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昂仰著臉：“他們都吃好了，我讓mama把我和你的飯留下，這樣我可以陪你一起吃。”

    易傾蹲下身抱了抱他：“……謝謝你，沈昂。我覺得你以后可以當一個好爸爸。”

    沈昂一臉茫然地指著自己：“我已經可以當爸爸了嗎？”

    “等你和你爸爸一樣大就可以了?！币變A牽著沈昂一起往樓上走，“你先回家，我把書包放下就過來?！?/br>
    “嗯！”

    那天的派出所之行后，易傾以為整件事就已經過去了，結果并沒有。

    幾天之后，易傾的小補課堂突然出現(xiàn)了全員缺席的情況，這很不尋常。

    通常再怎么的，孫嶼也一定會來捧場。

    于是易傾找班主任說明情況、把事情交給成年人處理后，就獨自回家了。

    然后她碰見了焦急的沈父沈母，說沈越和沈昂今天放學后到現(xiàn)在沒有回家。

    兩個小時的混亂和搜尋后，沈母接到了熟人從醫(yī)院打來的電話——沈越、沈昂、孫嶼這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一起進了醫(yī)院急診。

    易傾心里立刻咯噔一聲。

    ——沈昂身體感知上的異常隱瞞至今，無論易傾怎么勸，他都不肯向父母公開。

    雖然已經明白易傾并不會代替他感到疼痛，但沈昂也不再刻意傷害自己，只是仍然像是不愿意承認自己有所缺陷一樣，將此保留成了一個幾乎貫穿他一生的秘密。

    易傾抵達急診的時候，沈昂和沈越已經被轉去給值夜班的兒科醫(yī)生，孫嶼被留在急診靠外的位置，身上的衣服還帶著血跡。

    沈父沈母心急如焚地趕去找兩個孩子，而易傾在孫嶼面前停住了腳步。

    “他們說你在打架時用刀刺傷了沈昂。”易傾在車上就聽到沈母和人在電話里的交談內容了。

    孫嶼垂著頭不說話。

    “是真的嗎？”易傾問。

    “……”

    “你們高中生打架，沈越和沈昂怎么會牽扯進來？”

    “……”

    “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孫嶼？你說不定會去坐牢的?！?/br>
    “……”

    無論易傾怎么問，孫嶼的嘴就像是上了鎖縫了線一樣撬不開一絲一毫。

    易傾只好去找沈家人，問路過去找到診室時，就聽見了沈昂的聲音：“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去的，不是那個哥哥故意的?！?/br>
    一個陌生男聲問：“小朋友，你確定嗎？”

    另一個人說：“他還小，可能會因為受傷的極度疼痛和驚嚇而產生記憶上的混淆……”

    “我確定?！鄙虬旱穆曇艉芾潇o，“還有，我不覺得痛，我從有記憶開始就不知道痛是什么感覺?！?/br>
    “……小朋友，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痛?！鄙虬赫f，“你看，這樣碰這里的傷口也不會痛，只有一點癢?！?/br>
    診室內頓時因為沈昂的舉動而一陣兵荒馬亂。

    易傾站在門外，心里疑竇叢生的同時又感到一絲如釋重負。

    在那之后，孫嶼還是因為這次打架、還傷害未成年人的事件迅速辦理轉校去了別的城市，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易傾的生活里過。

    而沈昂終于開始接受關于痛覺缺失的正規(guī)治療。

    易傾的注意力被即將到來的高考和接受治療的沈昂全部占據，淡忘了易爹這個浪子，也把補過課的孫嶼拋在了腦后。

    等沈昂的情況終于有所起色的時候，易爹回了趟國，強硬地帶著易傾搬家，一離開榕城就是六年。

    易傾心中始終覺得見血的那一天有太多值得探究的故事，但沈昂打死不說，沈越一問三不知，成了一樁懸案。

    “……但既然現(xiàn)在你又出現(xiàn)了，我覺得可以再問問你?！币變A說道，“我覺得你的想法似乎和從前相比也有一點變化？”

    孫嶼靠著椅背喝了一口酒，神情晦暗不明：“……但我不確定你聽完我這個版本的故事以后，會不會后悔今天和我見面。”

    第26章 你可不能出軌。

    得知易傾居然被自己在校外的死對頭堵了以后, 孫嶼怒火中燒，找了個日子就出去給易傾報仇。

    ——雖然易傾沒受傷，但敢對易傾出手, 這他媽不是自尋死路？

    孫嶼覺得很沒面子，這天出門前還特地抄上了自己從家中廚房里拿的一把水果刀。

    這幾群不務正業(yè)的中學生在外面混得彼此臉熟，爆發(fā)沖突也有過好幾次, 關于群毆這件事簡直算得上熟門熟路，大家打一架鼻青臉腫地結束也就完了。

    尤其是當孫嶼威脅性地亮了刀子以后, 這場群架的優(yōu)勢很快就傾斜向了他這一方。

    對方一群人連滾帶爬地集體扯呼后, 孫嶼撐著墻喘了兩口氣, 剛才被人揍到的地方疼得他齜牙咧嘴。

    “孫哥你沒事兒吧？”

    “沒事, 你們先走, 我坐一會兒?！睂O嶼擺擺手讓小弟們先走，然后一抬頭, 發(fā)現(xiàn)不遠處廢棄的鐵絲網旁邊站著一個男孩子。

    男孩背著書包，五官漂亮得好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孫嶼沒好氣地道：“看什么看？走開, 回你家找你mama哭去?！?/br>
    男孩問：“我剛才聽見他們叫你孫哥，你就是孫嶼嗎？”

    孫嶼把校服脫下來隨手甩到一邊：“怎么著, 你認識我？”

    “我認識易傾?！蹦泻⒊瘜O嶼走來, 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顯得有點怵人。

    孫嶼詫異地看了一眼男孩, 愛屋及烏地對他態(tài)度好了一點：“你是易傾的親戚？”

    男孩沒有回答，他彎腰看了看被孫嶼隨手放在地上的水果刀。

    刀刃很干凈, 孫嶼除了恐嚇根本沒有用上它的機會。

    “這個，”孫嶼多少有點尷尬地咳嗽了一下，他拿起水果刀，認真道, “這個呢，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拿來嚇唬人，也不是真打算用，反正你別學。還有別告訴你jiejie，她會生氣……啊不是，她會擔心的?！?/br>
    “易傾會擔心，因為你是她的男朋友？”男孩問。

    “男……！”孫嶼這下真的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狼狽地彎腰咳嗽起來，“不、不會是易傾這么和你說的吧？”

    蹲在他面前的男孩盯著他的刀刃：“不是?！?/br>
    “你對這個好奇？”孫嶼嗤笑，“這個很危險，小孩子不能玩?！?/br>
    男孩抬頭看了看孫嶼，把話題扯了回去：“所以，你想當易傾的男朋友？”

    孫嶼愣了一下，隨后漲紅了臉，惡聲惡氣道：“不行嗎！”

    男孩靜靜看了他片刻，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分明閃過排斥。

    他向孫嶼逼近少許，然后一字一頓地說：“不行?！?/br>
    幾乎是前后腳地，孫嶼覺得自己的手臂好像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自己手里的刀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割開了男孩的手臂，留下一道對于孩童的細嫩皮膚來說異常猙獰的傷口。

    孫嶼嚇了一跳，飛快丟掉水果刀，還以為是剛剛兩人說話時靠得太近不小心產生的誤傷——這是家里剛剛新買的水果刀，鋒利得即使染血也還閃著寒光。

    “你先別動！我給你止血！不對，我衣服都是臟的是不是有細菌……艸，還是送你去醫(yī)院吧！”孫嶼手忙腳亂地把男孩從地上拽起來，半夾半抱地就想往醫(yī)院的方向跑，結果才沒跑出幾步，就被閃著紅□□的警車攔在了原地。

    孫嶼是個連派出所民警都覺得眼熟的問題兒童，見了警車反倒跟見到救命稻草一樣奔上去把男孩遞給他們：“他受傷了，快先帶這小孩去醫(yī)院！”

    立刻有民警上來接過男孩進車里，另外有民警把孫嶼擋住，皺眉問：“他手上那是刀傷。孫嶼，這是什么情況？”

    另外有人在不遠處喊：“這邊有把帶血的刀，拿個證物袋過來！”

    孫嶼愣了愣，下意識地回答：“刀是我的，但剛剛應該是不小心……”

    民警嚴厲訓斥：“什么不小心！他才幾歲？他不知道刀危險你不知道？你們平時小打小鬧就算了，現(xiàn)在連刀都用上，是不是真想給你自己留案底？”

    孫嶼老大不滿地反駁：“我又沒用！我就拿出來嚇唬人不行？”

    “叔叔，”男孩趴在開了一條縫的車窗里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就是哥哥說的這樣，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他故意弄傷我的?！?/br>
    民警回頭對男孩安撫地笑了一下：“好的，叔叔知道了，你先聽車里那個叔叔的話，把爸爸mama的聯(lián)系方式告訴他，好不好？”

    孫嶼也隔著車窗玻璃看那個冷靜得過分的男孩。

    他突然想到了在看見傷口之前，男孩輕而堅定地說的那句“不行”。

    比起回答、否認，似乎更像是一句預告。

    孫嶼在外面再怎么逞兇斗狠，畢竟也只是一個還沒成年的高三學生。

    這次事件不再是高中男生們的簡單斗毆，里面更涉及了一個路過、還讓自己哥哥及時去報警的小學生被連帶受傷，事情很快就傳了開來。

    即便沈昂一再澄清聲明自己的傷并非孫嶼有意造成，但刀刃上的血是沈昂的，刀柄上也只有孫嶼的指紋。

    盡管當年的網絡尚沒有那么發(fā)達，沈父沈母也表示相信自己的兒子，不對孫嶼提起訴訟，但孫嶼的父母還是立刻替他在幾天內辦了轉校手續(xù)，強行帶他離開了榕城。

    孫嶼和父母到學校辦理最后的手續(xù)時，遠遠地看見了易傾。

    她站在教室門口，手里拿著一本五三寫寫畫畫，看起來像是在給孫嶼的一名小弟講解題目，并沒有注意到樓下的他。

    那是孫嶼最后一次見到易傾。

    “……直到今天。”孫嶼把空酒杯放到桌上，雙手十指交叉，傾身靠近易傾，逼視她的雙眼，帶了點玩味地問，“我剛才說的話里，沒有一個字是編的。——所以易傾，你覺得當年發(fā)生了什么事？”

    易傾前不久才說了一大段，又全神貫注地聽了孫嶼講述整段她不知道的回憶，全程根本沒吃幾口菜。

    等到這會兒孫嶼的敘述終于停了下來，她才長出一口氣陷入思考，沒有立刻回答孫嶼的問題。

    “他都沒見過我，就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和你是什么關系，你說我信不信他那天不是故意來找我的？”孫嶼繼續(xù)問道，“這手段我后來只在宮斗劇里見過好吧？”

    易傾不置可否地看了孫嶼一眼：“但你那天確實帶了刀。如果不是那天發(fā)生的事情，你現(xiàn)在或許已經走上歧途、在牢里過日子了。”

    孫嶼睜大眼睛：“易傾，你聽見你自己說話沒有？會不會太偏心了？”

    “你和沈昂之間，我當然偏心的是他。”易傾理所當然地道，“我從十二歲就認識他，和你相處才幾天？”

    孫嶼嘖了一聲。

    “我勸你一句，易傾?！彼檬种笍椓艘幌戮票?，“我和那小子是一種人，所以我知道我們這種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輩子都是這種狗脾氣，你放心和這種人交往結婚？”

    易傾現(xiàn)在對陳年舊事還有點五味陳雜——主要是有點顛覆沈昂這幾年在她心里的溫順形象——但是，易傾還是最見不得別人說沈昂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