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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云越往事(穿越)在線閱讀 - 分卷(15)

分卷(15)

    越潛識字,他幼年讀過三年書,七歲拜師,十歲被俘。被俘后,和常父住在一起,常父曾是云越國官員,識字,也曾教過他讀寫。

    庫房的門一打開,外面光亮耀眼,越潛因為刺眼而瞇起眼睛,不適應只是須臾,邁出兩步,便沐浴在晨光之中。

    越潛走到井邊打水,晨曦披肩。

    舊庫房位于藏室后院,這里僻靜,人少,不像前院,時常有人員往來。

    融國的藏室很大,與記憶中云越國的藏室不相上下,這里的藏書極為豐富,畢竟是國家存放典籍的地方。

    藏室內(nèi)不許生火,預防火災,越潛將井水灌進陶壺,提著陶壺出后院門。院門外有一片小桃林,桃林旁是一條溪流。

    越潛在溪邊有個做飯的地方。

    藏室的奴人都在這條溪邊做飯,他們的居所也位于溪邊,就在小桃林里。

    越潛不與他們住在一起,平日也極少有交流,甚至同為奴人,他們在藏室做的事情也不同。

    其他奴人能進入藏室最核心的房間整理,打掃,那里是存放戶籍地圖的地方,越潛不被允許進入藏室內(nèi)部,只負責搬運簡牘,將簡牘裝車、卸車。

    干的是體力活,事多的時候能忙上一整天,也有清閑無事的時候。

    陶甑里的蒸麥飯散發(fā)出飯香,越潛將柴火從灶中扒出,舀水熄滅火焰。他拿起一只陶碗,從陶甑里盛麥飯吃。

    平日吃得最多的是豆飯麥飯,佐飯的有魚干、蔬瓜,蝦醬,豆醬等物,這些食物,自然不是奴人食用的食物。

    食物每次都由守藏史的家仆送來。

    送來的不只是食物,還有衣物。

    在藏室前院勞作,越潛時常能遇到守藏史,明地里,守藏史待越潛疏遠冷漠,且從不說為何相助,越潛也從未問為何。

    那日在簡牘作坊被守藏史帶走,越潛當時就意識到這是有意為之。

    他并非作坊里頭最青壯的人,而且坐在極偏僻的角落里,守藏史卻點名要他。

    用過一餐,越潛前往前院,看到打掃庭院的一名藏室老奴。

    老奴為奴一生,忠心耿耿,勤勤懇懇,腳腕上甚至沒有腳鐐,他被無形的腳鐐拴在了這里。

    他日復一日在庭院里打掃落葉,枯枝,擦拭藏室書架上的灰塵。

    一生在這里耗盡,一生也將在這里結束。

    越潛有時會忽然遺忘腳腕上戴有腳鐐,即便它磕碰時會鐺鐺作響。

    今早泮宮派出三輛車,一名隨車的官吏列出份書單,大量竹簡從藏室里運出,堆在藏室入口。

    越潛不停地搬運,從藏室入口至院門口,不短的一段路,來回一趟又一趟,直至將三輛馬車全部裝滿。

    夏天即將過去,天氣不再那么炎熱,因為干的是體力活,越潛汗流浹背,汗水從眉角不停滴落,身穿的葛衣也濕透了。

    庭院植有一株辛夷樹,枝葉茂盛,越潛立在樹下,涼風陣陣,拂去身上的熱意,吹動他浸濕汗水的長發(fā)。

    越潛原本并未去看視藏室,抬起頭時,余光掃見窗口站著一個人影,只是一瞥,便認出是公子靈。

    公子靈常來藏室借閱書卷,與守藏史關系十分親密,如同師徒。

    對方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越潛也沒有特意去留意,只掠過一眼。

    沒過多久,越潛便從辛夷樹旁離開,往后院走去,他路過一條曲折的,用小石子鋪就的小道,腳鐐發(fā)出聲響,那聲音漸行漸遠。

    昭靈在窗前佇立許久,從泮宮的馬車出現(xiàn),越潛開始搬運竹簡時,他就站在那兒,目光始終跟隨越潛,直到對方往后院走去,身影消失在拐角。

    景仲延坐在木案前,一冊竹簡攤開,他正在書寫文書,一冊篇幅寫完,他將毛筆擱放,抬眼見昭靈仍在窗旁,他就也朝窗外一探,越潛早已經(jīng)不見。

    適才屋外動靜大,景仲延知道泮宮來要走一批竹簡,越潛在屋外搬運。此時動靜小了,馬車已離去,窗外只見得花木,不見人影。

    景仲延忽道:真是靈公子夢中所見之人?

    說得自然是越潛。

    昭靈十分篤定:是他。

    景仲延將書寫好的竹簡挪到案旁,他又取來一束顏色青綠的新竹簡,緩緩道:真是一樁奇事

    新竹簡被攤開,擺在案上,景仲延邊忙手頭的事,邊問:靈公子打算如何安置他?

    還沒等昭靈回話,景仲延又道:要是一直留在臣這邊也不礙事,正缺個年輕強健的勞力。

    反正作坊的小吏不敢來他這里要人,而國君日理萬機,也不會再過問越潛的事。

    沒人在意,漸漸又被人遺忘,像在苑囿時那般。

    年輕強健。

    昭靈回想越潛扛起大一捆竹簡,走向院門外停靠的馬車,他的肩臂強而有力。

    他不似之前那么清瘦,似乎也長高了些。

    如何安置他?

    昭靈心中矛盾。

    父兄不讓越潛留在他身邊,是怕越潛起歹意,報復。

    我在獵場救過他一命。

    他會想傷害我嗎?昭靈想。

    昭靈從藏室借得數(shù)卷帛書,他攜帶帛書,登上停在藏室外頭的馬車,離去之前,他又看見越潛,而越潛似乎也正在看他。

    霞光披在兩人肩上,一個站在庭院水池邊上,一個站在院門外,離得很遠。互相都看不清對方的臉,亦不知對方心中的所思所想。

    不知不覺之間,秋天到來,藏室的庭院落滿枯葉,越潛身上那件葛衣,已換成夾層的秋衣。

    天氣轉冷后,接連又下數(shù)日雨,藏室外頭有一條土路,一到雨雪天,泥濘坑洼,馬車難以通行,于是藏室比以往都來得寂靜,靜得只有雨聲。

    無所事事的午后,越潛坐在后院一處屋檐下,手中執(zhí)著數(shù)根竹簡,低頭像似在琢磨,離他身旁不遠,是一只裝著藏室垃圾的大竹筐。

    越潛手拿的竹簡,便是從竹筐中翻得,他沒少做這樣的事。

    負責打掃藏室的老奴,今兒忘記傾倒垃圾,他年老健忘,常有這樣的事。

    手中竹簡殘破,上面的字已有些模糊,但越潛辨識出竹簡上記載的是一段云越國的國史。

    只有支言片語,支離破碎,將它們組合起來,并非易事。

    因為雨聲,越潛沒能聽見腳步聲,當他察覺到有人在身后時,想將竹簡袖起,也已經(jīng)來不及。

    他干脆不遮掩,并且仰起頭,直視發(fā)現(xiàn)他秘密的人。

    景仲延身為守藏史,大多數(shù)時間都待在藏室,聽到屋外雨聲嘩啦,正好看書看得倦乏,便合上書卷,從藏室里出來走動,無意間走到平日極少涉足的后院。

    看見越潛手中拿的數(shù)根竹簡,又瞥眼他身旁裝垃圾的竹筐,景仲延頓時知道是怎么回事。

    重要的文書不會隨便處理,而會集中焚毀,越潛翻看的只是普通的竹簡。

    即便偷讀竹簡的事,被融國官員發(fā)現(xiàn),越潛面上仍毫無慌意,淡定從容。

    景仲延挨近時,已掃視過竹簡上的文字,他沒有呵斥,反倒感到詫異:此簡文字古奧,你能讀懂?

    講我祖父越武王滅掉僉國后,陳兵融國邊界,融王派遣左使,游說退兵一事。越潛言語平淡,如實陳述。

    他說得無誤,還真看懂了。

    景仲延想,他睡覺的地方就是一間舊庫,舊庫里頭有不少廢棄簡牘,看來平日里,沒少讀閱。

    身為國家圖書館管理員,景仲延骨子里喜歡好學又聰慧的人,也愿意點撥。

    聽越潛提到僉國,景仲延便問:越武王滅僉,你可知僉國亡國時的情況?

    越潛回: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院墻外,雨霧籠罩的溪流和樹木,緩緩道:焚燒宮室,推倒城墻,僉君八子,盡數(shù)殺害。

    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有幾滴因為斜風而落在越潛臉上,又冰又涼。

    又豈會忘記云水城被融國攻陷,火光沖天,宮室宗廟遭焚毀,還有設在云水城郊,用于殺俘的祭壇。

    國與國之間,從來弱rou強食。

    但誰又能保證能永遠強大呢。

    當年云越軍隊攻入僉國都城,做的事,后來融國軍隊攻入云越國都城,也一樣做了。

    景仲延身為一名史官,讀過太多興衰往事,此時也不禁喟然:滅人之國,必焚其宮室,戮其王族,這般慘事,比比皆是。

    越潛手中的竹簡緩緩放開,面上平靜得近似無情,即便是那雙黑而深的眸子,也沒有情感流露。

    這個少年,給景仲延的第一印象是堅韌,是沈毅,此時景仲延忽然覺得,他身上那份從容,也許來自冷漠。他遭遇重大變故,歷經(jīng)磨難,恐怕心也是冷的。

    深秋,辛夷樹的葉子掉光了,僅留下光禿禿的枝丫,越潛懷抱十數(shù)卷帛書從藏室走出,走至院門口,那兒??恐惠v華美的四駕馬車。

    熟悉的馬車,即便不去看車廂里坐著人,越潛也知道是誰。

    不曾將頭抬起,越潛把帛書放進車廂,轉過身,返回庭院。

    他時常這樣往返藏室與院門之間,搬運簡牘,或者兜抱帛書,靜默無聲。

    這些帛書就放在昭靈的馬車上,就在腳邊,他拿起一卷帛書,執(zhí)在手上,目光卻在越潛離去的背影,耳中聽著穿過庭院石徑時腳鐐的聲音。

    適才,越潛靠近時,昭靈留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穿舊,由于干的是粗活,袖口和衣緣也都磨爛了,而且即將入冬,這身衣服顯然無法過冬。

    秋冬之際,天氣驟冷,滴水成冰。

    越潛如往常那般,將竹簡搬上一輛來自官署的馬車,馬車上是名裹得嚴實的官吏,他往越潛身上一看,竟打起哆嗦。

    天本就冷,看到奴人大半截手臂露在袖子外頭,更覺得寒意逼人

    需要的書卷已裝上馬車,官吏催促馬夫快些回去,這種鬼天氣,在室外多呆一會,怕是要凍僵。

    因為天氣反常,越潛今日很清閑,一個早上,藏室就過來一輛運書的馬車。

    外頭寒氣逼人,越潛回到舊庫房,在里頭并不能生火取暖,但比室外暖和些。

    聽到外頭傳來馬車聲,越潛辨認出車聲在后院門口,而非前院,他往后院門一探,果然。

    一名駝背老奴趕著一輛車過來,這人是守藏史的家奴。

    他每次過來,都是給越潛送東西,送吃的,送衣物。

    為避免引起前院來來往往的人注意,馬車也總是停在后院。

    老奴瞅見越潛,什么也沒說,就從車廂里拿出一堆東西,塞給越潛。有一袋谷物,有魚干臘rou,還有一大包衣服。

    那一大包衣服里頭,是一套冬衣,還有一件羊皮襖。

    越潛以前從未問過守藏史,為何將他從作坊帶出,為何冒著風險,將他收留。越潛看得出來,守藏史暗地里行事,不想被人察覺,平日里有意疏離,置身事外,所以守藏史不說,他也不問。

    手撫過暖和厚實的羊襖,羊襖新且柔軟,斂眸低頭,越潛問:我與守藏史從來不相識,為什么幫我?

    食物吃完之前,肯定會來送食物,天冷送秋衣,昨夜降溫,今兒就送來羊襖。

    駝背老奴已經(jīng)準備回去,從來不做停留,他回道:不是守藏史派老奴過來。

    那是誰?越潛心中一震,腦中倏地閃過一個身影,見老奴要走,他一把扣住車轅。

    駝背老奴見他抓住不放,只得如實告知:公子靈。

    守藏史有囑咐,如果越潛沒問,就不必說,如果越潛問起,就如實告訴他。

    越潛抓車轅的手終于放開,馬車匆匆離去,消失在眼前。

    第21章

    冬雪霏霏, 昨夜的一場雪,使四周萬物都裝點上一層雪白,白色的屋檐, 白色的地面,白色的樹丫。

    一輛豪華馬車緩緩行駛在積雪的路面上,馬車后頭跟隨著數(shù)名隨從。道上的行人匆匆避讓, 遠遠駐足觀望,不知是哪位王公貴族, 在這下雪天里,是要往哪兒去。

    瞥眼窗外慌亂躲避的路人, 昭瑞眉飛色舞,對同乘的昭靈滔滔不絕:八弟,五兄設宴請你, 還怕你不肯去。我對五兄說那得看是什么人邀他, 我要邀他肯定到。

    昭靈回道:你們邀我,我當然要去。

    天冷風寒, 他把手揣進貂裘里, 繼續(xù)道:再說明春,五兄就要前往封地, 以后不能經(jīng)常見到。

    昭瑞本來喜不自勝,聽到這話笑意頓時消失,甚至還有點惆悵, 他望著車前方熟悉的道路屋舍,依依不舍,喃喃自語:唉,我往后也得離開這熱鬧的都城,去往封地, 也不知道是哪個窮地方。

    他是國君的庶子,又不得寵,多半是賞賜他一塊又窮又小的地方。

    真羨慕八弟,將來封給八弟的采邑,肯定是一座大城,食戶少說也得有五六萬。昭瑞張開五爪,說得繪聲繪色。

    他雖然粗愚,但很清楚同是國君之子,但昭靈的身份和他們不同。

    昭靈淡然道:日后的事,誰知道呢。

    車輪碾過雪地,留下兩條長長的車轍,馬車緩緩前行,途徑一段難行路段,那段路積雪融化,泥土濕軟,真是泥濘不堪。

    昭瑞在車上催促御夫快點兒,他趕著赴約,昭靈往車窗外看去,見前方便是藏室。

    藏室的院門外,還有三四個奴人,他們正在鏟雪,越潛在其中。

    之所以一眼認出越潛,除去他個頭高外,還有他身上穿著一件羊皮襖。

    越潛顯然待在屋外有些時候,頭發(fā)上,肩膀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聽到路上傳來車馬聲,他放下手中木鏟,抬目望去。

    雪花匝周飄舞,他卓立其中,面輪廓線條英毅,眉目深邃,身形筆直如勁松般。

    昭靈的心似被什么東西觸動,他心緒從窗外收回,坐正身子,目視車前方,認真聽身側的昭瑞絮叨。

    馬車駛離藏室,一直向前,出了南城門,來到城郊一處宅第,這里,便是五公子昭頃的別館也就是別墅。

    居住于王宮,規(guī)矩太多,方方面面受約束,一些有財力的公子,會在宮外營建宅第。

    七弟,八弟,你們可算來啦,快進來!昭頃候在門口,連忙迎上來,他待昭靈異常殷勤。

    都在王宮里長大,圍繞著權力中心,即便再愚笨如昭瑞,也知道要拉近與太子、昭靈的關系,因為他們是國君最親近的人。

    雖說是兄弟,身份始終有別。

    昭頃為宴請昭靈做足準備,美味佳肴自不必說,美人也給安排上,還有跳越舞的越人,吹芋彈筑的門客,就為討尊客歡心。

    本該主盡賓歡,然而昭頃暗地里觀察,發(fā)現(xiàn)八弟對身段妖嬈的舞姬毫無興趣,對貼身侍酒的美人也無動于衷,倒像似,那幫光著上身,打著赤腳跳越人舞的男子,他還肯多看兩眼,有幾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