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決定登基 第74節(jié)
想通其中關(guān)竅后, 楚霽一瞬間只覺得心都涼了。 他雖然那一夜外出時有所疏漏,但這畢竟是不可示人的事,楚霽總不可能敲鑼打鼓地出去, 除非國公府內(nèi)的人,其他人不可能得知他暗中離府。 國公府治府甚嚴(yán), 下人婢仆不敢出去亂嚼舌頭, 何況就是他們敢亂說, 御史也不敢信——憑著奴才的幾句胡話,就敢貿(mào)然上書告一狀,風(fēng)聞奏事也不是這個奏法, 幾乎約等于造謠污蔑了。 幕后之人布下這個局,找來的證人一定是個有些身份的人,說出來的話才能取信熙寧帝。 國公府里,這樣的人有幾個? 楚霽下面的庶弟們都還在讀書,連功名都沒來得及考下來。國公夫人管束庶子們也很是嚴(yán)格,楚霽不認(rèn)為他們有能力窺探到自己的行蹤,然后和御史搭上線。 楚國公和國公夫人自然不會坑害自己的親生兒子,那么最可疑的人就只剩下了一個。 ——楚國公世子,楚霖。 湛盧跟著變了臉色, 急迫地追問:“你準(zhǔn)備怎么說?” 楚霽轉(zhuǎn)入屏風(fēng)后,隔著一層屏風(fēng), 湛盧看不見他的神態(tài)動作,只知道楚霽沉默了片刻。 湛盧沒有貿(mào)然出聲追問,等楚霽有條不紊地理好中衣、外袍、鞶帶,連垂落的長發(fā)都梳的一絲不茍, 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來,才道:“你打算怎么辦?” 楚霽鴉羽般漆黑的長睫往下一垂, 顯出幾分陰冷的神色來。 他附在湛盧耳邊,低聲交代了兩句,隨即廣袖一振,緩聲道:“走吧,不能讓皇上久等了!” “御史參你狎妓一事,楚霽,你怎么說?”熙寧帝自高臺上俯首,皇帝充滿威勢的目光從十二垂旒后透出來,有種令人瑟縮的威勢。 再軟弱溫和的皇帝,也是皇帝,濃重的威勢根本不是尋常人能輕易抵抗的。 昭文太子是熙寧帝寄予厚望的嫡子,先太子喪期狎妓,等同藐視太子。換做任何一個皇帝,都不可能容忍此事。 楚霽跪在殿內(nèi)冰冷的金磚上,聞言重重叩下頭去,聲音如碎冰斷玉般清冽:“回皇上,恕微臣不能認(rèn)罪,請允微臣自辯!” “你說。”熙寧帝道。 他其實(shí)很不愿意相信這個年輕人真會做出這樣的事。楚霽幼年時奉宣皇后之命進(jìn)宮,是晉陽公主景曦從小到大的玩伴兼幕僚,熙寧帝對他也十分熟悉,看楚霽更像看小輩,而非臣子。 “王大人?!背V看向參奏他的王御史,問,“方才梁公公念了大人的奏疏,大人在奏疏中寫當(dāng)夜看見身形面貌似我者入春暉樓,因?yàn)闆]有憑據(jù),不好立刻參奏,直到有證人證實(shí),當(dāng)夜我確實(shí)趁夜離府、行蹤鬼祟,兩相對照,這才上書參奏,是也不是?” 王御史冷冷道:“不錯,正是如此?!?/br> 楚霽道:“大人可否告知,證人是誰?” “臣已經(jīng)稟告皇上?!蓖跤烦闲辛艘欢Y,然后才道,“證人的身份,恕不能告知,怎么,難道你還想著尋釁報復(fù)不成?” 楚霽不理會王御史的敵意,反而道:“自然不是,只是想提醒大人,這證人言語模糊其詞,有意構(gòu)陷,大人聽信他的證言,無疑與虎謀皮?!?/br> “難道你就是品行過硬之人了?”王御史微帶諷意,道,“當(dāng)夜我與翰林院杜中順大人一同議事,至夜晚歸,在春暉樓那里一同目睹了身形相貌均與你極其相似之人,又有證人親口證明,你當(dāng)夜徹夜未歸,行蹤不明,你有什么話可說?” “我不知道二位大人看到的那個相似之人是誰,那夜我確實(shí)離開了楚國公府,但春暉樓從未踏足半步。”楚霽道。 “那你去了哪里?”王御史追問。 楚霽緩緩道:“我去了先正三品副都御使鄭啟祥的府中?!?/br> “嗯,嗯?”王御史萬萬想不到楚霽居然當(dāng)場自爆,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你去鄭大人府中?!” 朝中人人皆知,先正三品副都御使鄭啟祥在去年聯(lián)合朝臣上書參奏晉陽公主前夕突然暴斃,人人都懷疑是晉陽公主下的手。奈何抓不到證據(jù),熙寧帝又一力袒護(hù)晉陽公主,最終此事以晉陽公主自請前往封地為結(jié)尾,不了了之。 如今楚霽竟然敢大膽地說出自己前往鄭啟祥府中,他不怕引起熙寧帝的疑心嗎? 刨去鄭啟祥參奏晉陽公主以及鄭啟祥之死這兩件事,楚霽根本不該和鄭啟祥有任何干系。 眼看高臺上的熙寧帝目光落在楚霽身上,王御史連忙見縫插針上眼藥:“哦?鄭大人都已經(jīng)去世近一載,連他的遺孀李夫人也剛剛仙游,你到那里去做什么,難道是有什么……” 話未說完,楚霽開口,不容置疑地截斷了王御史的話:“因?yàn)槔罘蛉穗x世前,我和她曾經(jīng)見過一面!” “……鄭啟祥去世后,李夫人曾入宮拜見貴妃娘娘,后來又致信晉陽,言談間表示了對晉陽公主因鄭啟祥之死不得不避居晉陽一事的愧疚,公主心中有疑……待微臣回京后,李夫人已經(jīng)病入膏肓,臣曾經(jīng)私下見過一面李夫人,見她態(tài)度古怪,竟然像是確定鄭啟祥死因?!?/br> 楚霽頓了頓,接著道:“臣顧忌李夫人病體沉疴,不敢過多逼問,只是不待再次拜訪,就聽聞李夫人去世的消息,臣趁夜前去鄭府,是因?yàn)槔罘蛉巳ナ篮?,府邸很快會被收回,臣想搶在那之前看看府中有沒有什么能解釋鄭啟祥之死的物證,結(jié)果深夜入府時,竟然另有一個大發(fā)現(xiàn)!” 說到這里,他突然停了下來,像是在斟酌言辭。 楚霽話中沒有什么過大的破綻,鄭啟祥的府邸是升任副都御使時熙寧帝所賜,李夫人在世時,鄭府仍然歸她居住,但李夫人死后,府邸自然要收回。楚霽對李夫人心生疑慮,想趁著府邸被朝廷接管之前進(jìn)去查看,這個舉動不是十分合適,但是從情理上是說得通的。 見他突然停住,熙寧帝催促道:“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楚霽面上適時地露出幾分驚駭和難以置信混雜的神色,深吸一口氣,才道:“臣懷疑,那具棺材里,躺著的不是李夫人!” “什么?!”熙寧帝和王御史同時驚駭?shù)馈?/br> 楚霽接著道:“白日府上派了人去吊唁,那時棺木尚未釘死,然而夜間臣去暗探鄭府時,那口棺木已經(jīng)釘死——下午到夜間不過兩個時辰,就釘?shù)膰?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哪有人挑這個時候封棺的?何況李夫人下葬未免太著急了些,此事想來不合情理,但如果那棺材里躺的不是李夫人……” 他說的鬼氣森森,王御史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李夫人是鄭啟祥遺孀。她死時,許多朝臣都派了家中管事前去吊唁,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年紀(jì)輕輕先喪夫再病逝,實(shí)在叫人嘆惋。 可她如果不是死了,那她到哪里去了?現(xiàn)在是死是活?她似乎知道鄭啟祥死因?yàn)楹?,那鄭啟祥的死到底和她有沒有關(guān)系? 王御史下意識找茬:“好啊,你發(fā)現(xiàn)李夫人之死可能有問題,事涉正三品大員遺孀,楚霽,你為何不上報,反而蓄意隱瞞?” 楚霽不理會他,而是朝著熙寧帝請罪:“微臣有罪,不該隱瞞不報……只是鄭啟祥和公主之間的關(guān)系,外人看來本就有異,倘若揭破此事,皇上明察秋毫英毅睿智,自然不會使臣蒙冤,但難保不會有小人妄自揣測,微臣心生怯意,一時糊涂,擔(dān)憂小人陷害引來禍患,故而隱瞞此事,請皇上恕罪?!?/br> 王御史:“……” 這一番話將熙寧帝抬得很高,楚霽語言真摯,絲毫不顯諂媚,熙寧帝臉色松緩了些。 “你說的小人……”王御史開口了。 楚霽立刻打斷了王御史,慷慨激昂道:“王大人不要多心,我知道王大人一心為公毫無私心,是坦坦蕩蕩的忠臣,和嫉賢妒能、行栽贓之事的小人怎能混為一談?” 正在行栽贓之事的王御史:“……” 他艱難地擠出個笑來:“過獎了?!?/br> “至于證人。”楚霽又道,“臣行事不謹(jǐn),那夜暗探鄭府時,不慎露了行跡,驚動了鄭府中的人,只能由身邊的護(hù)衛(wèi)將其引開——皇上可以傳召鄭府下人,一問便知?!?/br> 這一點(diǎn)倒是真的,楚霽原本想逐個封口,將人送到外地去,只是怕引起有心人注意,才沒立刻動手,沒想到現(xiàn)在倒可以反過來證明自己清白。 拋出李夫人這個重量級消息,熙寧帝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轉(zhuǎn)移了,原本的春暉樓狎妓一事頓時被拋到了九霄云外。經(jīng)過一番傳召證人、兩相對照口供,直折騰到了天色將暗,才得以出宮。 雖然狎妓的污水被洗干凈了,熙寧帝還是表情復(fù)雜地教導(dǎo)楚霽,讓他往后不要干夜探他人府邸這樣的事了。 楚霽自然連連應(yīng)承,到最后又問:“皇上,不知王御史是從何人那里聽到的消息,一力指證我狎妓?” “……”熙寧帝頓了頓,然后才神色復(fù)雜道,“是楚國公世子?!?/br> 盡管早就有了猜測,親耳聽得熙寧帝說出口,楚霽還是覺得一陣心冷。 太子喪期狎妓的罪名一旦落到頭上,仕途斷絕都是小事,恐怕立刻就要挨一頓板子然后扔到邊關(guān)去吃沙子,幾乎是要斷了他的生路。 兄長不惜陷害他,無非就是執(zhí)著于一個楚國公的位置。但對楚霽來說,楚國公的爵位給他,他不會往外推,但要說真的特別想要,那也沒有。 楚霽想的很通透:他一直堅定地追隨晉陽公主,晉陽公主大業(yè)若成,他能得到的絕不會比一個國公爵位少;若是晉陽公主大業(yè)未成,那楚霽肯定要跟著晉陽公主一起上路,帶著個國公爵位去死和不帶國公爵位其實(shí)一樣,反正都是死路一條。 因此他還真沒把楚國公的位置看得有多重,卻沒想到,兄長不是這樣想的。 見楚霽臉色煞白,熙寧帝喟嘆道:“想不到楚國公世子與你雖是同胞兄弟,品行卻天差地別。” 有這句話在,哪怕楚霖現(xiàn)在健步如飛,楚國公的爵位也注定落不到他頭上了。 楚霽卻并沒有感到多安慰,他撐著禮數(shù)告退出宮,到了宮門口,一身女官裝扮的元初和偽裝成車夫的湛盧都等在那里,焦急地迎了上來。 “無妨?!背V露出一個不怎么好看的笑來,先拉住元初湛盧上了車,低聲交代幾句,才道,“我來不及應(yīng)變,說的話三分真七分假,其中的疏漏之處你們想辦法補(bǔ)上——就算補(bǔ)不全,也千萬別露了行跡——皇上必然會叫龍驤衛(wèi)查的,你們可別送上門去!” 馬車一路轉(zhuǎn)過街角,行上了朱雀大道。元初點(diǎn)頭:“放心,李夫人骨灰已經(jīng)送出京城去了,咱們以靜制動,絕不會有問題?!?/br> “那就好。”楚霽道。 他仰身靠在了車壁上,疲憊道:“我小憩片刻。” 說完這句話,楚霽合上了眼,不再開口。 他蝶翼般濃密纖長的長睫垂下來,遮住了往常桃花瀲滟的眉眼,馬車?yán)锊⒉幻髁恋墓饷膫?cè)面灑下,可以看見他眼下鴉青色的陰影。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會寫多一點(diǎn),小郡主也快出來啦! 第81章 搞事情 · 不提熙寧帝如何派人去查, 只說楚國公府里,沒多久就炸開了鍋。 次日楚國公上朝回來,去的時候神色如常, 回府的時候怒發(fā)沖冠?;馗笙热繅ι?,把老楚國公留下的一條掛在墻上的鞭子摘了下來, 然后拎著那條鞭子, 氣勢洶洶就往世子住的修身院中去了。 守門的婢仆隔著老遠(yuǎn)一看楚國公一臉煞氣拎著鞭子過來了, 嚇得心肝發(fā)顫,不敢阻攔。待楚國公一進(jìn)修身院,聽見世子正在拿灑掃的婢仆出氣, 頓時暴跳如雷,不聲不響進(jìn)了屋子,劈頭蓋臉一鞭子就把楚霖抽到了地上,也不顧楚霖翻滾慘叫,鞭子舞的虎虎生風(fēng),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把他抽了一頓。 楚霖身邊頗有幾個精明的隨從,不敢阻攔,又怕世子真給打出個好歹來,趁著楚國公不注意, 當(dāng)即跑到國公夫人那里搬救兵。 國公夫人一聽長子挨打,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務(wù)趕來。一進(jìn)院子就看見楚國公正揮舞著鞭子往兒子身上抽, 驚呼一聲,沖過去擋在了楚國公面前:“公爺,你這是做什么!” 楚國公險些一鞭子揮到國公夫人身上,連忙停住了手, 蹙眉道:“讓開,我今日非要打死這闖禍的孽畜不成!” “他是孽畜, 你是什么!”國公夫人定睛一看,長子從頭到腳已經(jīng)被打得沒有一塊好rou了,血淋淋躺在那里,又是心疼又是惱火,“他一天天待在家里,能闖什么禍,你心情不好,何苦拿兒子撒氣!” 楚國公瞥一眼地上吃痛哀叫的兒子,眼中一抹痛色閃過,見夫人著急忙慌催人去請?zhí)t(yī),又怒道:“誰都不準(zhǔn)去!” “你瘋了嗎?”國公夫人心疼至極,幾欲落淚。 楚國公馬鞭一揚(yáng),用鞭柄指著楚霖,道:“楚霖是你兒子,楚霽就不是嗎?” “什么意思?”國公夫人心頭一跳,“霽兒怎么了?” 楚國公陰著臉,將今日在宮中聽聞之事一五一十說了,末了道:“真是生養(yǎng)的好兒子,自己的腿壞了,就要?dú)Я耸肿惆艿那俺獭袢栈噬嫌H口要我好生管束長子,以免來日惹下傾家大禍——他自以為只是信口胡言幾句,毀了霽兒名聲嗎,王樹成那老匹夫?qū)⑺脑挳?dāng)做證言寫入奏折呈給了皇上,若不是圣上仁慈,治他一個欺君之罪也未可知!” 國公夫人怔在原地,下意識望向躺在地上的楚霖:“霖兒,你,你父親說的是真話嗎?” 沒有一個母親樂意看到親生孩兒反目,她眼底帶著一點(diǎn)祈求,只盼望其中有什么誤會。 原本還在痛叫的楚霖一聽父親的話,已經(jīng)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他心里知道,哪怕皇帝不另外治他欺君和污蔑的大罪,楚國公之位也注定與他無緣了! 這種時候,他哪里有心思去理會母親。躺在地上兩眼無神,喃喃道:“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楚霽,楚霽!” 尾音驀然拔高轉(zhuǎn)為凄厲,不像是在念同胞兄弟的名字,反而像是刻骨的仇讎。 不必多說,一看楚霖的反應(yīng),國公夫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啊呀一聲,搖搖晃晃踉蹌一步,雙手捂住臉哭出聲:“霖兒,你怎會做出這樣的事,你們是兄弟?。 ?/br> 手心手背都是rou,兩個孩子都是國公夫人生的,就算平日里楚霖在她面前的時候更多,略微偏些楚霖,但楚霽也不是她撿來的。一聽長子居然起了心思誣陷次子,國公夫人真可謂肝腸寸斷,既心疼楚霽遭了無妄之災(zāi),又怨怪長子竟然對同胞弟弟下辣手。 楚國公也是滿面悲哀之色,踉踉蹌蹌往后退了兩步,丟下馬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血人一般的大兒子,扯著國公夫人出了院門,低聲道:“我準(zhǔn)備上奏,廢了霖兒的世子之位,改立霽兒,至于霖兒,就把他送到家廟里看管起來,好吃好喝地養(yǎng)著,也省得他再動什么心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