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毓潼牢記楊乃寧那“抄十遍內(nèi)務(wù)規(guī)定”的說法，坐在燈下規(guī)規(guī)矩矩抄著。她朝康宇星要了紙，康宇星以為她要給家里寫信，只叮囑不能泄露機密，就沒再管她。

    起初是不懂，抄了三遍，腦子卻漸漸開竅了。內(nèi)務(wù)規(guī)定，抄一次要花整整八大頁信箋紙，內(nèi)容苛刻到連牙刷擺放的朝向和顏色順序都做了詳盡的規(guī)定。就算是木腦袋的盛毓潼，也漸漸看出，也能領(lǐng)會到，哪幾條都是為了什么。譬如說最主要的內(nèi)務(wù)整潔，如果能培養(yǎng)出這個習(xí)慣，那么遇到突發(fā)行軍令，緊急撤離的哨兵也能最快時間銷毀生活痕跡，不給敵人留下任何可以摸排的線索。

    楊乃寧真是出了個好主意。盛毓潼暗暗決定，以后要是碰到想不明白的，就多抄幾遍。

    廣播里響起了急促的小號。這是熄燈號，意味著天樞塔校進入強制休息時間，與之相伴的就是斷電。盛毓潼坐在黑暗中，星星點點的光亮從走廊透進宿舍，不足以提供繼續(xù)抄寫的光線。

    “盛毓潼，信寫完了嗎？”康宇星特意關(guān)照了盛毓潼。

    “沒有?！?/br>
    “我再給你半個小時，去走廊上寫?！?/br>
    “是！”

    盛毓潼正要往走廊上走，想起來該朝康宇星說聲謝謝，又退回來。

    “你回來干什么？”黑夜里康宇星的眼睛亮晶晶的。

    “謝謝班長?！?/br>
    康宇星有點意外：“不客氣?！?/br>
    康宇星表面嚴厲，實則也會給別人放松。在她看來，這是一種管理方法。今天忽然被說了“謝謝”，她頭暈了一下。回過神，內(nèi)心竟有些感慨。

    她原本不負責(zé)這間宿舍，調(diào)過來是史薇的意思。盛毓潼和常星阻止了高年級的私刑，史薇擔(dān)心她們遭到報復(fù)。康宇星則認為史薇想太多，這種私刑，向來是對事不對人的。哨兵成為哨兵，就要擔(dān)起自己的責(zé)任，如果人人都像封之藍那樣，所有塔校都會亂套。

    話雖如此，她還是來了。因為作為一個哨兵，命令高于一切。

    盛毓潼走到走廊里，發(fā)覺走廊不止她一個人——那個被打傷的女孩兒也在，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此刻她就坐在小板凳上，借著安全出口的綠燈奮筆疾書。

    寫著寫著，目光似乎朝盛毓潼這邊飄了一下，只是沒有說話。

    盛毓潼在她斜對面擺上板凳，蹲在地上繼續(xù)抄寫。抄了一會兒，耳邊只剩下筆走紙上的沙沙聲。

    “你被罰了嗎？”那個女孩兒問。

    “沒有。”盛毓潼說。

    “那你在這兒寫什么？”

    不好說，說是內(nèi)務(wù)規(guī)定，一聽就像被罰抄了。盛毓潼說：“我在給家里寫信。”

    女孩兒說：“我也在家里寫信。”盛毓潼想，那她應(yīng)該沒有被懲罰。

    “寫這里的規(guī)定有多么的不合理，所以還得抄一份內(nèi)務(wù)規(guī)定?！迸赫f。

    這么巧？盛毓潼說：“我正好有一份。”她用回形針固定好，朝女孩兒身上扔，女孩兒接住，掃了一眼。

    “我回還給你的。”她說。

    “不用還，我這里還有好幾份?！笔⒇逛f。

    黑夜里，女孩兒一聲不吭，過了好久，臉上那副淡漠的面具就像龜裂開一樣，變得咬牙切齒，嘴里也爆出一句話：“這狗日的不是人呆的地方。”

    盛毓潼看見她把內(nèi)務(wù)規(guī)定押在了信紙下。女孩兒說：“我會還你的。謝謝你幫了我兩次?！?/br>
    “不用還，我是隨便抄的?！?/br>
    “誰會沒事抄內(nèi)務(wù)規(guī)定啊？”女孩兒說，“我一定會還給你，我不想欠人情?！?/br>
    “這不叫人情?！?/br>
    “嗯嗯，不叫人情，叫互相幫助，攻克時艱，”女孩兒說，“封之藍，我名字?！彼舆^來一個小紙團，盛毓潼展開，里頭是飄逸的“封之藍”三個字。

    盛毓潼接到紙團，在背面寫了自己的名字，又朝封之藍扔了回去。

    封之藍問：“這三個字……后兩個字怎么讀？”

    “第二個字讀玉，第三個字讀童?！?/br>
    封之藍笑了幾聲：“你這個名字，太難寫?！?/br>
    “多寫幾遍就記得了?！笔⒇逛f。

    封之藍低頭發(fā)出輕微的笑聲，手上的筆也重新動了起來。盛毓潼也沒再打擾她。兩人默默做好預(yù)定的事，各自回了宿舍。

    凌晨三點，兩個人影出現(xiàn)在新生宿舍樓下。一個是史薇，一個是龍儀。兩人都穿著迷彩服，站得筆直。

    龍儀看了眼手表，指針剛過三點整。

    “凌晨三點了，你確定要叫他們起床嗎？”龍儀問。

    史薇看了龍儀一眼。龍儀說：“沒人性?！被貞?yīng)龍儀的是個白眼。龍儀明白，玩笑到此為止了。她毫不懷疑，只要她再對史薇提出異議，史薇就會領(lǐng)著人把她扔進沙坑埋了。

    封之藍給龍儀帶來的大麻煩。如果不是史薇提前和封之藍說了話，讓封之藍出具了檢討書并承諾老實呆在塔校。不然封之藍出反省室引發(fā)的風(fēng)波，是龍儀也要脫軍裝走人的程度。

    她有一定要招封之藍的理由，只是她口中“封之藍”的天分，卻要靠時間來檢驗。

    龍儀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一吹：

    “滴，滴，滴，滴滴滴——”

    “緊急集合，緊急集合，緊急集合！”

    整棟宿舍樓都暴.動起來。盛毓潼猛地睜眼，只覺得頭痛欲裂，惡心得想吐，本能驅(qū)使她趕忙往身上套衣服。與此同時，樓道集結(jié)了洶涌的人潮，帶著紛亂的腳步聲，迅速往樓下沖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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