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琰坐下來將這兩個昏迷的人踢過來，道：“看著像死士，去查查是誰家養(yǎng)的。另外再派兩個人守在這兒，看看還有誰接應(yīng)他們?！?/br>
    言罷，封琰又問暗衛(wèi)們道：“你們覺得我這法子可行？”

    暗衛(wèi)首領(lǐng)恭維道：“主公神機妙算，無中生有這一手，便是夏大人也要驚艷?！?/br>
    封琰龍顏小悅，道：“還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余下的事且交由爾等?！?/br>
    他說完，一心想著回宮去和夏洛荻講講他今天的神機妙算，但剛走出門，一看到漫天星斗，冥冥之中有感，問道：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暗衛(wèi)首領(lǐng)道：“一切都在主公掌握之中，主公還讓夏校尉故意被刑部捉去探聽虛實，便是諸葛在世也布置不了這般周全?！?/br>
    封琰：“……”

    他掌握不住了?。?/br>
    ……

    “……睚眥！”

    夏洛荻大半夜噩夢之中驚坐起，轉(zhuǎn)頭四顧心茫然。

    她剛剛做了個噩夢，夢中睚眥長作十丈高，縱火燒了皇宮，要帶她和秦不語去花果山水簾洞落草為寇，她自己還不樂意，哭哭啼啼地對封琰風(fēng)花雪月了一番道：我此一去，山長水遠(yuǎn)，不知你還追不追得上我。

    封琰冷笑一聲，萬分自信：我讓你三里地你也跑不過我。

    然后她回敬了一通洛郡臟話，人就醒了。

    ……這都什么事。

    夏洛荻這下是真的睡不著了，索性便穿鞋下榻，披衣打算出門透透氣。

    剛一出門，就看見斜對面尹芯的屋子隱約有燈火搖動，窗前落下一個人影。

    聽她宮女的閑言碎語，尹芯似乎經(jīng)常如此，大半夜不睡覺起來念經(jīng)。

    好奇之下，夏洛荻靠近她屋子前，隔著花池，豎起她聽力過人的耳朵一聽，一串細(xì)碎的念禱傳出來。

    “鳳命在我，締血而生，請依約保佑信女得遂心愿……請紅線娘娘保佑?！?/br>
    夏洛荻的瞳孔微微放大。

    ……又是紅線娘娘。

    第75章 雕像

    夏洛荻一早起來, 洗漱罷剛出門伸了個懶腰，還沒來得及喂貓，就瞄見高公公就滿臉堆笑地等在青天堂外。

    “娘娘早起了？餓不餓, 渴不渴, 膳間新招了個江南廚子，做的一手好點心, 這就給娘娘送來了?！?/br>
    沒等夏洛荻點頭，就讓人搬了桌子鋪好皮草圈椅, 擺了一滿桌精致早食，香得好貪睡的老禿貓都扒著桌子腿喵喵直叫。

    夏洛荻坐下來，剛提起筷子，便放了下來, 問道：“這點心，專門給我的，是各宮娘娘都有？”

    高太監(jiān)忙道：“各宮娘娘們都搶著要呢，陛下也沒給，今日是專門給您做的?！?/br>
    夏洛荻把筷子放下來了, 目光一變, 鷹視于他：“無事獻(xiàn)殷勤, 必是出事了?！?/br>
    高太監(jiān)冷汗直冒，曉得瞞不過夏洛荻，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陛下他……”

    夏洛荻見他這般作態(tài)，憂國憂民之心油然而生：“陛下人呢，出了什么事, 怎不當(dāng)面同我交代？”

    高太監(jiān)咽了一下口水, 道, “事情是這樣的……”

    他將日前封琰帶睚眥出去查秦國公自盡遺址，釣出來幾個可疑之人結(jié)果死了一個，還差點燒了遺址的事委婉地交代了出來。

    最主要的，就是睚眥進(jìn)了刑部后，因為頂撞薄尚書，加上被懷疑殺了人，當(dāng)場便被關(guān)進(jìn)了大牢。

    好家伙，就差個都察院班房，這崽子就收集齊三法司大牢入住感想了。

    高太監(jiān)見夏洛荻掩面垂首不語，道:“陛下他雖然不敢來見您，但已經(jīng)在著力挽回事態(tài)了。”

    “不必挽回了?！毕穆遢斗畔率郑匦履闷鹆丝曜?，夾了個蝦餃，把蝦挑出來喂了貓，自己吃剩下的，道，“我當(dāng)是什么大事，就讓他關(guān)著吧，依我的了解，不語出事后，這小子不盤算著落草為寇就不是他了?！?/br>
    夏大人教子也真是苦。

    高太監(jiān)很是唏噓了一番，又道：“秦夫人這么多年也是苦，恐怕您也不曉得她竟有這般背景吧?！?/br>
    這話就是明知故問加小心試探了。

    秦不語在夏洛荻身邊多年，若說故意瞞著夏洛荻也不是不可能，但當(dāng)時她是大理寺卿，若有意為秦家查案，以其當(dāng)時的職權(quán)，自可憑借職務(wù)之便將煬陵城翻個個兒來查。

    這也就是夏洛荻為什么不能出面加入到這樁案子中的緣故，她的姓氏出身有樂相做保，在外人眼中自是清白，但總有人需要她去明確表個態(tài)，至少寫個正式的“休書”，讓她去和秦不語割席。

    但如此一來，那就是把秦不語架在火上烤。

    “你若問我曉不曉得不語是秦家的遺孤，有沒有為她以職務(wù)之便查過秦家的案子……”夏洛荻喝了一小口紅棗茶，道，“我有?！?/br>
    彼時新朝剛建，法度未明，三法司加起來十指之?dāng)?shù)的官吏，對于百廢待興的局面而言，眼前朝野的事都忙不夠，夏洛荻豈能放著眼前水火之中的百姓不顧去查自家的冤情。

    再者相關(guān)之人……彼時關(guān)押的守衛(wèi)、負(fù)責(zé)宣詔的官吏，都被韓王、趙王的殘軍在負(fù)隅頑抗時一并殺了，便是想找也找不到。

    高太監(jiān)看了看左右，所幸小內(nèi)監(jiān)們都被他打發(fā)遠(yuǎn)了，這才低聲道：“秦家的案子您何不早說，只要您開口，陛下哪能不幫著您?！?/br>
    夏洛荻盯著手里的茶碗沉默了一陣，道：“那時？那時……誰都能幫我，可獨陛下不能幫?！?/br>
    他姓封，殺自己的王叔已算是頂著史官的筆行事了，怎能讓他剛坐上皇位，就遭百姓的唾罵呢。

    啟明元年，他剛一登基，龍椅都還沒坐上兩回，便急匆匆地整汰大軍，收復(fù)失地去了。哪一回不是外面殺得天昏地暗，回來又站直了聽她罵手下的軍官又吃空餉喝兵血被她抓住了，有時鬧得不歡而散，第二天還是按她說的做了。

    篳路藍(lán)縷這幾年，帝位穩(wěn)固下來，闔國上下一片光復(fù)之態(tài)，她才可以讓他放手來做這件事。

    “且不管先前如何，我自會同他說。你們還抓到了什么人？”

    “除小夏校尉打斗過自盡的那個外，還抓到了兩名同道的死士，嘴緊得很還沒問出什么，但他們在的據(jù)點已差暗衛(wèi)控住，只等引君入甕?！备咛O(jiān)道，“還有就是，今日在他們的據(jù)點，搜檢出一樣?xùn)|西，陛下不敢來，就讓老奴帶給娘娘看看。”

    說著，高太監(jiān)從鼓鼓囊囊的袖子里取出一個紅布包，在夏洛荻旁邊一層層打開，露出一個漆彩的觀音木像。

    “問了他們租住的民宅的主家，說那二人屋里只有這東西不是他們的，暗衛(wèi)們也瞧不出來個虛實，還請娘娘給看看?！?/br>
    這觀音看上去平平無奇，像是在哪個廟會攤子上隨便買的貨色，所涂油彩也十分簡陋。

    若說有什么異常，那就是這尊觀音像的坐姿不同于其他觀音像的寶相莊嚴(yán)，反而顯得有些妖麗。

    夏洛荻觀察片刻，又發(fā)現(xiàn)這觀音像在桌上熱湯旁放了一陣，表面上似有些粘手，便帶回去取了燈燭，點亮之后靠近一燎。

    這一燎，觀音像表面的油彩便有了融化的樣子，夏洛荻索性放開蠟燭，戴上作為后宮嬪妃家中常備的驗尸手套一頓細(xì)搓，很快從觀音像表面搓下來一層蠟?zāi)ぁ?/br>
    高太監(jiān)在后面探頭看著，看到這觀音像里另有乾坤，不禁“哎呀”了一聲，道：“可要取盆熱水來？”

    “不要熱水，水會傷木頭，要熱油去洗，不燙手即可?！?/br>
    高太監(jiān)著即讓人端了盆溫?zé)岬那逵蛠恚穆遢队H自動手，將觀音像表面的蠟殼一分分洗去，等到看清楚這觀音像的真容時，夏洛荻忽地手一滑，讓這觀音像骨碌碌地滾在了地上。

    “原來是個美人木雕……為何在觀音像里藏這個？”高太監(jiān)越是瞅著，越是覺得這木雕的美人臉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道，“怎瞅著有些許眼熟?！?/br>
    待他回過頭想求問夏洛荻，卻被后者震怒的神情嚇了一跳。

    “您、您怎么了？”

    夏洛荻掐緊了手指，眼里宛如有一把黑火在燒似，一字一頓道：“紅線娘娘……”

    原來，她也與秦公叛國案有關(guān)。

    高太監(jiān)少見夏洛荻這般滿身的殺機，待她定下神，方敢問道：“那紅線娘娘是什么？”

    夏洛荻閉目深思了一陣，道：“帶我去鄭嬡的舊居，我倒想看看，到底還有多少人信奉這個妖孽?！?/br>
    ……

    自從薄有德上任刑部尚書后，調(diào)來不少原來在潞洲當(dāng)刺史時任上的門人故吏，雖然沒什么作jian犯科之事，但大大小小的埋怨累計下來卻也惡心人，弄得好好的刑部衙門整日里怨聲載道。

    直到那日查出來秦不語的背景之后，薄有德被皇帝召進(jìn)宮里罵了一頓，回來便老實了許多，開始叫主簿們翻看歷年秦國公叛國案的案卷。

    只是他能力有限，一時查不出來什么，相反大理寺那邊已經(jīng)調(diào)來了當(dāng)年投了北燕后，秦國公麾下的幾個流放在外的嘯云軍舊部，正在審理當(dāng)中。

    眼看著兩司會審只剩下一個月，刑部上下對這案子一無所獲，薄有德也急躁得不行，每日里對著衙官催促逼問，弄得差役們也不好受，每日里搶著出外差。其中外差中最為搶手的就是去樂相府看押秦不語。

    新來的差役是薄尚書從原知州的潞洲之地來的，進(jìn)了丞相府，便四處打量，只見門口幾片菜地、仆人不過二三，是以到了關(guān)押秦不語的院落時，已是滿臉不屑。

    “到時辰了，明日卯時交班?！?/br>
    新來的差役看到那些離開的同僚走時頻頻回望，一臉不情不愿，還笑道：“這樂相府邸清廉，只怕連府里的耗子都是吃素的，坐這許久，也沒有酒菜奉待，豈不是個苦差事，他們竟還想多留？”

    同僚冷笑了一聲，指著院子上“儉以養(yǎng)德”的牌匾道：“你懂個屁，這豈是什么財主鄉(xiāng)紳家，樂公門下，便是門生也大多恪守清貧，派出去了就必是清官廉吏，能在這站上一時半刻，已算你祖上積德了?！?/br>
    新來的差役挨了好一頓奚落，道：“我隨薄大人來京上任時，也曾拜會過鴻臚寺聞人大人府上，那可是一排富麗古雅的氣象，也沒見這般過分，堂堂丞相府，還不如個知縣老爺?shù)暮笳??！?/br>
    老差役道：“所以鴻臚寺那位被逐出師門了啊?！?/br>
    新差役語塞，此時，身后院落的木門一響，似是有人走出來。

    “秦夫人。”聽老差役問候了一聲，新差役不免心生好奇。

    這秦夫人能有多美，怎么人人扯得那般天花亂墜的，連尚書大人都不放心，怕差役待久了被迷惑了，還特意遣他們不定時換著班來看管。

    新差役扭頭一看，這一望，人便被釘在了原地。

    秦不語提著一壺?zé)岵?，遞給老差役，怕他們看不懂手語，在地上用樹枝寫了一行字——夜深清寒，府中無熱酒，僅以溫茶奉待，望勿辭。

    “夫人還是這般費心，夏……哎，那位大人有時在我們刑部衙門里熬夜辦案，還是是您時不時送些夜宵來，我等也跟著沾光。”接過這壺?zé)岵?，老差役嘆道，“沒想到夫人還有這般苦楚舊事，當(dāng)真世事無常?！?/br>
    外人怎么說是一回事，他們怎么認(rèn)又是一回事。倘若夏洛荻這些年身居高位又家財萬貫，他們也好說到說到，但這些年過得那般清苦，又不知為百姓們驅(qū)趕處置了多少豪強惡霸，人望在前，他們自己也不敢有什么定論。

    待目送秦不語進(jìn)屋后，老差役轉(zhuǎn)向那新差役，一巴掌拍在他合不上嘴的臉上：“可收起你那一臉蠢樣吧?！?/br>
    新差役半夢半醒地捂著臉，發(fā)癔癥似的喃喃道：“這就是薄大人說的……那殺了二十幾個人的禍國妖女？倘若是肯對我笑一笑，這輩子真是死了也值?！?/br>
    屋中，秦不語默默靜坐著，用帕子一點點擦拭著桌上的銅鏡，待擦得光鑒明亮，才放在桌上。

    她看著鏡子里那張人間不許的貌美容顏，眼中不知是喜還是悲，半晌，她按著自己的嗓子，張開口，艱澀地吐出兩個久違的字。

    “……不、言?！?/br>
    第76章 生辰宴（上）

    “母后便不再多留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