,頓時明悟:表哥難道是醉了? 裴勉定定把陸懷云看了看,伸出手在陸懷云的臉頰上戳了戳,口中語氣如常地說話:“表哥也會有厭學的時候?那表哥念書怎么這么厲害?"說完收回手指搓了搓,只覺指尖一片溫軟,眼神漸漸幽深。 陸懷云被戳了臉頰毫無反應,仍口齒清晰地和裴勉交談:“《大明律》中‘罵詈’一條明文嚴 ‘凡罵人者,笞一十?;ハ嗔R者,各笞一十?!忝銜缘脝??”裴勉一驚:“還有這種律令?那我不是起碼要挨上八十萬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