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裴邵南默然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低垂的眼眸里漸漸聚了風(fēng)雪。 這些給事中這時候能站出來抨擊林錚等人,也不會輕而易舉地被將軍們的話嚇到。 只見一個給事中當(dāng)即撲倒在地,把頭狠狠砸向地面,聲音悲愴道:賊人林錚高居尚書之位,做得卻是不顧社稷江山的豬狗不如之事,此賊不除,天下何以定!百官如何服! 這話說得在場許多官員都面露驚嚇之色:這給事中自己要摻和進去就算了,怎么還要拖著所有人下水!什么叫百官何以服,他們才沒有不服好不好! 聲音嚷得大的氣勢就是足。 雖然這幾個給事中在朝堂中稱不上代表了大多數(shù)官員的看法,可是在此刻萬籟俱寂、陰沉低迷的氛圍之中,這幾人洪亮悲憤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頗有氣勢。 見給事中們都伏地不起,秦厚德的神色愈發(fā)難看。 他當(dāng)然不信林錚能聯(lián)合十六衛(wèi)做出謀反這樣的事來,可是現(xiàn)如今刑部已經(jīng)在林錚的莊子里發(fā)現(xiàn)了兵器和書信,若他沒有足夠的理由來說服這些給事中們,指不定這些給事中就要含沙射影說自己偏聽偏信、寒了百官的心了。 他揉了揉眉心,瞧著下頭的烏壓壓的一群人,只覺得心里煩躁得不行。 但是不出聲顯然也不行。 秦厚德嘆了口氣,開口道:既然如此,暫時撤除林錚和涉事的這些十六衛(wèi)將軍們的 這話被一陣響亮的鼓聲打斷了。 那鼓聲震天,從午門遙遙地傳來。鼓槌敲擊在鼓面上的聲音沉悶又有力,恍若驚雷一般響起,震得秦厚德停住了話,面上楞然。 這是午門的鳴冤鼓被人敲響了? 數(shù)十年來這鳴冤鼓被敲響的次數(shù)不超過一只巴掌,今日又是誰抱著破釜沉舟的勇氣敲響了鳴冤鼓要尋求一個公道? 百官怔楞間,見到有金吾衛(wèi)匆匆忙忙地跑進了殿中,單膝跪倒在地,滿目驚慌道:圣上,是謝大人,是謝大人謝大人他回來了! 這朝中能有幾個謝大人! 想到敲響鳴冤鼓的后果,秦厚德也顧不得把對林錚等人的發(fā)落結(jié)果說完。他被謝昭敲響鳴冤鼓一事占據(jù)了全部心神,聽聞此事后當(dāng)即驚得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站在原地半晌,最后還是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來:帶謝大人入殿 等金吾衛(wèi)領(lǐng)了命出去,朝堂之上嗡嗡之聲響起。 百官們互相低聲細語,無不面露驚訝。 何方與竇舜相視一眼,兩人面色都不好看。 何方恨得牙癢癢,低聲罵道:這小子怎么沒上回擅闖宮廷的氣勢了?這鳴冤鼓又豈是他一個剛?cè)牍賵龅拿^小子所能敲的! 這一個不好,可就要斷了自己一輩子的仕途了! 竇舜面上也隱有憂色,他嘆息道:謝大人沖動了。 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當(dāng)聽到金吾衛(wèi)說出謝大人三字后,成王的臉色在一瞬間黑了下來。 謝昭很快就跟著金吾衛(wèi)來到了殿中。 他還穿著一身素凈的青色常服,干凈又清俊,青色的發(fā)帶綁著長發(fā),面龐如玉,皎潔無暇,雖然神色略有憔悴,但扔不掩鐘靈毓秀。 謝昭進入殿中,目不斜視地跪在地上:臣謝昭見過圣上。 秦厚德端坐上方,沉聲問:謝昭,是你敲鼓了? 他還給了謝昭一次機會,希望謝昭能自己否認,這樣自己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給謝昭一條退路。 哪知道謝昭不領(lǐng)他的好意,粲然一笑道:是臣敲的鼓。 怎么沒有一點他爺爺?shù)膱A滑! 秦厚德恨鐵不成鋼,無可奈何地問:那你有什么冤情要伸? 謝昭剛要開口,就有一人突然站了出來。 今日始終沉默不語作壁上觀的成王第一次站了出來,朝秦厚德拱手道:圣人有言做事要善始善終,兒臣以為,謝大人的冤情不如往后推一推,如今先把林大人的事情做個了結(jié)才好。 秦厚德蹙眉不語。 謝昭瞥了成王一眼,忽的道:成王殿下這是要教導(dǎo)圣上如何做事? 見成王變了臉色,他又笑道:我不過是說個玩笑話,成王殿下不必惱羞成怒。 敢情好話壞話都讓他說了。 成王眼中難以抑制地浮現(xiàn)幾分怒氣:謝大人,事有輕重,請您諒解。 依您的話,何事為輕?何事又為重? 謝昭彎唇一笑,拉長聲音:如果謝昭的冤情與林大人的事情也有關(guān),不知算不算得上成王殿下口中的緊要之事? 這謝昭今日是吃了炮仗不成,說話夾槍帶棍陰陽怪氣的! 成王面色難看,從牙縫里擠出句話來:謝大人順風(fēng)順?biāo)?,誰敢給您氣受?您又有什么冤屈要伸? 難不成鳴冤鼓必須得是為自己敲的? 謝昭這話讓朝堂之上靜了一靜,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他正了正臉色,擲地有聲道:這鳴冤鼓,是臣替林大人和十六衛(wèi)的將軍們敲的! 為了別人賭上自己的仕途? 所有人都覺得謝昭瘋了。 出事后一直面無表情的林錚也怔住。他偏過頭看向謝昭,眼中略有動容。 臣是在一個時辰前趕回京城的,原本打算回去先捯飭一番,洗去一身趕路風(fēng)塵再來覲見圣上。不料剛到京城就聽到了關(guān)于林大人謀反一事的傳聞,這才急急忙忙趕到宮中。 秦厚德看不得謝昭一直跪在地上,便讓他起身再說。 謝昭也沒推讓,一邊站起身一邊解釋:臣只是不想看到林大人這樣的忠良之臣被jian人陷害,也不希望十六衛(wèi)的將軍們被人誣陷,一世清譽毀于朝夕。 身后一名給事中聽到這,不由冷笑一聲道:您這口中的jian人說的是我們嗎? 謝昭并不理睬這人,他抬頭看著秦厚德,微微一笑道:臣雖然只是從旁人口中聽得幾句這事的起因后果,但對其中幾點著實有些想不明白,也不知圣上能否給臣這個機會,好向大人們問個明白? 見謝昭把自己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不生氣也不回應(yīng),就好像他只是空氣一樣,給事中氣得臉都要漲紅。 他嘴唇囁嚅幾下,剛想繼續(xù)反擊,可是又怕謝昭不回應(yīng)自己,到時候又顯得自己和個笑話一樣,于是只好憋著氣閉上嘴,不再出聲。 面對謝昭的請求,秦厚德自然不會拒絕。 他重新坐回龍椅上,淡聲道:你盡管問個明白關(guān)于這事,朕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很多,你若能替朕問個明白,這自然再好不過。 秦厚德這句話讓很多人心中悚然一驚,卻叫謝昭露出了放松的笑。 他高興道:如此再好不過。 在朝臣們的目光中,謝昭問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問題:臣第一件想不明白的事情是,林大人莊子里的兵器,究竟從何而來? 據(jù)謝昭所知,兵器鍛造涉及國家社稷,私人不可干預(yù),并且當(dāng)今幾處冶煉之地都登記在冊,看察甚嚴(yán)。在這種情況下,林大人想要自己找人冶煉,屬實難于登天。 他語氣似是不解,既然不是自己冶煉,那么只能是從別處盜得。但兵器的冶煉和運輸一事,向來由兵部掌管難不成是兵部的人出了疏漏,所以丟了那么多兵器? 謝昭轉(zhuǎn)過身,直直地看向隊列中的賈永韶,那眼神清冽,直把賈永韶盯得毫毛直立。 在賈永韶下意識避開視線后,謝昭勾起唇角,聲音輕柔道:所以,賈大人,您知道林大人莊子里的兵器從哪來嗎? 賈永韶打了個激靈,他越過謝昭對上成王陰冷的視線,馬上回過神來否認:兵部運輸?shù)谋鲾?shù)量絕無問題,絕對沒有丟失或遺漏。 面對謝昭的猜測,他當(dāng)然得否認,如果真承認那些兵器是兵部丟的,只怕他少不得要被扣上一頂辦事不利、隱瞞不報的帽子。 賈永韶恢復(fù)鎮(zhèn)定:我也不知道林大人莊子上的兵器是從哪里來的。 賈永韶原以為這樣說謝昭就拿他沒辦法,沒想到謝昭的表現(xiàn)出乎意料。 只聽謝昭忽的道:我知道那些兵器從哪里來。 賈永韶察出不對勁來,身子一冷。 他剛想阻止謝昭繼續(xù)說下去,卻聽身旁的裴書林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從哪里來? 謝昭斂了笑,一動不動地看著賈永韶,眼神有些冷。 從哪里來?他慢吞吞道,自然是從瞿州來。 瞿州,那不是謝大人身為巡按御史所督查的地界嗎? 再想到瞿州有名的礦山,滿朝頓時嘩然。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誰害的我吃了那么久的白粥青菜,誰現(xiàn)在就站出來對我對線。感謝在20200714 02:44:53~20200716 00:55: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百合紀(jì) 30瓶;瀲央、清梨、心系塵寰、==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64章 推脫 滿朝文武的視線都聚集在謝昭一人身上,可他仍舊從容淡定,不見一絲慌亂。 不顧蒼白著臉嘴唇顫抖的賈永韶,謝昭轉(zhuǎn)過身來繼續(xù)面對大殿上方的秦厚德。以往上朝時手里都捏著笏板,今日急著來宮中,謝昭也沒穿上官服帶著笏板,此時低著頭想要繼續(xù)說話的時候,望著空蕩蕩的手心難免愣了一愣。 不過沒笏板也沒什么。 謝昭灑然一笑,干脆雙手前后交疊置于身前,微微躬身道:恰巧,臣這兩月來在瞿州的所見所聞,與林大人這事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也不知圣上是否愿意抽出些時間來,聽臣說一說? 秦厚德見他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心下也定了定。 他嗯了一聲,打量下方神色各異的百官:謝昭,你有什么就直說。 直說?那他可就不客氣了。 謝昭也不故弄玄虛,直接說道:瞿州一向礦業(yè)發(fā)達、富饒充裕,哪知道臣兩月前到了瞿州才發(fā)現(xiàn),臣所見的瞿州與傳聞中的瞿州天差地別官員潦倒,百姓不安,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五千山賊居于側(cè)。他們勒索知府、威脅村民,實在囂張猖狂至極。 五千山賊? 這數(shù)目雖然不至于讓秦厚德慌亂,卻也足夠讓他不悅:不管如何,這也算是件大事,為什么他沒有聽瞿州知府上報此事? 他皺眉問謝昭:山賊一事現(xiàn)在處理好了嗎? 謝昭回:全賴了瞿州知府邱大人的福,如今那五千山賊已經(jīng)被緝拿在案、繩之以法。 事情解決了就好。 秦厚德眉間的皺褶平緩下去,他問謝昭:那五千山賊到底從何而來? 這也是百官所好奇的問題。 五千這個數(shù)字對上一國的軍隊來說簡直不值一提,可是若這數(shù)字指的是山賊的數(shù)量,那也稱得上讓人頭疼。 畢竟哪里會突然冒出這么多人一起去當(dāng)山賊的? 賈永韶的心臟砰砰跳動,一下比一下快。 額角似乎出了冷汗,可他卻無暇顧及,只死死地盯著謝昭的背影,心中喃喃:別說出來別說出來!謝昭,別說出來 但是謝昭聽不見賈永韶的心里話。 他轉(zhuǎn)過身來,定定地看著賈永韶,唇角揚起,聲音雖然輕,卻不啻驚雷,將寂靜的朝堂炸了個沸騰。 謝昭道:賈大人,說起來,這些人為什么要去當(dāng)山賊,似乎與您關(guān)系匪淺。 與賈大人有關(guān)? 官員們再也忍不住小聲交談起來,偷偷拿奇怪的眼神去看賈永韶,窸窸窣窣地說著什么。 賈永韶咬緊牙關(guān),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將目光投向一旁的成王,可看到的只是男人冷峻的側(cè)臉和抿緊的嘴唇。 賈永韶頓時心一涼。 謝昭沒有錯過賈永韶的狼狽模樣,他冷笑一聲,半點都不同情:這賈永韶想著拖林大人和十六衛(wèi)下水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這一日。 他隔斷賈永韶看向成王的視線,往賈永韶的方向走了一步:若不是賈大人下達了命令,讓瞿州礦徒們?nèi)找雇诘V來趕制兵器,逼得那些礦徒們心神俱疲,再加上鬧出了幾條人命,那些礦徒們又何至于走上絕路,直接落草為寇? 這五千山賊竟然是曾經(jīng)的礦徒! 聽到謝昭的話,所有人都恍然大悟。等嚼碎了他話中的意思,大家又反應(yīng)過來另一件事:賈大人為何要下達命令,讓瞿州的礦徒們連夜挖礦來趕制兵器?也沒聽說最近哪里戰(zhàn)事緊張?。?/br> 難不成、難不成,瞿州礦徒們趕制的兵器,就是如今出現(xiàn)在林大人府上的那一批兵器?! 想明白這一點,所有人都悚然一驚。 林大人這一事,果然水很深啊。 賈永韶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當(dāng)真復(fù)雜至極。 他睜大眼瞪著謝昭,半晌只憋出一句:謝大人慎言 這是警告,警告謝昭適可而止。 可賈永韶不知道,謝昭這人一向吃軟不吃硬。比起適可而止,謝昭還是更喜歡痛打落水狗。 賈永韶的話語謝昭只當(dāng)耳旁風(fēng)吹過。 他又往前一步,緊緊盯著賈永韶,似是玩笑道:怕不是林大人莊子里的兵器是賈大人送過去的?還不待賈永韶反駁,他就笑著自己點頭肯定道:是了,林大人身為文官,如今莊子里卻能囤著這么多兵器,想來一定是有賈大人幫忙才能做到。 謝昭輕飄飄道:您是兵部尚書,既可以下令讓瞿州的礦徒們趕制兵器,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兵器一路迢迢送到京城。誰會懷疑您?畢竟您是兵部尚書,可以調(diào)動各處的軍隊,運送兵器也只是您幾句話的事情。 他步步緊逼,逼得賈永韶不自覺倒退了幾步。 被一個小輩逼到如此地步,賈永韶終于忍不住漲紅了臉,惱羞成怒:謝大人,君子謹(jǐn)于言而慎于行!你紅口白牙怎說得出這種話來污蔑人! 他深呼吸一口,勉強露出笑:我向你保證,我并沒有與林大人勾結(jié)到一處去。 為什么您與林大人不會勾結(jié)在一塊? 賈永韶用了勾結(jié)這個詞,謝昭也順著他的話用了這兩個字。他笑吟吟地看向賈永韶,那笑容燦爛,落在賈永韶眼里卻比鬼怪更加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