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第21章 回家 是我不對。 謝昭看傅陵情緒略微穩(wěn)定,心中一松,知道他是不愿意與自己置氣了,于是又沒個正經(jīng)地開玩笑:要不要我們再回去河里重來一遍?這次我一定死死地抱住殿下,哭著喊著求殿下不要放棄我,讓您丟都丟不下。 還有心情開玩笑? 傅陵冷笑一聲,伸出右手,放在了謝昭的傷口處。 謝昭整張臉立刻皺成苦瓜,夸張地喊:痛痛痛痛痛 傅陵氣極反笑,把手收回來:我都沒按下去,你喊什么疼? 謝昭笑:逗你開心啊。 謝昭笑得沒心沒肺,傅陵卻半點都笑不出來。 他看著謝昭相較往日更顯慘白的臉和毫無血色的唇,想要說什么,喉嚨里卻又仿佛被什么哽住,讓人什么都說不出。 謝昭的腿為什么會受傷,傅陵再清楚不過。 那傷本該是傅陵受的。 傅陵至今都想不明白,自顧不暇的謝昭在那一刻是怎么拽住了他的手臂往上一拉,繼而墊在了自己身下,悶聲不響地替自己受了傷。 傅陵心中有些悶,想到謝昭剛才在河里讓自己先走,心情就更添幾分煩躁。 他憑什么自作主張地替他受傷,又自作主張地讓他丟下他獨自活命? 傅陵想要說很多話。 想說謝昭你別笑了,想說謝昭你疼不疼,又想說謝昭你為什么要替我受傷。 但更想說的,其實是謝昭你這樣做值得么。 他不過就是一個被放棄的質(zhì)子,與他結(jié)交為他受傷沒有半分好處。 可是傅陵說不出口。 一種莫名的情緒涌上來,心臟都變得又酸又脹。 傅陵不知道這種情緒是什么,可他知道這種情緒是因謝昭而產(chǎn)生。 謝昭于他是不一樣的。 傅陵突然明白這一點。 沉默一時蔓延。 謝昭不知道傅陵的想法,以為傅陵是嫌棄自己聒噪,又想到兩人之所以會遭遇今天的險境,最初還是因為他貪圖蘭因寺的素食。 若不是自己拉傅陵出來,依照傅陵那個十天半個月都不出門的個性,是怎么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的。 這樣一想,謝昭自覺理虧,便訕訕地收住了笑,與傅陵一同安靜地靠在身后的樹上。 日落西山,氣溫漸涼。 謝昭靠在樹上,看著被晚霞染紅的天空,聽著湍急水流嘩嘩而下的聲音,雖然身體不怎么樣,但心情卻是出乎意料的好。 他不說話,傅陵也默不作聲,跟他一樣看著天,似乎在想著什么,又似乎只是簡單的出神。 兩人一直靜坐到天色變暗,月亮在蟬鳴聲中升起。 明明腿部的傷疼痛感越來越強,謝昭卻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于是也真的笑出了聲:不瞞殿下,這或許是這么多年來我最狼狽的一天。 他眨了眨眼睛,唇角揚起:但因為有殿下在身邊,又覺得好像也沒壞到最底處。 兩人的衣衫早已在水中被浸濕,此刻粘膩地貼合在身上,極為不適。 傅陵攏了攏衣袖,慢條斯理地起身,居高臨下地站在謝昭面前,面無表情。 謝昭身子失去倚靠,只能雙手撐著地面,抬頭看他:殿下要去哪里? 傅陵冷笑一聲,伸手把落在謝昭肩頭的落葉拿下,恐嚇?biāo)撼媚阃葌?,把你丟在這里,讓你后悔識人不清,這樣以后舍身救人前也能動動腦子。 話語冷淡,落在他肩頭的指尖卻輕柔。 謝昭彎眸,抬頭看他。 他坐在地上,臉色因為失血過多難看到不行,可眼眸卻如水澄澈。月色輝光灑落一地,平白給他的笑映照出幾分極淺極淡的溫柔來。 謝昭沖他露出信任的笑:無論殿下去哪里,我都在這里等殿下回來。 語氣篤定。 傅陵沒察覺到自己舒展的眉眼。 他低哼一聲:行動不便的人就乖乖在這里等著,哪也不要去。 傅陵自然不是真的要把謝昭丟在這里。 在謝昭的注視中,他去撿了些細(xì)枝碎草平鋪在地,接著尋了根硬木棒,把它置于雙掌中間,神色淡定地在謝昭的注視中開始鉆木取火。 他動作流暢,神色又坦然,舉止間自然流露出幾分坦蕩,架勢頗為唬人,讓謝昭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由跟著把目光投向傅陵手中的木棒,神色期待。 兩人身上都不會帶著火折子,如果能以這種古老方法生起火,這當(dāng)然是好事。 一彈指后,火沒有生起。 謝昭想:鉆木取火一定是需要時間的,一蹴而就絕非易事。 一刻鐘后,火沒有生起。 謝昭想:這個木棒潮濕嗎?是的,他們就在河邊,木棒有些濕潤實在很正常,多等等就好了。 一炷香后,火沒有生起。 謝昭:火折子真是偉大的發(fā)明! 一時辰后,火依舊沒有生起。 謝昭默默看著神色認(rèn)真、沒有半分不耐的北燕三皇子還在堅持不懈地把鉆木妄圖取火,忍不住眼角抽了抽,無言以對。 傷員謝昭終于打算自力更生,于是拖著受傷的小腿,從執(zhí)著不懈的傅陵手中拿過木棒,嘗試性地用木棒在下方的木頭上摩擦生火。 他不過是隨便嘗試一下,哪知道那被傅陵折磨一個時辰的硬木棒居然真的在木頭上點出了幾顆火星。 一陣寂靜。 謝昭:這東西還認(rèn)主啊。 傅陵:以后一定要帶火折子出門。 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兩人的臉,也給渾身濕透的兩人帶來些許溫暖。 謝昭抿了抿有些干澀的唇,笑:這么久了,都沒有人找到我們。他問,我們要不要自己想辦法走出去? 待在此處不動最好。傅陵把一根細(xì)枝丟進(jìn)火堆中,搜尋的人從陡坡下來,順著河流兩岸搜查,找到我們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我們到處走反而會加大他們的搜尋難度。 更何況傅陵瞥了謝昭一眼:你腿傷嚴(yán)重,如何能走得遠(yuǎn)? 謝昭點頭:的確如此。也不再提離開的事情,反而笑吟吟地問傅陵:身處深山,又是夜半三更,殿下怕不怕? 傅陵反問他:那謝大人怕不怕? 謝昭說:我自然不怕的。 傅陵笑:謝大人都不怕,我自然也不怕。 什么叫謝大人都不怕? 謝昭不滿地哼哼一聲,可能您想不到,我小時候其實是個調(diào)皮到讓人頭疼的孩子,上樹下水萬事皆通,在山林過夜這種事自然也是有過的。 說到這他戲謔:當(dāng)然那時候侍衛(wèi)身上有火折子,所以我們不必為生火而煩憂。 傅陵聽得認(rèn)真,問:謝太傅不訓(xùn)斥你? 我祖父才不會訓(xùn)斥我。 提起自己的祖父,謝昭的眼中有了光亮,剛才還有些懨懨的神色立馬煥發(fā)光彩:我祖父才和外頭別人的祖父不一樣,只要我書讀得好,在外人面前知禮守禮,他才不會拘束我私底下的模樣。 謝昭眼睫微動,橘黃色的篝火照亮了面容,可身體卻愈發(fā)寒冷。 他默默攏了攏衣衫,抱緊自己,努力讓自己的聲線平穩(wěn):我斗過蛐蛐,養(yǎng)過蝴蝶,摘過蓮花,不過最喜歡的事情是和祖父一起釣魚祖父釣的魚總是沒我的多,所以我總是很開心。 聽著謝昭輕笑著娓娓道來,傅陵腦海里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小小的謝昭眨巴著大眼睛坐在祖父身邊釣魚的場景。 想著想著,唇角便開始上揚。 傅陵把碎草丟入火堆中,剛想聽謝昭再說些自己幼年時的事情,忽聽得謝昭問:殿下,您小時候喜歡做什么? 傅陵愣住。 那些塵封記憶中的不堪往事再次涌入腦海中,傅陵想起了禁庭里冷清的幽蘭和女人宛若死水般平靜的秀美臉龐,最后匯成那個冬日冰冷的雪和青腫的膝蓋。 小時候喜歡什么? 傅陵說不出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 就在傅陵猶豫著不知道說什么的時候,忽的感到肩頭一沉。他怔住,偏頭就發(fā)現(xiàn)謝昭不知何時已然閉上了眼睛,臉上泛起一陣不自然的紅。 傅陵一愣,摸上謝昭的額頭,果不其然,謝昭的額頭已經(jīng)guntang。 久病成醫(yī),傅陵自然知道謝昭此時狀況不好,額上的溫度高得不同尋常。 他眉頭蹙起,伸手摸上謝昭的傷口,這才發(fā)現(xiàn)謝昭的傷口竟然又開始溢出血,又觸碰了下謝昭的手,觸及之處一片冰涼。 不能再等了。 傅陵當(dāng)機立斷,把謝昭背在身上,咬牙沿著河流上游的地方大步走去。 原地等待當(dāng)然是明智之舉,可是現(xiàn)在謝昭的情況卻容不得時間的拖沓。此時此刻,他也只能祈求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謝昭被他背到背上,被燒得迷迷糊糊的腦子回來一些意識。 他下意識地圈住傅陵的脖子,低聲慢吞吞地問:殿下,我們?nèi)ツ模?/br> 謝昭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越,多了幾分生病的喑啞。他沉重的呼吸聲落入傅陵的耳中,讓傅陵不自覺皺起了眉,心中愈發(fā)煩躁和焦郁。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傅陵想,謝昭不該是這樣的。 他該是笑語晏晏、生機勃勃的,而不是這樣怏怏的、沒有生氣的。 沒有等到回答,腦袋又難受,謝昭暈暈乎乎地把腦袋抵在了傅陵的肩膀上,用那種從未有過的貓崽子般的聲音又問一遍:殿下,我們不在那里等了嗎? 不等了。 傅陵的力氣其實在把謝昭救上岸時就消弭殆盡,感受著背上謝昭的溫度,傅陵嘴唇緊抿,眼神微凝,背著謝昭向河流上游堅定地走去:我們不等了謝昭,我?guī)慊丶摇?/br> 第22章 相救 秉文氣喘吁吁地跑到京城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快要暗下來。城門的守衛(wèi)就在前方,他欣喜若狂,忍著腳腕處傳來的疼痛,快步跑過去。 守衛(wèi)還沒來得及要他出示證明,他就急得一把攥住守衛(wèi)的手腕,喘了口氣,語無倫次喊:快找人來去救公子我是指,快找人去救救謝昭謝御史和三皇子! 哪一位謝御史? 見守衛(wèi)滿臉茫然,秉文氣得狠狠錘了錘自己的大腿,狠狠罵道:兩個木頭!哪個謝御史,當(dāng)然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得了圣上青眼的那位新科狀元謝昭謝大人! 兩位守衛(wèi)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時都有些驚慌失措:傳聞那位大人深受圣上寵愛,難不成出了什么事了? 兩人面色猶豫地對視一眼,其中一位守衛(wèi)為難道:我們只是普通的守衛(wèi)兵,并沒有調(diào)人的權(quán)力,更不能擅自離職調(diào)人這事,你得去找金吾衛(wèi)。 金吾衛(wèi)? 秉文牙齒都快咬碎:他哪里認(rèn)識什么金吾衛(wèi)! 事到如今,秉文思來想去,只能去裴府尋裴邵南。 他想,裴公子與自家公子一起長大,感情自然不用多說,這事他肯定會幫忙。更何況他又是裴府長孫,家中在朝人數(shù)眾多,想來也會認(rèn)識金吾衛(wèi)里的人吧? 越想越覺得對,秉文心中已經(jīng)把裴邵南當(dāng)成了救命稻草。 他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兩個守衛(wèi)一眼,又拖著腿一瘸一拐地向裴府的方向艱難地走去。等到了裴府的時候,秉文早已經(jīng)精疲力竭、汗流浹背了。 此時天色徹底昏暗,裴府已經(jīng)關(guān)上大門,只有門口的兩只石獅子還睜著大眼氣勢威猛。 秉文也顧不得什么禮儀,更想不到會不會吵到周圍的人家,直接雙手握拳,咚咚咚地砸著大門,扯著嗓門喊:裴公子!裴公子!快救救我家公子!我是秉文啊,我們家公子有危險,您快去救救他! 喊完后覺得自己的話不夠全,于是又開始砸門,砸得手都開始發(fā)紅發(fā)腫:我們家公子是謝昭!裴公子,是謝昭啊!您得救救他! 這么喊完后,總算聽到門后傳來點聲響,秉文心中一松,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散盡,靠著大門滑坐在地上。 只是還沒等到裴家的人開門,秉文先等來了另外一人。 謝昭有難? 男人陰冷的笑聲在身旁響起,秉文側(cè)過身子,警惕地望過去,等看清那人的臉,心中叫苦不迭這身后之人,竟然是曾經(jīng)在成王宴上見過一面的馮瑞明! 秉文雖然之后再沒見過這位公子,但是也知道他和公子積怨頗深,公子還曾透露過御史臺馬上就要彈劾馮瑞明和他的生父馮德麟。 看著逐步靠近的馮瑞明,秉文只覺得滿嘴都是黃連味:老天這是閉上眼了么,怎么倒叫他在緊要關(guān)頭遇到這冤家路窄的死對頭! 說來也巧,朝廷里的重臣住得都近,馮府和裴府都在一條街上。 馮瑞明今晚剛從酒樓里出來,萬萬沒想到回家途中經(jīng)過裴府,卻聽到有人在喊謝昭出事,他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這人就是謝昭身邊的那個眉清目秀的長隨,當(dāng)下喜出望外。 謝昭出事了?大好事!怎么能讓裴邵南去救人! 聽到裴府門里傳來的腳步聲,馮瑞明冷笑一聲,眼神冰冷地看著秉文,命令身后的兩個侍從:快!把這個人帶走! 秉文哪還不知道這人要做什么:馮瑞明這是要阻撓他找人救公子! 秉文滿心憤恨,立馬起身想要跑開,只可惜他腳腕早已青腫,渾身也已經(jīng)無力,于是沒跑幾步就被馮瑞明的侍衛(wèi)捂住嘴巴拖著帶到了外面遠(yuǎn)離裴府的街上。 等捂在嘴巴上的手一挪開,秉文就氣得大罵:馮瑞明,你不得好死!他腿受傷,這時還想要去踹馮瑞明,臉都漲紅:我們家公子要是有事,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啪 下一刻,男人凌厲的掌風(fēng)已經(jīng)襲向秉文的臉。 秉文被人壓著,避無可避,只能生生受了這一巴掌,被打得臉都紅腫起來,眼前都開始冒金花。 等稍微恢復(fù)些意識過來,秉文轉(zhuǎn)過臉,他一側(cè)臉高腫,可雙眼還是被怒氣點得發(fā)亮,惡狠狠地咒罵:圣上不會放過你的!我們家公子出事,你也逃不了,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