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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云越往事(穿越)在線閱讀 - 分卷(14)

分卷(14)

    睜開眼睛,見到木屋亮起油燈,屋中的奴仆匆匆起身。

    窗外火光明亮,那是火把的光芒。

    夏日的天亮得很快,天亮后,一名侍衛(wèi)過來,押著越潛出門。

    越潛出屋一看,營地的帳篷已經(jīng)全部拆除,浩浩蕩蕩的狩獵隊伍即將返城。

    越潛的雙手被加上木枷,從木枷上拉出一條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拴在一輛運糧的牛車上。

    一路要將人看好!

    一個少年的聲音,在對人下達(dá)命令,越潛沒抬頭,聽聲便知是公子靈,他的聲音很有辨識度。

    十五歲的小少年,身上總是攜帶弓箭,射術(shù)屬實不錯,身份尊貴,驕傲張揚。

    昭靈走到越潛跟前,視線落在他被木枷鉗住的雙手,而后視線上移,移到對方的臉上,并停留。

    他臉上已經(jīng)有血色,精神看似還不錯。

    這一路漫長,他應(yīng)該能支撐住吧。

    隊伍緩緩前進,昭靈坐在馬車上,位列隊伍前方,越潛跟著牛車走,牛車緩慢,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后頭。

    昭靈時不時回頭張望,確認(rèn)越潛仍能行走,而非受傷體虛,因體力不支而被牛車拖在地上,那樣倒是害了他性命。

    同乘一車,太子自然留意到弟弟對這名越奴過于在意,當(dāng)昭靈再次回頭探看,太子說:阿靈,即便把他帶回去,父王也不會允許他留在你身邊。

    兄長,為何我不能留下他?昭靈很驚詫,不就是一個越人奴隸嗎?

    從大草屋里帶出越潛,兄長臉色大變,讓他另換一人時,昭靈就懷疑可能有隱情。

    他心意已決,無論如何他都要將這人帶出苑囿,因此之前沒有主動向兄長詢問。

    為何?他是云越王之子。太子道出越潛的身份。

    如何處置這個蛇種余孽,太子以前不放心上,而今見他已經(jīng)長大成人,而且桀驁不馴,將他留在苑囿里,和一幫越奴待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是該將他帶出苑囿,重新發(fā)落了。

    山道崎嶇不平,馬車駛過一處土坑,車輪將坑中一株茂盛的蒲公英草碾得粉碎,車身猛烈顛簸,昭靈心中慌亂,失魂落魄,未能及時扶穩(wěn),他身子后仰險些撞向車輿后門。

    **

    圍獵結(jié)束的第二天黃昏,暫住在澮水南岸的青壯奴隸返回北岸居所,融國王公貴族的打獵活動已經(jīng)結(jié)束,苑囿恢復(fù)往日平靜。

    其他青壯都回來了,唯獨一個人沒有回來。

    常父坐在火塘邊熬魚湯,聽樊魚陳述越潛為何沒能回來,說來話長,說了很久。

    不知不覺,外頭的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陶釜里煮的魚湯在咕咕作響,魚rou煮得爛熟,樊魚也已經(jīng)離去。

    常父長長嘆聲氣,看向身側(cè)空蕩的土床,像似在跟什么人說話那般,他說:那個少年賞識你,他要帶你離開苑囿,你隨他去吧。

    去哪都比這兒好常父喃喃自語,似在自我慰藉。

    他與越潛相伴七年,情同父子,自然有不舍,有擔(dān)憂。

    無論是在苑囿當(dāng)奴人,給融王捕魚,還是成為融國王族的奴仆,都是身不由己,禍福難料。

    第19章

    狩獵隊伍一路前行,炎炎烈日,曬不著坐在車中的王公貴族,隨行的人員頂上無遮擋,道阻且長,都走得滿頭大汗,口干舌燥。

    越潛手腕扣著木枷,被一條繩索拴在牛車后頭,牛車行程較緩慢,他的步伐也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穩(wěn)健。

    跟隨牛車而行的兩名廚子,見越潛毅力過人,心里舒了口氣,本來還擔(dān)心這名越奴身上有傷,走到半途會倒地不起。

    再酷熱的天氣,越潛都要下河捕魚,再繁重的活,即便再累也得干,苑囿奴的生活艱苦,能存活的人,都有著異于常人的意志力。

    汗水從額頭上滴落,披散的發(fā)濕漉漉如同落水,負(fù)傷的越潛并非感覺不到身體的不適,只是在他看來,這也不算什么。

    一名廚子拿只裝水的皮壺,來到越潛跟前,他拔開軟木蓋,示意要喂水,越潛張開嘴,皮壺傾斜,冰涼的清水緩緩灌入喉中。

    出發(fā)前靈公子那句:一路要將人看好,不只有別讓他跑了的意思,還有別讓他累死渴死的意思。

    身為奴仆,最擅長觀言察色。

    隊伍仍在朝著寅都的方向前進,沒有暫做休息的命令傳達(dá),國君絲毫不體恤跟車的隨從。

    駕馭牛車的車夫揚起鞭子,拉車的大牛哞哞叫喚,它負(fù)重大,即便挨鞭,速度還是原先的速度。

    野獸不絕于耳的叫聲不知何時消停了,道路已經(jīng)從坡地變成平地,森林在前方漸漸稀疏,越潛直覺已經(jīng)走出苑囿的范圍。

    他扭頭往后看,看到一條林道,林道消失于密林間,目光由低往高移動,他見到一座霧蒙蒙的大山,山峰直插云霄,那就是南山。

    不曾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離開苑囿。

    路在前方,向著山腳下的村落延伸,村頭麥田連片,田中耕作的百姓見到國君的車乘,戰(zhàn)戰(zhàn)兢兢伏跪在田埂旁。

    離開雞犬相聞的村落,道路逐漸上升,并變得陡峭,隊伍途徑一處高地,此時已經(jīng)能望見遠(yuǎn)方的城墻那就是寅都,融國的都城。

    午后,隊伍抵達(dá)寅都,穿過南城門,城中百姓沿道觀看。

    越潛第一次進入寅都城內(nèi),城中房舍鱗次櫛比,居民摩肩接踵,是座極為熱鬧繁華的都城。

    沿著通往宮殿方向的筆直大道前進,抬頭就能看見融國王宮巍峨的建筑群,一棟高大的闕樓聳立在前。

    進城后,越潛便被侍衛(wèi)從牛車上解開,手上的木枷也被除去,接著他被侍衛(wèi)帶到王宮附近的一個大院里,院墻規(guī)整,里頭是數(shù)排低矮的房屋,有密密麻麻的房間。

    越潛見過這樣的建筑,這是為王宮提供服務(wù)的下人居所。

    侍衛(wèi)將越潛交給下房里的一名小吏,告知是靈公子的奴仆,務(wù)必要將人看好。

    小吏惴惴不安,叫上兩人,押著越潛來到矮屋中的一個小單間。

    咔嚓一聲,門被上鎖,沒多久,門外便寂靜無聲了。

    越潛打量囚他的小房間,房中有張木床,有席被、簡陋而整潔。

    房間窄小,室內(nèi)采光不大好,唯一的光線來源,是一面朝向庭院的小窗戶。

    白日,居住在這里的人進王宮供差遣,黃昏才會回來,此時,周邊十分寂靜。

    越潛仰面躺在木床上,透過窗戶,能看見院中的一棵老樹,還有一小片天。

    還真像個小牢房。

    越潛幼年生活在云越國的都城里,清楚自己此時處境,都城都有高大而厚實的城墻,城門有重兵把守,戒備森嚴(yán)。

    逃無可逃。

    越潛在下房里住了兩天,這兩天,沒有人要求他去做什么,也沒人搭理他。每日兩餐有人送飯,食物是豆飯和蔬瓜。

    越潛該吃吃,該睡睡。

    第二天,一名涓人來到下房,他是宮中的內(nèi)侍,下房小吏對他畢恭畢敬。涓人傳達(dá)國君命令,將越潛從小單間里帶出來,并給他戴上腳鐐。

    拖著腳鐐,越潛被押上路,走了很長一段路,抵達(dá)城中一處作坊。

    作坊外頭堆滿竹材、木頭,門口??恳惠v馬車,車上裝著一大捆竹簡,還有數(shù)十枚用繩串住的木牘。

    這兒,是制作竹簡與木牘的作坊。

    涓人將越潛交付管理作坊的官吏,表情嚴(yán)肅,囑咐:是越人,好好看管。

    越潛頗有些意外,這三天里,他本以為等待自己的會是死亡。

    他是云越王之子,在融國苑囿里存活七年,是因為被遺忘了。而今來到融國政治中心,仍保有性命,說是僥幸,不如說他對敵人毫無威脅,甚至不屑?xì)⑺?/br>
    寬恕源自絕對的自信,而非出自仁慈。

    進入作坊,當(dāng)日就被安排干活,越潛與兩名老奴負(fù)責(zé)用石片將竹木材剖開,進行粗加工,另有數(shù)名奴人,不停地將半成品的竹木板條,按用途削成不同規(guī)格,再刨磨,鉆孔,穿繩。

    午后,作坊里仍是悶熱,奴人低頭勞作,監(jiān)工在作坊里頭走動巡視。

    監(jiān)工巡視一番,站在涼風(fēng)徐徐的后門乘涼。

    昭靈過來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景,作坊臟亂燥熱,奴人默不作聲干活,監(jiān)工腰別鞭子,歪斜著肥胖的身軀,靠在后門歇息。

    從作坊干活的奴人之中,昭靈找到要找的人,那人坐在角落里,身影予人靜穆之感,他手握石片,正在剖開一根竹材。

    回到寅都后,昭靈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叫越潛。

    越潛的身份和名字,與及被俘后的去處,被融國史官記載在一份名冊里,有據(jù)可查。

    越潛的手臂和額頭纏綁的布條已經(jīng)解開,昭靈能看到他手臂上有道長長的疤痕,因為披頭散發(fā),看不見他額頭上的創(chuàng)口。

    也不知道傷口是像手臂那樣結(jié)疤,還是仍舊淌著血水。

    昭靈本來不聲不響,遠(yuǎn)遠(yuǎn)注視,直到監(jiān)工發(fā)現(xiàn)他,見是國君之子,慌忙過來行禮。

    聽到聲響,越潛朝門口投去一眼,他瞥見昭靈,目光淡漠,同時,昭靈也正看著他。

    四目相觸,昭靈下意識地挪開視線。

    從作坊里出來,昭靈登上馬車,叫御夫駕車前去藏室。

    御夫策馬,馬車緩緩離開簡牘作坊。

    昭靈坐在華麗的馬車上,回望身后逐漸變小的簡牘作坊,千頭萬緒涌上心頭。

    不一會兒,馬車停在藏室院門外,昭靈下車,進入藏室。

    景仲延在藏室整理藏書,抬頭一見昭靈進來,習(xí)以為常。昭靈從書架上取下一卷帛書,在靠窗的一張木案前坐下,低頭看書。

    靈公子從苑囿帶回的越人奴隸,后來給送去哪兒?這事知道的人不多,景仲延卻聽說了。

    昭靈訥訥道:簡牘作坊。

    送往作坊當(dāng)奴工,是融國國君的意思。

    竟是給送到這兒來。景仲延從書架上取出一摞積灰的竹簡,用手拍去灰塵,他若有所思。

    簡牘作坊就在藏室附近,兩地距離很近。

    以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云越王子,不想如今就在附近。

    解開捆綁竹簡的繩子,取出一冊檢查保存狀況,又將竹簡卷好,景仲延說:臣記得此人名喚越潛,是越靈王的第九子,被俘時,還是個小娃娃咧。

    景仲延不僅是守藏史,也是史官,他平日的工作之一,就是整理以前史官記載的史料。

    身為圖書管理員,他真是博古通今,無所不知。

    昭靈背向景仲延,看著窗外,陽光把他的頭發(fā)照得透亮。

    景仲延登上木梯,將整理好的竹簡放回原位,問道:小公子怎么會這般湊巧,挑他做奴仆,將他帶出苑囿?

    人們一般稱呼昭靈為靈公子,唯有景仲延有時會稱呼他小公子,有一份他人沒有的親昵在里頭。

    昭靈的身影看著有些失落,他沒有說話,過了許久,才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未曾意料

    景大夫坐在書案前,研墨書寫,聽到身后的喃語,他執(zhí)筆的手稍作停頓。

    窗戶朝向庭院,窗外有一棵枝葉茂盛的木蘭樹,風(fēng)拂過樹葉,蕭蕭作響。

    **

    在簡牘作坊里干活的奴工,夜里也是住在作坊,作坊后頭有一座破敗的土屋,就是奴工睡覺的地方。

    一日勞作,天黑回屋,越潛在臥滿人的房間里,尋得一個空位躺下,他望著窗外一輪圓月,沒有睡意。

    無論是在作坊,還是在苑囿,奴人的生活,本質(zhì)上沒有差異。

    夜深人靜,屋中的人睡去,鼾聲此起彼伏,越潛不禁想起苑囿里的夜晚,他臥在土床上,常父臥在屋中角落的草席上。

    充耳的蟬鳴、蛙鳴,還有鳥叫,林風(fēng)聲。

    不知不覺間,越潛在作坊里待了三日。

    第三日的早上,從藏室駛來一輛馬車,馬車上下來一位衣冠博帶的官員,正是藏室的守藏史景仲延。

    管理作坊的小吏立即迎過來,躬身行禮,殷勤道:守藏史不必親自過來,藏室要是缺少竹簡,遣人喚小臣送去即是。

    景仲延道:今兒無事,順道過來看看。

    他走進作坊,四處張望,把每一位奴人看遍,還真是過來看看,不是敷衍之詞。

    見得一個少年奴工,約莫十七八歲,長得瘦高,身處桎梏中,也難掩眉眼間的英氣,景仲延心想:便是他了。

    景仲延把目光收回,落在跟前一堆已經(jīng)制作好的竹簡,對駕車的老奴道:把那兩捆竹簡搬上車。

    老奴兩條腿瘦得像竹竿,駝背,走路看著都不大利索,何況是搬運這么笨重的東西。老奴慢吞吞搬起一大捆竹簡,顫顫巍巍朝門口挪動,速度堪比蝸牛。

    真是老邁不堪用,得叫個腿腳利索的人才行。景仲延手一指,指向越潛。

    于是越潛被小吏喚來,負(fù)責(zé)將竹簡搬運到守藏史的馬車上。

    竹簡沉重,越潛腳上有腳鐐,行走不便,景仲延發(fā)現(xiàn),即便如此,他的動作從容不迫,身影仍是挺拔。

    想他本是云越王之子,幼年被俘,為奴七年,飽受磨難,屬實堅韌。

    看著眼前的少年奴工,景仲延心中賞識。

    竹簡裝上車后,景仲延對作坊小吏道:把他借我一用,回頭還得將東西卸下。

    守藏史的要求,小吏哪敢說不。

    小吏還以為景仲延只是把人借去用用,回頭就又給送回來呢。

    老奴趕車,馬車慢悠悠前行,坐在車中的景大夫心滿意足,撫摸車上的竹簡,馬車一側(cè),跟隨著越潛。

    在作坊僅三日,越潛身上的細(xì)布衣服已經(jīng)面目全非,臟污不見原色,袖口也磨爛了,他的長發(fā)蓬亂,手指有數(shù)處小創(chuàng)口,指縫指甲縫間都留有血污。

    用鋒利的石片剖竹木,只需一日不停做下來,任誰的手指,都得傷痕累累。

    第20章

    外頭的天已經(jīng)亮了,舊庫房的小窗朝西,沒灑進來多少晨光。

    越潛習(xí)慣屋中昏暗的環(huán)境,他爬起床,徑直朝庫門走去,熟練地避開腳邊散亂的竹簡殘片,破舊木牘。

    藏室的舊庫房即便不再使用,但仍存放有廢舊簡牘,一間庫房,有半間都是這些東西。

    無聊時,越潛會閱讀這些簡牘,簡文內(nèi)容有一部分為日書,人們用日書選擇時日吉兇宜忌,譬如什么時候嫁女,什么時候沐浴之類,越潛并不信這些。

    其余的要么是天文藥書,要么就是史書。

    木牘多是地方舊公文,有些年代已有百余年之久,偶爾夾雜書信,有戍邊士兵寫的家書,也不知為何混進藏室的舊庫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