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素瑩想到這里，滿心期待的抬眼去看母親和哥哥，卻從他們的臉上得到了不同的答案。

    桌上箸子起落的聲音停了，安靜的能聽見掉針。而家人的表情也絕對談不上歡喜，更多是難堪和肅穆。

    看來是出事了。

    姜素瑩一顆心往下墜：“難道不是么？”

    大太太架不住她的一連追問，嘆了口氣，解釋起來。

    姜二確實(shí)嫁人了，嫁的卻不是林近生。

    甚至說嫁人都是好聽的。說難聽點(diǎn)，是硬被搶了去。

    搶人的廖五爺是城里出了名的紈绔，斗雞遛鳥養(yǎng)姨太太一應(yīng)俱全，一點(diǎn)正形沒有。據(jù)說當(dāng)日他在姜家鋪面門口看上二姐，手槍一亮，直接把人虜上車。

    “恁的會有這樣的混賬！”姜素瑩一聽這話，“噌”得上火，“不行，我得找爹去?！?/br>
    “你且去吧，看看你爹他管不管?！贝筇а狼旋X起來，“這門婚事就是他做的主?！?/br>
    這兩年姜家的洋行生意還算紅火。借著天津城開埠，從布料、脂粉，再到官家太太們花頭上那一點(diǎn)紅，攤子鋪得齊全。

    自家女兒失了清白，掌柜的面子上自然掛不住——這檔子事一出，以后還能不能在城里抬起頭了！

    姜老爺子怒氣沖沖的帶上家丁，親自前去為閨女討說法。回來的時候，說辭卻變了。

    “廖家是有頭有臉的貴人，咱們得罪不起。再說二姑娘嫁過去做正房，不虧。”姜老爺子如是說。

    大抵閨女也是買賣，不賠本就成。

    大太太撲在佛堂里哭過一場，也想開了。不吃這啞巴虧，又能怎樣呢？好歹嫁過去，也算是保住名聲。

    經(jīng)書里上面寫著，浮生六世，都是因緣際會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話雖如此，再講起這件不光彩的遭遇，做母親的聲音還是發(fā)抖：“廖家比林家強(qiáng)百倍，你二姐也愿意的，和林近生的事就休要再提了?！?/br>
    廳里靜謐無聲。

    姜素瑩茫然的看看一臉隱忍的母親，又看看沉默不語的哥哥，只覺得荒唐極了。

    這世道怎么了？

    難道青|天|白|日的搶人，就沒有王法了不成？

    “我不信，總有個地方說理去。”她顫聲說，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啪。

    大哥一巴掌拍在紅木桌上：“給我坐下?！?/br>
    他自詡長兄為父，現(xiàn)下父親外出不在，理應(yīng)拿出個當(dāng)哥哥的做派，提點(diǎn)不懂事的meimei：“這種事到處宣揚(yáng)，你二姐以后就沒法子做人了。”

    ”是這么個道理?！按筇S聲附和道，盤起腕子上的佛珠，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她目光在姜素瑩身上掃過，又勸道：“你jiejie的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就別再cao心了。倒是你，年紀(jì)不小，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br>
    姜景泰深以為然：“先前姑母縱著也就罷了，如今既然回來了，不如收收心，早點(diǎn)物色個好人家嫁了?！?/br>
    這飯沒法吃了。

    姜素瑩一口氣梗在胸口。這群人全都說不通，他們都瘋了。

    她撂下碗，轉(zhuǎn)身要走。

    “回來！”姜景泰在身后叫道。

    “算了，算了?！贝筇f。

    乳母已經(jīng)跟了上來，生怕三小姐做傻事?？磥砑沂菚簳r離不了了，姜素瑩干脆上了樓，把自己關(guān)進(jìn)套房的浴室里。

    熱水汀里咕嚕嚕冒出水，騰起白生生一團(tuán)霧。她坐在浴缸邊，皮rou嵌進(jìn)去，卻覺不出疼來。

    這就是她心心念念要回來的家么？

    當(dāng)母親的一日日吃齋禮佛，只想做活菩薩。當(dāng)父親的只當(dāng)女兒是門生意，賣出去不賠本就行。當(dāng)哥哥的膽小甚微，在外一句話不敢多說，在家倒是派頭端得足。

    一群人眼見著親人掉進(jìn)yin窟，也沒個法子，只打算咬牙吞了。

    這個家從根上就糟爛了。

    姜素瑩的腳趾在瓷磚地上蜷起來，涂了蔻丹的紅指甲刺目的很。浴缸里的熱水滿了，快要溢出。熱氣直往上涌，打在她細(xì)嫩的皮rou上，縮成一個小小哆嗦。

    她關(guān)上龍頭，跨進(jìn)水里，把整個人浸了下去。額頭上撞出的小包被水流一激，有點(diǎn)沙沙的疼，不過并不影響思緒轉(zhuǎn)動。

    說到底，她還是孩子心性，恐懼和憤恨生得都淺，一晃就過去了。反倒是一個熱騰騰的想法冒出來，帶著幾分年輕人的大膽和沖動。

    ——不行，不能這么眼睜睜的看著二姐受苦。

    既然旁人指望不上，那她姜素瑩得替二姐出頭。

    第3章 家法 紅的白的流了一地，他竟周全的待……

    隔天姜素瑩起得早。

    天剛蒙蒙亮，她就從席夢思上爬了起來，換上身不惹眼的素色衣裳。又從皮箱里翻出一只草帽，扣在腦袋上，故意趿拉著鞋往外走。

    還沒出房間門，果然被聽見動靜的乳母逮個正著。

    “三小姐，你這是要往哪里去？”乳母一把攔住她。

    姜素瑩笑得毫無城府，撥弄起草帽上的絲綢絳子：“我去馬場道上買酥皮點(diǎn)心吃?！?/br>
    乳母一臉狐疑：“哪有一大早去買點(diǎn)心的？”

    “上午八點(diǎn)出第一爐，熱乎乎的才好吃?！苯噩撊銎饗?，“我想這一口都好些年了，好不容易回家，還不能嘗嘗么?！?/br>
    這話讓乳母心軟了。

    她把姜素瑩從奶娃娃一手帶到大，見不得她受一丁點(diǎn)委屈，于是猶豫了下說道：“外頭熱，我去買就成了。姑奶奶你給我老老實(shí)實(shí)在家坐著，省得大爺和太太瞧見你亂跑，回頭再罵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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