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見風(fēng)浪的老婦人忽然省起，以妄說反駁妄說，或能以子之矛陷子之楣，俟其自破，喃喃道：“你這說法不對。傳說至天佛滅度，都不曾交出心法，那么又是誰修造祭殿，意欲化龍？”

    “長老所說，則又是另一個錯處。”

    鬼先生斂起笑容，肅然道：“玄鱗為何沒有化龍，又或其實他早已化龍而去，這點我的確無法肯定。我門中秘閣所藏，以及多年自各處搜羅而來的珍貴古籍里，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彷佛有人刻意抹煞了玄鱗最后的形跡，令其從史書內(nèi)徹底消失似的。但這般異舉，本身便富有意義，恐怕是施暗手之人始料未及。

    “但關(guān)于化驪珠、龍皇祭殿，乃至天佛心法等，卻非我道聽途說，妄加推斷而得。我今日能找到這兒來，倚仗的是手的情報；而祭殿確實存在，甚至祭壇上留有安置驪珠的方孔貯具，更證明先父之死，并不冤枉，乃懷璧之罪。”

    “你的意思是說，胤丹書他……”

    “有人不希望先父所知公諸于世，有人則不計代價，非要刨出此一機(jī)密不可，雖然動機(jī)不同，但先父除死以外，似乎也沒別的路可走。害死他的不是別樁，正是他所掌握的天佛心法?！?/br>
    蚳狩云只覺腦中轟然一響，太過驚愕的結(jié)果，思路反而意外地冷靜下來，漸漸理出頭緒。

    當(dāng)年妖刀之亂即將告一段落，胤丹書夫婦做為正邪雙方的橋梁，說服七玄七派捐棄成見，共抗邪物，立下的功勞絲毫不遜于挺身滅魔的六合名劍，在這場凄絕的圣戰(zhàn)當(dāng)中，狐異門更以前仆后繼的壯烈犧牲，贏得東海武林的敬重，以致七大門派反臉時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更無余力以一敵七。

    蚳狩云做為教門首腦，立時做出退保冷爐谷的決定，避免天羅香遭受牽連，對后來發(fā)生的事所知有限，多半來自江湖中口耳相傳。據(jù)說胤丹書于摩天嶺自盡，以他的武功，縱不能殺盡追兵，突圍自保恐難有數(shù)合之?dāng)?；乍聞死訊時，蚳狩云頭一個反應(yīng)便是錯愕不已。

    胤丹書是迂了點，可一點也不蠹，遑論他那精得鬼似的漂亮老婆。要逼得他橫刀自刎，全然不考慮七大派一一度背信的可能性，用以“換取狐異門上下平安”，莫說是誆騙狐異門之主，怕連三歲孩兒也不信。

    經(jīng)胤鏗這么一說，原本毫無道理的線頭，似乎就能串連起來：胤丹書明白自己必須死，否則這一切將不會結(jié)束。無論是向力主守密的一方表態(tài)，抑或決計不讓刨根究柢之徒得逞，死是他唯一的選擇；運(yùn)氣好的話，或許能讓兩方同時罷手。

    世人皆以為狐異門遭遇奇慘，說不定這已是最好的結(jié)果。

    若非胤丹書舍得一命，還不知要生出何等風(fēng)波！

    （世間眞有天佛心法……

    心念一動，蚳狩云暗提眞力，全神防備。她年老體衰，無法與他正面硬敵；被軟禁數(shù)日，經(jīng)脈禁制初解，尙不能發(fā)揮十成功力；他雖自稱“初探祭殿”，然此獠多詐，言不由衷，難保不會預(yù)先在此地埋伏機(jī)關(guān)，自己可說地利盡失。更別提他安插在暗處的伏兵……

    蚳狩云謹(jǐn)愼地分析形勢，無一絲樂觀自欺，心知一旦動手，她只有一著之先，須以最后的壓箱絕技攻其無備，一擊殺之，否則便只一條死路；做好準(zhǔn)備，冷冷開口道：“此事若傳出江湖，休說黑白兩道，單是七玄大會之上，你親自邀來的那些個犲狼虎豹，便能硬生生將你撕成了碎片……你與老身說這些，意欲何為？”

    鬼先生聞言一怔，居然“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搖頭笑道：“你瞧，這就是說話高來高去的結(jié)果，竟教長老誤以為我有歹意。傳入江湖怎的？要是人人家里都有枚化驪珠，那我的確該煩惱一下，現(xiàn)下哪個有珠子的？我便將心法雕付梓，廣發(fā)武林，還不是一疊廢紙？”

    蚳狩云被他一頓搶白，忽覺有些道理。鬼先生屈指輕叩那塊完好的玉蓋，抬眸道：“就算這底下眞有一枚，長老知道怎么開啟么？我就不知道。獨個鉆研，說不定要花幾個月甚至幾年光陰，大伙兒一塊參詳，能不能開得快些？這就是我現(xiàn)在的盤算?！?/br>
    他一本正經(jīng)道：“長老一直想打探我‘門中長輩’之事，咱們就說白了罷？

    省得再猜來猜去。我娘并不支持我現(xiàn)下做的事，只是沒反對罷了，而我對專心報仇興趣有限。我想做七玄的頭兒？半點沒錯，長老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長老，但我欣賞長老的眼光能耐，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在將來的霸業(yè)里，長老能立于我的寶座之畔，長保天羅香安泰。

    “聶冥途、南冥惡佛等，確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虎豹犲狼，我可以花時間同他們周旋，也許殺了他們更省事，我現(xiàn)在也還沒拿定主意。長老若有諍言欲諫，只消說服我，我便能采納。這是雪識青之流永遠(yuǎn)不能給你的?！?/br>
    蛆狩云掂量著他的話里，有幾分能信，鬼先生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緊抓著這一絲細(xì)微的動搖，雙手抱胸，豪邁笑道：“長老還有什么猶豫，盡管發(fā)問。但凡你問我便回答，好讓你我能開始建立互信?！?/br>
    對幾近于隱世的狐異門而言，“胤野藏身何處”絕對是足以動搖根本的重大機(jī)密———鬼先生剛剛親口對她承認(rèn)，這位“門中長輩”、狐異門實質(zhì)上的首腦尙在人世，還牢牢掌握著門中大權(quán)。但問這種問題形同挑釁，不如直接朝他臉上揮一拳算了，兩者并無差別。

    她定了定神，想到一個足以測試他誠意的切入點。

    “你父親……是怎么發(fā)現(xiàn)天佛心法的？”

    “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br>
    鬼先生聳了聳肩?！霸谔綎搜秮碓吹倪^程中，先父找到了若干證據(jù)，顯示妖刀背后有陰謀家cao縱。長老可能聽說過，先父少年時于三奇谷中有過奇遇，在那里見得龐大的古紀(jì)遺址，對妖刀的源頭比旁人多了幾分靈思聯(lián)想，而后捜索各地遺跡古籍，終于發(fā)掘出關(guān)于龍皇祭殿及天佛心法的記載?！?/br>
    而這些，都與制造、控制妖刀之法息息相關(guān)。蛆狩云心想。

    鬼先生續(xù)道：“在探査的過程中，他得到一個名字，是一名僧人的法號，在東海遍尋此人不著，猜想應(yīng)藏身于央土之名山古剎，遂向杜妝憐打聽這個名號?！?/br>
    水月停軒是東海地界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大乘叢林之一，與央土教團(tuán)始終保持聯(lián)系，找杜妝憐的確是條門道。為此胤丹書與杜妝憐數(shù)度會面，自都不是門派盟會耳目眾多的公開場合；關(guān)于兩人過從甚密的流蜚，便于此時傳出。

    奇怪的是：即使在閑言閑語滿城轟傳的當(dāng)兒，一向我行我素慣了的紅顏冷劍并未稍畏人言，依舊為胤丹書打聽這名僧人的下落，定時傳回情報；有時胤丹書忙得分不開身，也讓愛妻與杜掌門私下接頭，交換線索之類，雙方的確無有私情，光明磊落，只是所査之事尙且見不得光而已。對照日后杜妝憐的殘酷逼殺，更顯出事有蹊蹺。

    “這名僧人法號叫‘行空’。先父在三奇谷內(nèi)讀過一卷記載龍皇舊事的古籍譯本，被涂去的署名似是行空一一字。后來一査，才發(fā)現(xiàn)此書并未通行于世，谷內(nèi)所見是抄謄剩下的草稿，定本必是被這名行空和尙攜出。先父所掌握的一切妖刀線索，均來自此書之印象，要說兩者之間毫無關(guān)連，未免自欺太甚?！?/br>
    蚳狩云不曉得三奇谷內(nèi)第三名異人之事，也不知斷龍石放落后，三奇谷再難進(jìn)出，胤丹書才能藉此推出落款之人的重要性，只覺這行空和尙要能流暢翻譯天佛圖字，推測他出身于以培養(yǎng)學(xué)問僧聞名的央土寺院，應(yīng)是十分對癥。

    “后來……杜妝憐找到了么？”她被勾起了興趣，忍不住問。

    鬼先生的答覆大出她的意料。“找到了，但也等于沒找著。”

    他自嘲似的笑起來，聳肩道：“央土教團(tuán)登記在簿的行空，有數(shù)十名之多，先父動員門中精銳，花了大半年的時間追蹤過濾，最后符合年歲、通譯等條件的，只有一人。這位行空和尙十六歲以前待在白玉京北郊素負(fù)盛名的勝處俱盧寺，天資過人、精通古文，造詣更勝寺中經(jīng)師。

    “后來不知何故，擅自離寺，再也沒有回來。勝處俱盧寺奇跡似地未毀于白玉京大火，寺中僧人也沒遭異族鐵蹄蹂躪，可說幸運(yùn)至極，然而和行空有關(guān)系的師兄弟、經(jīng)師等，卻在十年間接連暴斃，連遠(yuǎn)赴外地的也無一例外。行空這人所有線索便斷在這里，此后杳然無蹤，彷佛化煙消失了似的。”

    毋須鬼先生多口，老辣如蚳狩云，也聽出其中蹊蹺。

    料想胤丹書發(fā)覺線索全止于勝處俱盧寺時，必不是沮喪頹堂，反倒應(yīng)該興奮異?！€有什么比刻意抹去過往痕跡的人，更適合“陰謀家”三字的？誠如鬼先生所說，抹滅得過于徹底，本身即富有意義，認(rèn)死這條線追根究柢，是人總有疏忽的時候，未始不能眞相大白。

    便在這時，東海全境尙沐于妖刀亂止的欣喜之中，七大門派卻猝不及防地對狐異門全面開戰(zhàn)，形勢急轉(zhuǎn)直下，追査自然也不了了之。

    “你告訴我這樁陳年秘密……”

    蚳狩云淡然說道：“‘門中長輩’不會有意見么？”

    鬼先生哈哈大笑?！俺情L老告密，否則我自己是不會說的。狐異門找了二十幾年的行空，世間叫這個名兒的和尙差不多都?xì)⒔^啦，我翻著我爹留下來的零星札記，只覺奇怪得很：怎么大伙兒都只看到線索、看到‘行空’二字，卻沒人瞧見里頭提到的這些機(jī)密？

    “長老，該說的、能說的，我都說盡了，要不要入伙，只等你一句話。你若不能幫我應(yīng)付聶冥途、南冥惡佛，我只好把你送回頂層廂房里，依舊好吃好睡以禮相待，決計不會留著長老在背后，逮到機(jī)會捅我一刀。只不過，這祭殿里的一切、未來七玄一統(tǒng)的輝煌，不僅與長老無涉，恐也和天羅香沒干系。良機(jī)稍縱即逝，長老考慮清楚，要不要，都得劃下道兒來。”

    蚳狩云并不想與他合作。然而，要舍棄這片古老遺址中埋藏的珍寶秘密，說什么她也狠不下這個心。天羅香已錯過了、錯過了再任龍皇祭殿從指縫間溜去，他日九幽泉下，她拿什么與薄雁君及歷代前賢交代？

    “多謝門主賞識?！?/br>
    她撤去潛勁，福了半幅，斂目垂首道：“七玄大會之上，門主希望老身做些什么？”

    “我要你領(lǐng)著雪難青上場，當(dāng)眾臣服于我?！?/br>
    “……我以為艷兒不在門主手里?！?/br>
    艇狩云眉頭微揚(yáng)。

    “你那位不在。當(dāng)天要上場的，是這一位?！?/br>
    鬼先生微微一笑，擊掌道：“進(jìn)來罷！”

    “喀、喀、喀”的清脆聲響回蕩于秘道間，一條渾圓結(jié)實、無比修長的雪白大腿跨入廣間，被小腿上金燦燦的脛甲一映，益顯其長。

    趿著船形硬屐的光裸腳背酥瑩如玉，玉顆般的足趾修長攏斂，襯與趾甲上彤艷艷的蔻丹，既有健美出挑的體態(tài)，又充滿女人味，比之一身陽剛氣息的雪艷青，更引人遐思。

    隔著大半個廣場望去，來人身量與雪艷青相差彷佛，但身材卻更加豐盈，雙峰飽滿挺凸，不僅將胸甲高高撐起，甲上更擠出兩團(tuán)雪rou，當(dāng)中夾出深邃的乳溝，既高聳驕人，分量十足，又有嫩乳的嬌綿滑軟，于“堅挺”與“彈手”兩者間取得完美的平衡；“虛危之矛”之上的索兒莫鐵甲胄由她穿戴，較雪艷青的英武魁偉更增三分麗色，壓倒性的肅殺之氣大減，成了令人眼酣耳熱的酥紅嫵媚。

    她雖掛著一副遮眼的金織面具，蚳狩云仍一眼認(rèn)出是誰，愕道：“怎會……怎么會是你！”

    自從姥姥隨那人離去，盈幼玉便懸著一顆心始終放不下，既掛念姥姥安危，又擔(dān)心甫脫虎口的孟庭殊而今安在，若非姥姥交代她須以腹中陽丹為先、“此物寄托著教門未來的盼望”云云，她恨不得溜出門去，能搶得一柄長劍在手，殺盡隔鄰一窩畜生也好……

    “畜生！”

    她一咬銀牙，恨恨捶著床榻，才想起姥姥吩咐，忍不住伸手輕撫肚皮，忽然失笑‘，又不是身懷六甲，陽丹是眞力所聚，日后積累扎實了，是要生大威力的，怎能與胎兒相比？

    腦海中掠過“胎兒”一一字，不由得面頰發(fā)燒，心想：“他……那紹豬不知怎么了？姥姥說谷中遭歹人所占領(lǐng)，傷了不少姐妹，不知他……平安與否？有沒逃過一劫？”

    原本既是害羞，又有些矜持，頻頻告訴自己她可不是掛念貂豬，只是可惜了忒補(bǔ)人的玄陽之精，越想那張昏迷還蹙著眉頭的黝黑臉龐越浮上心頭，胸口忽有些郁郁，忍不住鼻酸，也不知是怎么了，抱著軟枕，趴在床上生悶氣。

    那日她昏迷后，被蘇合薰帶回北山石窟，安置于其中一間石室，時昏時醒，期間由黃纓負(fù)責(zé)照拂，并不知耿照也來到此間；蘇醒后只見得姥姥一面，自是一番悲喜交加，見姥姥未究失了守宮砂之責(zé)，慶幸之余，也不免有些慚愧。

    當(dāng)天夜里，冷爐谷便即失陷，耿、蘇一一人失手被擒，打入望天葬，她與姥姥則被移出北山石窟，軟禁在門主專用的天宮頂層，再度與耿照失之交臂，并不曉得她們口中偶而提及的“典衛(wèi)耿某”便是她私藏起來的貂豬。

    突然“喀”的一響，房門推開，盈幼玉以為鄰室惡徒酒醒闖入，猛然坐起，赫見來人生了張白皙圓臉，笑臉迎人，胸前一對雪嫩乳瓜幾欲鼓爆衣襟，稍一動便掀起滔天乳浪，卻不是黃纓是誰？喜得差點迸淚，失聲歡叫：“……阿纓！”

    “噓———”

    黃纓以指抵唇，示意她噤聲，輕手輕腳關(guān)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