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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73節(jié)

    “十七八個也未必能分到……你們沒聽說過嗎?我聽宮里的老姑姑說,以前的皇帝可小氣了,得是封了妃的才有自己的院子,一個院子里住好幾位娘娘呢。十七八個人,也不過三五個院子,哪里能分到你jiejie在的偏院子里去?我看呀,還是叫你那jiejie想想法子,挪到別處尋個差事好些?!?/br>
    “倒也不用那么多,”另一個小侍女卻有野心,道:“有兩三個也好,只要他們單獨分了院子,咱們總能有個奔頭?!?/br>
    畢竟在小殿,上面還有櫻紅、碧鳶,她們是顯不出來的。

    有人笑道:“你真是傻,多少人想往陛下身邊來伺候,你倒是要跑的?!?/br>
    那小侍女道:“‘寧為雞口,不為牛后’,你們只管笑我,卻不明白這道理?!?/br>
    “這么說來,你在朕身邊是處于‘牛后’了?”穆明珠處理政務(wù)疲倦之際,便悄然出來,邊走動邊舒緩精神,沒想到聽到這小侍女一番高談闊論。

    幾個小侍女無事閑聊,不妨竟給皇帝聽去了,都是大驚失色,不知皇帝都聽到了多少——她們妄議陛下后宮,到底失于恭敬。

    穆明珠沒有在意,目光落在那心高氣傲的小侍女面上,見她已是面色蒼白,含笑問道:“讀過《戰(zhàn)國策》?”

    那小侍女小心翼翼,道:“奴不曾。”

    “那‘寧為雞口,毋為牛后’這話是從何處聽來的?”

    那小侍女恍然大悟,道:“原是櫻紅jiejie的一卷書,奴偶爾看了兩頁,井不知是何書——原來竟是《戰(zhàn)國策》……”

    穆明珠若有所思,道:“你們平時活計做完,想看什么書,只管告訴櫻紅、碧鳶。朕宮中人少,原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年紀(jì)大的宮人想留下來,朕總有一口飯給她們吃。你們卻年輕,耗在宮中可惜了。朕等會兒告訴雪衣,要她給你們重新安排活計,每天只做半日活計,剩下半日你們各自選想學(xué)的技藝,宮中有織造、有造膳、也有醫(yī)官,學(xué)成了以后出去也有立身之本……”

    幾個小侍女呆呆聽著,最初幾乎嚇破膽,以為要被趕出宮去,待聽到最后,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穆明珠玩笑道:“你們?nèi)羰侵練飧?,也可以向李少府、秦將軍學(xué)習(xí)嘛,讀書出來,考取功名,還來朕身邊做事?!?/br>
    旁的小侍女還在發(fā)愣,獨有那說“寧為雞口毋為牛后”的小侍女把頭一揚,笑道:“陛下這話當(dāng)真?”

    穆明珠定睛看她一眼,見她目如點漆、生就一副靈巧模樣,道:“君無戲言,自然當(dāng)真。”

    直到穆明珠離開之后,幾名小侍女才敢放任情緒上涌,抱作一團、激動不已。

    皇宮再富麗堂皇,也只是皇帝的家,對于小侍女們來說,終不及她們普通的自己家中舒服自在。

    許久未見、只在自己府中逍遙自在的寶華大長公士忽然入宮。

    “陛下政務(wù)繁忙,臣也不多叨擾?!睂毴A大長公士對新君繼位后給她的待遇很滿意,笑道:“說實話,這一趟也不是臣想來,實在是底下人太煩。他們不敢來煩您,便都往臣耳邊吹風(fēng),說如今天下大定,您是四海共士,行事當(dāng)按照禮法來,譬如后宮的事情也該理一理。臣一向當(dāng)他們說話是放屁,不過想著您到底是皇帝,這事兒拖久了還不知他們又憋出什么臭屁來,所以還是來告訴您一聲,好叫您提前有個打算。”她說完來意,起身便走,倒是干脆利落。

    穆明珠忍不住有一絲羨慕,寶華大長公士如今不管做什么,誰都不會約束她了。

    她這個皇帝也可以嗎?

    第262章

    寶華大長公主死于永平七年的冬。

    她驕奢yin逸了大半輩子,日漸豐腴,常用藥物助興,喜美食佳肴,好絕色侍君,在花甲之歲辭世,也并不意外。

    據(jù)說寶華大長公主的離去很迅速,短到來不及感受痛苦,同榻的侍君只是下床取了一件外袍,回過身來便見她已經(jīng)雙目失神、挺直不動了。

    她寡居之后不曾再嫁,亦無兒女,平素與人相交也不深,辭世竟猶如歸家一般。

    朝中無人嘆惋,倒是百姓中的老人頗多感慨,畢竟這是太祖之女,是大周的某種象征,如今也回到天上去了。

    穆明珠倒是松了口氣。她最初為了爭取寶華大長公主的支持,滿足了寶華大長公主奢華的生活,讓寶華大長公主作為一個“吉祥物”存在,可是時移世易,連謝氏都已經(jīng)俯首,下一步便該是寶華大長公主了。要對太祖之女動手,雖然外部的危險已經(jīng)解除,但內(nèi)部的紛爭總是不可避免?,F(xiàn)下寶華大長公主病故,既免了朝中物議,也免了寶華大長公主最后的苦楚。

    細(xì)想下來,寶華大長公主這一生倒真是順心遂意、輕松自在。

    寶華大長公主一去,最后敢在穆明珠面前提及后宮之事的人也就沒了。

    若是在此時尋常人家,穆明珠這個年紀(jì)未曾成婚,非但父母,連長輩親戚、左鄰右舍都要催逼詢問了。

    但穆明珠是皇帝,且大權(quán)在握、殺伐果斷。

    沒有臣子自忖能有足夠的面子,在這樣一位皇帝面前說三道四。

    此前私下游說寶華大長公主的幾名臣子,已經(jīng)被發(fā)落出了洛陽。

    朝中重臣都清楚,當(dāng)今皇帝大多數(shù)事情上寬和,但少數(shù)幾片逆鱗,一旦被碰觸卻會引發(fā)雷霆之怒。

    沒有臣子敢去碰穆明珠的逆鱗。

    她是皇帝,她想三宮六院,便可以三宮六院;她想空置后宮,也無人敢說什么。幾時她想要大婚了,自會吩咐底下人做事;她既然沒有提,那便是她還不想。

    強要皇帝去做她不想的事情,是嫌自己官運亨通、命太長了嗎?

    關(guān)于皇帝大婚一事的小小爭議,就此淡去,絲毫沒有影響穆明珠在小殿中的生活。

    永平八年春,天光晴好,惠風(fēng)和暢,早朝罕見地沒有急難之事,小郡主牛乃棠適時尋來,拿了一對紙鳶,要穆明珠同去賞春景。

    穆明珠便命侍女請了齊云來,同往皇宮北邊的臥龍?zhí)杜匀シ偶堷S。

    她知道齊云私下做的紙鳶這幾日應(yīng)是成了。

    半個月前,也是牛乃棠入宮,穆明珠留她一同用膳,齊云也在,席間隨口說了一句“若得閑,同去放紙鳶也快活”,倒是叫兩個人都留了心。

    牛乃棠頓足道:“臣是特意來陪陛下的,您又傳了左將軍來,那臣豈不是落了單?”便命人去喚在偏殿處理政務(wù)的晉泉過來。

    穆明珠便笑坐在假山邊,看牛乃棠與晉泉一同放紙鳶。

    皇帝偶有玩興,身邊伺候的人便把什么都準(zhǔn)備好了,不但有精巧的紙鳶,因近來駙馬親手做紙鳶,底下人便把竹節(jié)、紙面、漿糊等物也都備下了。

    穆明珠看著牛乃棠與晉泉玩了片刻,低頭打量著做紙鳶的物件,撿了一套小的竹節(jié),饒有興致往上面黏空白的紙面。

    她原本就會做羅傘,這些東西本是相通的,此時上手做紙鳶、且用的是宮人備下的半成品,也沒什么難處,慢慢便浸入其中了,不一刻手中的紙鳶已經(jīng)像模像樣。

    穆明珠坐直了身子,拉遠(yuǎn)了一點看那空白的紙面,想著該在上面畫些什么,見盧凈在側(cè),便招手示意他上前來,道:“你看這紙面,寫字逼仄了些,畫點什么精巧?”

    盧凈乃是去歲的探花郎,春日宴上曾得皇帝親手授花,隨后便作為侍郎留在皇帝身邊,伺候文墨。

    穆明珠留他在近旁,本是為了立為典范、宣傳科舉,但此人言辭有趣、文詞通達(dá),又年輕志高,倒?jié)u漸有點男版穆雪衣的意思,慢慢往信臣方向發(fā)展去了。

    盧凈笑道:“陛下若要雅致,無非畫些花草;可若要巧思,不如在這兩側(cè)以墨筆點睛,迎風(fēng)一飛恰如蒼鷹?!?/br>
    穆明珠喜他這份巧思,笑道:“好主意?!笨戳艘谎勰羌堷S大小,又道:“可惜了?!?/br>
    她選了一套小型竹節(jié),卻作不得蒼鷹。

    盧凈又笑道:“那便改為朱筆,作一只飛鴿?!彼驹诨实凵磉叄滩蛔〈鬼此l(fā)間的珠釵,大約是瑪瑙材質(zhì)的珠子上印著他的影子。她輕輕一點頭,便帶得那珠釵輕顫,叫他幾乎看不清自己的影子。他感到一陣眩暈,不知是因為那影子,還是因為身邊的人。

    穆明珠笑道:“這竟是做給穆雪衣的紙鳶了。”她正與盧凈說笑,一抬頭卻察覺兩側(cè)宮人異樣,順著他們視線轉(zhuǎn)頭看去,卻見齊云站在不遠(yuǎn)處的柳樹下,不知幾時來的。

    碧綠絲絳下,他身上丹紅色的披風(fēng)格外鮮艷。

    這本不是臣子能用的顏色,披風(fēng)乃是御賜之物。

    他對上皇帝的視線,眸光一閃,看向她手中的紙鳶。

    穆明珠招手示意他上前來,神情不自覺柔和下來,笑道:“怎么這樣久?看,我一只紙鳶都做好了?!彼约翰挥X,但說話的語氣神態(tài),已經(jīng)與在朝中對著臣子時迥異。

    盧凈從前伺候都是在前朝,還是第一次見皇帝與左將軍相處,心中震撼,隨侍一載,從未見皇帝還有這等嬌憨之態(tài),似是抱怨、又似撒嬌,且不以“朕”自稱,這是何等情意?

    他忍不住看向左將軍齊云。

    齊云并不曾看他,只彎腰去看皇帝手中的紙鳶,他從皇帝背后探身,如此宛如將皇帝圈在懷中。

    “臣往訓(xùn)練場去了,晨起告訴過陛下,您不記得了嗎?”他走到近前時,已經(jīng)解了披風(fēng),此時單手攥著皇帝的小臂,要她暫且起身,便將疊起的披風(fēng)墊在了她坐的假山石上,仍又低頭看那紙鳶。

    整套動作流暢自然,皇帝也像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重又在披風(fēng)上坐下來,嗔怪道:“晨起告訴我的事情,我哪里記得???你是忙武舉的事情去啦?這事兒今歲倒也不必著急?!?/br>
    齊云應(yīng)了一聲,專注盯著她手上的紙鳶,忽然神情嚴(yán)肅,眼神一定,伸手過去、輕輕碰了一下她握著紙鳶的右手拇指。

    盧凈一愣,猶豫著是不是該挪開視線,卻見皇帝把拇指往手心一縮,有些羞赧道:“方才蹭了些漿糊在上面……”

    穆明珠歪頭看了一眼齊云的神色,反應(yīng)過來,笑道:“你以為是給竹刺扎到紅腫了嗎?”

    齊云已經(jīng)摸到她拇指上干涸的漿糊,松了口氣,接過她手中的紙鳶,道:“底下送上來的竹節(jié),未必根根光滑,還是小心些?!彼故菦]有攔著她做紙鳶,接著方才的話問道:“陛下原本商議著要畫什么?”

    聽到“商議”三字,盧凈又看了齊云一眼。

    穆明珠不曾留意,笑道:“我還沒想好呢,怎么也是我親手做的,就這么光禿禿的可不好看。方才探花郎出主意,說是點了眼睛,全當(dāng)是只鴿子放著飛,倒是也挺有意思的。”

    齊云垂了睫毛,慢吞吞一笑,道:“陛下喜歡就好。”

    這話盧凈聽了并不覺如何,穆明珠跟齊云相處久了,卻本能感到不對勁,有股寒氣涌上心頭來。

    她研究般仔細(xì)看了齊云一眼,但從他神色間實在看不出問題來,只憑借這么多年來練就的本能,笑道:“那么一來,這紙鳶變成送給穆雪衣的了。我原就是想著你才做的,該畫點跟你相襯的東西才是……”便命宮人奉上筆墨,要畫一朵嬌艷欲滴的牡丹在上面。

    齊云歲歲送她的紙花,皆是牡丹。

    此時穆明珠在紙鳶上作畫,齊云便抿唇在一旁看著,時不時給她挽一下袖口、拎一下衣襟,免得衣裳蹭了顏色。

    一時牡丹畫成,只待墨干。

    齊云抬眸看了一眼仍在近前的盧凈,轉(zhuǎn)向穆明珠,淡聲道:“如此一來,豈不是辜負(fù)了探花郎的巧思?陛下何不再做一只紙鳶?”

    穆明珠擱下墨筆,笑道:“不了不了,作一只玩耍罷了。我又不要拿這個賣錢,哪有功夫做這許多來?”她說著看向盧凈,見他還不退下,略有些詫異,不過她日常待身邊人寬和,只笑道:“不過你那巧思的確好,這里有現(xiàn)成的東西,不如你自己作一只,改日送給穆雪衣,也算是謝她這一年來幫扶提攜你的恩情。”

    盧凈初入朝政,跟隨皇帝左右,免不了有生澀之事,需要舊人穆雪衣幫襯。

    盧凈終于回過神來,壓下心中百般滋味,俯首道:“是,謝陛下?!北泐I(lǐng)了材料,往一旁僻靜處做紙鳶,只時不時抬起頭來,看向在譚邊草地上共放紙鳶的陛下與左將軍。

    天空中不只有皇帝親手做的牡丹紙鳶,另還有一只巨大的蒼鷹紙鳶,后者據(jù)說乃是左將軍親自做的。

    兩只紙鳶,一只輕靈,一只兇悍,卻是齊頭并進(jìn)、迎風(fēng)越飛越高,猶如蒼鷹銜花,世間絕配。

    第263章

    永平八年春闈在三月,次月揭曉成績,取中進(jìn)士兩百余人。

    有了去歲的經(jīng)驗,眾進(jìn)士來不及放松慶祝,便要緊張準(zhǔn)備數(shù)日后的殿試。獨有一人不同,那就是小郡主牛乃棠。

    牛乃棠好險在被取中的最后一名。她雖然經(jīng)史功底不及眾考生,但勝在實踐出真知、對外交相關(guān)的題目非常熟稔,況且這一年來有當(dāng)世最優(yōu)秀的博士給她惡補,從前又有宋冰親自教導(dǎo),這才能被取中。

    “總算是沒給陛下您丟臉。”思政殿偏殿中,牛乃棠坐在皇帝下首,笑道:“也不枉臣這一年來起早貪黑、勤學(xué)苦讀?!?/br>
    穆明珠拆穿她,道:“考前一個月,還來尋朕放紙鳶呢。你也真是有福氣,差一點便取不中。”

    “臣就是福氣好。”牛乃棠笑得甜甜蜜蜜的,挨到穆明珠身邊來,一副有事相求的模樣,“陛下今歲的春日宴設(shè)在哪一日呀?臣想借著那天的熱鬧成婚呢?!彼V劬ν蚧实?雖然擺出了落落大方的態(tài)度,眸光閃動間還是有一絲羞澀。

    牛乃棠與晉泉在去歲就已經(jīng)走了三媒六聘的流程,萬事俱備,只待吉日完婚。

    當(dāng)時因為牛乃棠還在準(zhǔn)備考試,婚事一直是擱置狀態(tài)的。

    原來她是想取中進(jìn)士之后,借著春日宴的熱鬧,風(fēng)光大辦。

    穆明珠故意激她,道:“你既取中了進(jìn)士,何不等殿試也出了結(jié)果,若在三甲之列,豈不是更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