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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妖刀記(1-44卷全)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321

分卷閱讀321

    如此兇暴,若能請出任大人的快劍,不定一合之間便教慕容的爪牙伏誅。”

    余子提出的代戰(zhàn)人選與“飛鳶下水”任逐流一比,盡皆失色,面色陰沉地閉上了嘴。慈惠還來不及得意,佛子已然開口?!按鷳?zhàn)之人我另有計較,只須確定教團的意向即可。各位,請?!焙鲜岔敹Y,竟教眾人先行離去。

    慈惠、行深等還巴望來日宣政院易主時能來東?!巴鼗摹?,不敢違拗,魚貫頂禮而出,比一群接頭連尾、踱返圈舍的綿羊還乖覺,片刻走得干干凈凈,只果天青著一張臉站立不動,佛子也不以為意。

    片刻,又有三人自殿外而來,當(dāng)先的是赤煉堂的四太保雷門鶴。隨后,青鋒照之主邵咸尊襕袍一振,負手跨過高檻;談劍笏指揮著兩名劍冢院生,將蕭老臺丞連竹輪椅一并抬入,推入殿中,躬身低道:“我在殿外候著,有事臺丞叫一聲便是。”蕭諫紙點了點頭,權(quán)作響應(yīng),并不言語。

    佛子喚請三人前來,是在央土僧團開議以前,也就是說適才他與慈惠等僧眾的對答,雷、蕭等聽得一清二楚。待談劍笏退出大殿,佛子才自青石壁前轉(zhuǎn)過身,也不理睬一旁兀自佇立不去的果天,美得妖異的面孔襯著殿內(nèi)靜謐幽碧的暗影,渾不似人間之物。

    “有勞了?!彼痛姑佳?,合什道:“貧僧所求,諒必瞞不過三位?!?/br>
    雷門鶴微微一笑,邵咸尊仍舊負手,蕭老臺丞則是睜著一雙銳目直勾勾盯著他,自始至終都無意改變。

    佛子似不意外,自顧自道:“為救流民,第二場央土教團非勝不可,但我等皆是學(xué)問僧,不通武藝。此事既與三位休戚相關(guān),貧僧懇請三位,為了山門外五萬名流民的性命,務(wù)必助貧僧一臂之力?!闭f著雙手合什,長揖到地。

    一聲冷哼,竟是蕭諫紙率先接口。

    “適才佛子對央土僧人威脅利誘,丑態(tài)畢露,也是為了五萬流民的性命?”老臺丞聲音不大,甚至有些瘖啞,然而烈目焦熾,在紺青如夜的昏暗大殿內(nèi)看來,宛若兩道紫電劍芒,穿顱透目隱隱生疼,令人難以逼視。

    琉璃佛子眉目未動,笑意嫻雅。“老臺丞言重了。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也只是實話實說,談不上威脅利誘?!?/br>
    蕭諫紙冷笑,灰白的劍眉一挑。“哪一部份是實?僧人出仕、封蔭東海,還是閣下將佩掛一品紫金魚袋,立身朝堂,從此以國師之尊指點江山,弘法預(yù)政?”

    佛子從容回答道:“貧僧有旨?!睆慕罄锶〕鲆环鈺?,雙手捧過。蕭諫紙冷笑展讀,越看臉色越沉,那交迭數(shù)折的紙頭上不過寥寥數(shù)行潦草筆跡,他卻來來回回看了半天,仿佛想從中看出什么破綻而不可得。

    邵、雷二人站在一旁,居高臨下,雖不能盡看紙上內(nèi)容,從老臺丞的一臉鐵青,倒也不難想象寫了些什么。邵咸尊站得稍遠,卻因老人持信的角度之故,能清晰看見落款處并無花押,卻有一方“御上行寶”的篆字朱印。

    邵咸尊乃書畫篆刻的大行家,認出這枚“御上行寶”是當(dāng)今天子的私章,莫說仿造,就連用了這四個字當(dāng)作銘刻,都是抄家滅族的不赦之罪,等閑開不得玩笑。蕭諫紙閱畢,將書柬還原,雙手捧還,小心翼翼中透著一股顯而易見的隱忍,仿佛為了這種東西執(zhí)臣下之禮是莫大的屈辱。

    “這種事,便在孝明一朝也不能發(fā)生,遑論先帝!”老人咬牙輕道,似帶著嚼碎鑌鐵般的痛烈。誰都知道他口中的“先帝”是指英年早逝的太祖武皇帝,與時人的習(xí)慣不同。或許老人從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當(dāng)今天子既非孝明,也不是武烈?!狈鹱虞p聲應(yīng)著,并不特別張狂,反有一絲淡淡悲憫?!澳俏覀兙蜎]什么好說的了?!崩先说艮D(zhuǎn)輪椅,推送側(cè)輪的雙手因過于用力,看來竟有些顫,但恐怕不會有人認為是衰朽抑或軟弱。

    “輔國!”老臺丞低咆著,談劍笏一個箭步跨越高檻,見老長官面色不好看,相伴多年的直覺讓他明白老人只想盡速離開,一身官服的紫膛漢子二話不說,徑抬起輪椅邁出大殿,轉(zhuǎn)過門牖便不見蹤影,余下軸轤聲一路行遠。

    佛子轉(zhuǎn)向雷門鶴?!爱?dāng)今赤煉堂,是哪一位太保當(dāng)家?”

    雷門鶴那生張熟魏、逢人皆是這一副的堂倌笑容倏凝,見佛子絲毫不介意氣氛變僵,終是生意人的脾性蓋過了滿腔驚怒,勉強拱手:“正是區(qū)區(qū),佛子明鑒。”

    “此刻仍是?”佛子詫然。

    雷門鶴面色微變?!盎胤鹱拥脑?,此刻仍是?!?/br>
    “那五萬人若殺上山來,有多少是你的仇人?”

    雷門鶴干笑:“肯定多過邵家主。佛子若沒別的吩咐,小人先告辭了?!彪m然滿心不是滋味,仍不敢缺了禮數(shù),長揖到地,待佛子頷首,才起身離去。邵咸尊始終未發(fā)一語,朝佛子拱了拱手,也跟著離開。

    佛子笑顧果天:“沒別的人啦,師兄不用留下了罷?”兩人遙遙相對,片刻果天才轉(zhuǎn)過身,披著繡金袈裟的高大背影沒于刺亮的殿門外。

    琉璃佛子獨自佇立于空無一人的十方圓明殿,不知過了多久,才嘆息一聲,低頭向外走去,空曠的殿構(gòu)間忽響起一陣清脆的掌聲,一條高瘦的身影由難陀龍王的壁首后轉(zhuǎn)出,嘎聲笑道:

    “服!真不由得我不服。察覺我躲在屏風(fēng)后沒什么了得,察覺了卻假作不知,還能若無其事走出去,這才叫做城府??磥砝戏蚨嗄晡绰慕?,道上著實出了些厲害人物?!?/br>
    佛子回頭,但見眼前之人干癟黝黑,雙掌籠在袖里,高大的身形裹著華服,猶如骨架蒙皮,看來與一株染了邪祟的枯老梧桐沒什么兩樣;兩只凹陷的眼睛覆著灰白的濁翳,顯而易見的目殘并未使人感到同情,只覺妖氛逼人,如遇鬼怪。

    “閣下是……”

    “欸!你該說“你這時出現(xiàn)在此,意欲何為”才是。到了這份上,假裝不認識就太傷人啦?!比A服瞽叟聳肩怪笑?!澳悻F(xiàn)下說話的口氣,與先前截然不同,簡直就像兩個人。可惜這厲害的小把戲騙得了明眼人,騙不過瞎子。嘖嘖嘖,你露餡啦,知道不?”

    佛子終于選擇了沉默。

    他一向務(wù)實,雖偶而扮演狂人或賭徒過過干癮,但大部分的時候都相當(dāng)冷靜。佛子明白時間不多,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再一次發(fā)揮作用,在腦海里飛快翻閱與盲眼老者相關(guān)或無關(guān)的片段,想找出是哪里出了問題。

    盲眼老者似把他的安靜當(dāng)成了屈從,得意笑道:“方才你煽動那三人的手法著實精彩,看得我差點鼓掌叫好。不過想想也是,煽動、左右他人,一向都是閣下的拿手好戲?!?/br>
    這“思見身中”的異能不但能使他過目不忘、任意調(diào)用腦海中的記憶,還能夠一心多用。

    青年僧人一邊追索記憶,進行極其繁復(fù)的對照檢查,耳中一邊聽著老者調(diào)侃,分毫不差地接口:“我怎煽動了蕭老臺丞?閣下目睹全程,當(dāng)見蕭老臺丞怒氣騰騰,拂袖而去。況且,巴望一名癱癰長者出戰(zhàn),不如認輸算了。”

    盲眼老者笑道:“蕭諫紙自來是獨孤閥的忠犬,以他的才具,非為白馬王朝的安泰,真要放手一搏,鳳翥未必是他的對手。老蕭失勢多年,甘于黃紙堆里做學(xué)問,代表舊情猶在,事事都為顧全大局。容忍慕容、容忍任家,容忍平望都里的小皇帝,是一樣的意思。

    “那張破爛紙頭上不管寫了啥,都夠他失望透頂。一旦不忍了,決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覺得老蕭是想留下難民呢,還是放他們爛死在荒野之中?他癱了不能打,劍冢的二把手談劍笏可不是省油的燈,“熔兵手”之前,不世神兵也要忌憚三分,贏面不小?!?/br>
    佛子不置可否,又道:“雷門鶴呢?我可沒給他好臉色?!?/br>
    老者嘿嘿兩聲。

    “瞞者瞞不識。風(fēng)火連環(huán)塢燒毀后,越浦城中都說“四爺做龍頭”,咸以為多年的派系傾軋至此落幕,大權(quán)復(fù)位于一尊,你劈頭卻問“如今是哪一位太保當(dāng)家”,暗示他的大位還未坐穩(wěn),選錯輸誠的對象,朝廷秋后算賬,你赤煉堂頭一個跑不掉。

    “這句話的背后,還有更深一層的含意。當(dāng)夜雷奮開悍猛絕倫,你我記憶猶新,這廝若便未死,必等著東山再起的機會,指不定也來到了現(xiàn)場。若埋伏在雷門鶴身邊的大太保眼線,將佛子之言帶給雷奮開,那么蓮臺第二決,便是大太保一派逆轉(zhuǎn)形勢的樞紐。

    “只消“鐵掌掃六合”打趴鎮(zhèn)東將軍的代表,朝廷便是雷奮開最強的后盾,任憑四太保掌握多少幫內(nèi)勢力,也要俯首低頭。雷門鶴要想通這條“釜底抽薪”之計的厲害處,就算雷奮開真死了,也當(dāng)極力爭取表現(xiàn)的機會。兩面開鋒,正反皆宜,端的是妙計!”

    老者說得口沫橫飛,語氣忽一轉(zhuǎn),低笑道:“不過你和那姓邵的賊小子一句話也沒說上,怎知此人堪用?我聽說當(dāng)年狐異門被正道圍剿,此人亦出了大力,莫不是仇人相見,分外……嘿嘿?!?/br>
    你把狐異門看得太簡單了,老東西。復(fù)仇這道菜,放涼了才更美味。

    佛子在心中將所有畫面反復(fù)比對,終于確定老人是靠聲音認出自己,非是計劃出現(xiàn)紕漏;只消將他滅口,秘密便無虞泄漏。雖然損失這枚棋子,對后續(xù)的工作多少有些影響,但他比對記憶的同時也完成另一套無有此獠的新藍本,照樣能完成任務(wù)。

    “老實說三人之中,我對他最沒把握?!?/br>
    他難得地露齒一笑,動作雖輕佻,語聲仍是一派莊嚴溫煦,閉上眼睛聆聽,絲毫不覺有異?!安贿^我想,一個人能持續(xù)行善二十年,從不間斷,如非對“善”有異于常人的執(zhí)著,便是沽名釣譽到了極處,圖謀必深。無論哪個,都不該錯過這么好的機會?!?/br>
    老人哈哈大笑,一揮袍袖,“鏗啷”一陣沉重的磨轉(zhuǎn)異響,竟將青石屏風(fēng)“轉(zhuǎn)”了過來。

    原來雕著難陀龍首的頭三面屏風(fēng),非如其后十幾塊般、嵌夾于蓮花底座,而是貫通中心,設(shè)以活動的軸轤。屏風(fēng)雖重,拜精巧的軸承所賜,毋須合數(shù)人之力才能抬起掉頭,任何人皆可輕易轉(zhuǎn)過,露出背面的石刻。

    那是一顆人頭。接在龍身之上的,是一枚須發(fā)怒張、眥目如電的成年男子之首,拏風(fēng)吸云神威赫赫,令人肅然起敬。此非難陀龍王在佛典里的形象,而是東海自古以來所信仰的鱗族之首,龍神應(yīng)燭。

    “這張臉切成了三等分,轉(zhuǎn)至背面時左右倒反,看不出原有的圖案,非要一一轉(zhuǎn)正,才能拼出應(yīng)燭的頭雕來。為在央土皇權(quán)下崇祀龍神,這幫東海土人當(dāng)真是挖空了心思,什么玩意兒也弄得出。”瞽叟笑得露出參差尖牙,陰惻惻道:

    “連神都有不同的面目,何況是人?你要是真動手殺了我,會后悔莫及的。我專程前來,是為賣你個好東西?!?/br>
    佛子對老人了如指掌,真要動手,三招之內(nèi)必能取命--當(dāng)然是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如今打草驚蛇,再想無聲無息地除掉這個麻煩,怕要花費不少功夫??∶赖那嗄晟藳Q定暫抑殺心,尋求其他的解決之道。

    “你想賣我什么?”

    “平安符?!崩先说男θ葩绦八?,似欲挑起他的浮躁。

    他穩(wěn)穩(wěn)應(yīng)對,連方才不經(jīng)意泄漏的一絲輕率都消失無蹤,仿佛就真的只是“琉璃佛子”而已,別無其他。

    “什么平安符?”其實他知道是什么。將符箓燒成灰,混合雄黃、沒藥等香料貯于繡囊,授與信眾,以趨吉避兇,也有嫌麻煩直接裝入折好的符紙的。只有在佛荒之地東海,寺院才有這種不三不四的東西;在京師平望,畫符驅(qū)鬼一貫是牛鼻子臭道士的勾當(dāng)。

    “保平安用。祛邪擋災(zāi),逢兇化吉?!崩险咝Φ弥M莫如深,令人打從心里發(fā)毛:

    “萬不幸佛子輸?shù)袅说诙?,這只平安符便能發(fā)揮作用了。不知佛子愿買否?”

    第百十四折九訣三易,起手無回

    談劍笏來東海很多年了,甚至在這片土地葬下結(jié)褵多年的發(fā)妻。他的妻子盧氏是西北牧戶出身,那可是比黃沙走馬的西山道更荒涼也更干冷的地方,姑娘家的臉蛋總被太陽曬得紅通通的,貝齒如巖鹽一般白,笑起來分外甜美。

    盧氏以族號為姓,本該作“莫蘆”。這是外族人的姓氏,莫蘆部不用央土文字,談劍笏只知其音,連寫都寫不出。吏部給督作院的官眷造名籍冊,經(jīng)辦的胥吏大筆一揮,自作主張改成“盧”,莫蘆氏自此成了盧氏。

    談大人脾性甚好,獨在這事上不肯罷休,不顧同僚勸阻,硬要吏部司改正,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動怒,信手一掌,打塌了司部屋墻,一屋子的官兒嚇得屁滾尿流,可名籍哪有說改就改的?最后署丞夫人依舊姓“盧”,談大人卻從此留下了黑底。他較前人晚了幾年才補上軍器少監(jiān),甚至外放東海,多少同這事脫不了干系。

    談夫人的小名叫蘭蘭,生得高頭大馬,臉皮子卻薄,易羞愛笑,面上老飛著兩團彤云,比擦胭脂還惹眼。好在談大人木訥,換個嘴貧的,能生生羞死她。生性拘謹?shù)恼劥笕撕苌俳衅拮拥拿麅?,甚至沒怎么稱呼過她,反正一直以來也就倆,屋里都知道是同誰說話。

    有一天談大人自公署返家,推門見妻子枕著臂兒臥著榻,蓬松的云鬢拂著紅撲撲的臉頰,只有這點跟少女時一模一樣;鏤空的窗格篩過晚霞,在她身上散滿了黃瑩瑩的圖樣,像極了來東海后她最愛的金銀花。后院邊上,待洗的衣物猶浸,盆里泡開的皂堿又沉了底,厚厚的一層豆渣也似,漸與清水分離。

    他不忍心把妻子喚起,輕手輕腳入內(nèi)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