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向來都是十分民主的，聽見有人質(zhì)疑，便說：“江大人有何顧慮，不妨直言?！?/br>
    “大人，眼下縣試在即，若是突然將規(guī)矩改了，恐怕對學子們的成績會有很大的影響，若我們漳州府的秀才人數(shù)再排在末尾，恐怕對大人也會有影響?！苯蠛Ｒ桓蔽以跒槟阒氲臉幼?。

    楚辭朗聲笑道：“江大人多慮了，本官說的改動，并不是將學子們考試的流程或其他的東西改動了，而是要將這出題及監(jiān)考的規(guī)矩變一變，對學子們影響甚微?！?/br>
    江大海訕訕地說道：“大人說的事，下官多慮了。不知大人準備怎么改動這個規(guī)矩呢？”

    他的語氣有些急切，似乎很想知道變動后的規(guī)矩。

    楚辭一想，是了，規(guī)矩一改他們這個部門事情就要比之前更多了，心里難得有些愧疚，便說：“此事事關(guān)重大，本官心里雖有章程，但還沒有具體的實施方案，我們明日再談。這期間，大家也可以再想一想，怎樣改變規(guī)矩才最好?！?/br>
    下方一齊說道：“是，下官們謹遵大人吩咐?！?/br>
    楚辭道：“不必如此拘束。本官看各位大人今日都有些累了，便各自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按照正常的時間點卯退衙?！?/br>
    “謝大人體諒，下官們告辭了?！?/br>
    楚辭坐在主位上，目送這些大人離去。江大海遲遲未動，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上前。

    “大人，下官斗膽問一句，不知大人到底想怎樣改動這個規(guī)矩?。渴遣皇窍鹿賯兡睦餂]做好，您這樣，下官心里亂的慌?。　?/br>
    江大?？雌饋砟赀^不惑，身形不復之前的清瘦，此時已有些大腹便便，一張臉看起來白白胖胖的，分明像是個富家翁，說話時帶著點莫名的喜感。

    “江大人不必太過煩心，本官自然不會叫你們太難做的。你還是先回去想想，有哪些地方需要改動的吧?！背o自然不會提前泄露，他只是拍了拍這人的肩膀，笑著離開此地，他還要趕去果縣見那些小朋友呢。

    第285章 改變

    這天背了書之后,楚辭沒有給他們發(fā)東西吃，面對著一群孩子疑惑的眼神,楚辭從荷包里掏出了幾張小紙片。

    “大家都過來看。”楚辭蹲下身把大家招呼過來，“這紙片分兩種，上面分別寫的是優(yōu)秀券和及格券。想必大家這幾天吃糖果糕點也膩了吧,想不想換別的？”

    “楚叔，不膩，我喜歡吃糖。”小胖耿直地說道,眼睛還在楚辭身上逡巡,似乎想找出他到底把糖塞在什么地方。

    “就只喜歡吃糖？雞腿不喜歡,燒rou不喜歡？”楚辭誘惑道。

    “喜歡！”小胖叫起來，其他的孩子也用熱切的眼神盯著楚辭,將渴望二字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果縣外郊就在海邊上,幾乎人人都靠捕魚為生。捕上來的魚,好的就賣給縣城客棧酒樓來采購的商人,不好的自然就只能自家吃了。

    這些孩子一年到頭吃的都有魚,唯有逢年過節(jié)時才能吃上點雞和豬rou。碰到年成不太好的時候,過年也是只有魚吃的。所以，他們對于雞腿和豬rou的熱情才會這么高。

    “既然喜歡，那楚叔就要和你們說道說道了。你們平時吃的零嘴，價格都比較便宜，每塊大概在一到三文錢之間。就比如說糖葫蘆,一串就是兩文錢,我們這有十三個小朋友,一天要花多少錢？”楚辭的問題一出口，孩子們立刻皺著眉頭開始掰手指了。

    二柱對于數(shù)字十分敏感，他第一個算了出來：“要二十六文錢！”

    “真聰明！”楚辭立刻夸獎了他，“一天差不多就在這個錢之間浮動。那你們知道雞和豬rou大概要多少錢一斤嗎？”

    “我知道！”強子叫起來，“一只兩斤重的雞要四五十文錢，越大的就越貴。白rou一斤是十八文錢，紅rou一斤十六文！”

    “你也很聰明，怎么你知道的這么清楚呢？”難不成經(jīng)常吃？

    “他家旁邊住的就是張屠戶！”有人揭開了謎底。

    “怪不得了，”楚辭點點頭，“你們看，雞和rou這么貴，楚叔能天天都買嗎？”

    大家搖頭，哪能天天都吃rou啊，又不是地主老爺。

    “所以啊，楚叔想了個辦法，咱們這樣，以六天為限。在這六天里，楚叔會讓人過來教你們背書釋意，你們會了，他就給你們一張紙片。優(yōu)秀券就是書背得又快又好，意思解釋得很清楚，并能有所感悟的孩子能得的。及格券呢，給的是完成了但不太好的孩子。告訴楚叔，你們想得哪一種？”

    “優(yōu)秀！”

    “好，有志氣！六天之后，楚叔過來，拿到四張以上優(yōu)秀券的孩子，可以吃到兩種，其他孩子只能選擇一種。如果連及格券都沒有全部得到的孩子，就只能看著別人吃了?；蛘?，你們也可以拒絕這種獎勵方法，依舊每天一塊糕點或糖葫蘆，你們選擇哪一種？”

    楚辭拋出了兩種選擇，孩子們一時都陷入了兩難之中，皺著或淺淡或濃黑的眉毛苦思冥想。

    “楚叔，我想好了，我選第一種！”二柱第一個做出了選擇，其他孩子也都決定跟著他。因為二柱年紀雖然不是最大，但卻是大家公認最聰明的。

    “行，都選第一種是吧？那就從今天開始了。鑒于大家的表現(xiàn)，我決定，今天給大家的都是優(yōu)秀券！”

    孩子們一愣，然后“啊啊啊”地大叫起來，滿臉都是興高采烈。他們小心翼翼地領(lǐng)走了屬于自己的那張優(yōu)秀券，然后揣在懷里，回家找地方藏起來。

    楚辭目送他們離去，轉(zhuǎn)身往外走去，待上了馬車之后，他對坐在里頭的常曉說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看你的了?！?/br>
    常曉有些激動又有些忐忑：“老爺，您覺得我能做好嗎？”

    “當然能了，你這半年跟在我身邊學習，這些基本的東西你都學的差不多了。我本打算讓你今年下場一試，可你還未參加童生試，只能明年再下場試一試了?！背o說道。

    常曉剛開始和他爺爺學了一些，已然是七竅通了四五竅了。后來又得名師指點，學業(yè)自然進步得非常快。除了天資聰穎之外，這小子比旁人更加勤奮也是真的。

    他對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楚辭身邊的得力助手，所以在楚辭尋找代替講課的人手時，他就上去毛遂自薦了。

    楚辭見他愿意，再加上這時間最多也不過十幾天，對他的學業(yè)應該是沒什么影響的，便答應讓他試一試。

    常曉到底還是十四歲的少年人，雖然他覺得自己應該能勝任，但難免會有些不安，此時聽見楚辭的安慰后，終于放心了不少。

    ……

    初八日，辰時初。

    負責點卯的官員拿著名冊一個院子一個院子地去劃人，他邊走，還邊傳達楚辭的命令，讓大家辰時正到達提學廳旁邊的會議室開會。這些官員一聽，立刻起身做準備。

    “哎，孔大人，你怎么拿著硯臺和毛筆？”

    孔大人聽見冷哼一聲：“提學大人不是吩咐了嗎？每次會議需準備筆和本子將內(nèi)容記下來?！?/br>
    “哎喲，差點忘了，多謝提醒，我這就回去拿……”

    會議室里，楚辭坐在上首看著大家，片刻后嘴角露出幾分滿意的微笑，東西大家都帶了，雖然樣式多變，但至少證明他們對于他的話，還是很服從的。

    “關(guān)于昨天會議上提出的問題，大家想好了嗎？有什么意見盡管暢所欲言便是。”楚辭喜歡先聽別人的想法，這樣就可以及時補充自己在制定方案時的不足了。

    下面的官員們面面相覷，還真叫他們想，不是心中已有章程嗎？他們大多數(shù)人回去都沒有想過也不明白為什么楚辭執(zhí)意要改變規(guī)矩。

    正當大家靜默時，江大海站了起來，說道：“大人，下官認為這規(guī)矩還是不變的好?！?/br>
    哦豁，大家一聽江大海的話，立刻就來勁了。這可是當面下臉啊，也不知這厲害的楚提學會怎么應對，會不會直接掏出金戒尺呢？

    楚辭卻不像他們以為的那樣黑著臉暴跳如雷，而是非常淡然地說道：“說說你的理由?！?/br>
    “現(xiàn)在離縣試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貿(mào)然改動規(guī)矩恐怕引起學子躁動。雖然大人說需要改動的是監(jiān)考方式和出題方式，但如若有人傳出去，胡思亂想之下，必然還是會讓學子們無心溫習。這是其一?！?/br>
    “其二，一個規(guī)矩得到長久的使用，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若改動后的規(guī)矩出現(xiàn)紕漏，影響了縣試成績，那么這個責任由誰來擔當呢？大人到時候一句新官上任，未知其根由便可搪塞了，我們可怎么逃過上面的責問呢？”

    江大海將話題引到所有人身上，希望能從其中得到一些認同感。他的計策很快奏效了，很多人開始覺得楚辭這個想法是沒有必要的，好端端的規(guī)矩，改什么呀？

    楚辭看著這個與昨天的人設毫不相同的江大海，心知不是他昨日偽裝了，就是向高人“取經(jīng)”了。

    “首先，第一個問題很好解決。只要大家不傳出去便行了。到時候采取倒查問責制，一旦有人故意發(fā)布不實的消息煽動人心，使學子們不能安心溫習功課，一經(jīng)查實，本官便會向皇上進言，將查出來的那人革職查辦，家產(chǎn)全部充公。想必，這個方法應該可以杜絕消息走漏出去。各位大人覺得呢？”

    楚辭溫和的笑此時在大家看來無疑是很恐怖的了，這話一出，有點想法的人也立刻偃旗息鼓了。

    “第二，江大人說的話確實不假。但是一個規(guī)矩之所以存在，除了有它存在的必然性之外，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沒有另一個更好的辦法來代替它?！?/br>
    “大家可能不明白本官為何執(zhí)意要改變這個規(guī)矩，那是因為，昨日江大人在說明情況時，本官便發(fā)現(xiàn)了一個弊端。”

    “縣試時由分巡道員交叉監(jiān)考，由各縣山長和夫子們巡考，乍聽上去，似乎很合理?？纱蠹覅s忽視了一點，這樣做，極易造成舞弊現(xiàn)象的發(fā)生。”

    舞弊這兩個字一出，所有人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但凡經(jīng)歷過科舉考試的人，就沒有不害怕和這兩個字扯上關(guān)系的。朝廷對于舞弊一直都是諱莫如深的，一旦捉住就絕不姑息。

    江大海騰得站起來，臉都漲紅了?！按笕撕纬龃搜裕肯鹿賯兙ぞI(yè)業(yè)在此地數(shù)年，從未發(fā)生過什么舞弊之事！大人此言，是不相信我們嗎？”

    楚辭對他擺擺手，說道：“先坐下。本官說的是容易出現(xiàn)，不是已經(jīng)出現(xiàn)。大家都是參加過科舉考試的人，自然該知道主考官對于學子們的意義，他是決定著我們能不能更進一步的關(guān)鍵人物。所以每逢公布主考之時，都有無數(shù)人想要上前去攀關(guān)系探口風，抑或是模仿主考官的文風答題，這樣錄取的幾率就能大大增加了?！?/br>
    “只不過，由于主考官們身份貴重，普通學子根本無法接觸到他們，所以只能各憑運氣了。假如有一天，你的叔伯親戚，你的先生成為了你這次科舉的主考官，你的第一個想法是什么？”楚辭看著大家訕訕的表情，笑著說道，“大家也不用說出口，這都是人之常情?！?/br>
    “然而，”他話鋒一轉(zhuǎn)，“正因為這種心態(tài)太過平常，所以根本無法避免。假如我們還像之前一樣，很容易就會讓人找到空子鉆進去。因為這并非大規(guī)模的泄題或是怎么樣，普通學子輕易發(fā)現(xiàn)不了其中奧秘，便只以為是技不如人之故，也不會想到那方面去。假如真有不學無術(shù)之人以這種方法擠掉有真才實學的學子，那么科舉的公正性便蕩然無存了。”

    “聽大人此言，是否您想出來的方法能夠完全杜絕此類事件的發(fā)生的？”有人提出質(zhì)疑，官場的潛規(guī)則是沒辦法消除的，既然無法消除，又何必執(zhí)著其中，平白去得罪人呢？

    “大家不妨先聽本官將方法說出來，然后再行判斷。若大家聽完之后，仍然覺得原來的辦法更好，那本官就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按大家的意見來辦，如何？”

    底下的眾人又互相看看，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們不同意倒顯得奇怪了，聽就聽吧，他們也想看看，楚辭到底能想出什么好辦法。

    第286章 故人來訪

    “本官的辦法其實很簡單, 將和縣試有關(guān)的所有人員都請過來，然后抽簽決定誰去哪個地方。比如說，咱們漳州府一共有七個縣城，那就是七位分巡道。再加上各地縣學的山長，就是十四位。然后這十四位一同抽簽，紙上寫著要去的地方，抓到哪就去哪。不過, 這抽簽的結(jié)果暫時先不公布，等到縣試前一天才能公之于眾?！背o說道。

    眾人不太明白，人還是這些人, 單只是換一換位置就能夠杜絕舞弊現(xiàn)象的發(fā)生嗎？

    有人提出質(zhì)疑，楚辭聽完之后，說道：“若還是兩縣交叉監(jiān)考, 那么一定會有人使那些歪門邪道的手段想要賄賂主考官。按我說的辦法行事，除非他能把這些人全部收買，不然的話，誰都可能成為他們縣的主考。”

    “既然大人有此妥帖之法, 下官們也就放心了。今年縣試, 就按大人說的去辦吧?！眱?nèi)心有想法的人自然有, 但大部分人都不反對, 他們貿(mào)然出頭，一定會惹來猜忌, 故而也不作聲了。

    ……

    轉(zhuǎn)眼便已是正月十五, 一場熱熱鬧鬧的花燈會后, 清閑的日子便過去了。無論是官府還是普通百姓，都恢復了往常忙碌的生活狀態(tài)。

    提學司的關(guān)于本次縣試的榜文也通過驛站送到了各個縣衙，讓他們于城門口和鬧市張貼，并且派人在旁講解。

    各地的榜文張貼半個時辰后，那些書生就都聚在了榜文前，仔細查看今年縣試報名時間和所需物件等。

    突然有人叫起來：“你們看最下面，今年的規(guī)矩據(jù)說和往年有所不同了！”

    大家順著他的眼神往下看，發(fā)現(xiàn)果真如此。不過上面寫的很明白，他們看完后，覺得這次改動其實和學子們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改動的地方是監(jiān)考和出題方式。大家仔細看完，發(fā)現(xiàn)這種方法比之以往更加公允了，一時間，大街上幾家歡喜幾家愁。歡喜的，自然一般都是有真材實料害怕被人橫插一檔的。發(fā)愁的則是沒什么本事動了不好的心思的。

    楚辭完全不在乎大家是怎么說的，他現(xiàn)在正做著馬車四處巡視。

    之前他去了果縣，將那里的大致情況都摸清了。但是這漳州府一共七個縣，他都得走一遍才行。

    現(xiàn)在他來的這個地方叫做灣縣，是距漳州府城最遠的一個縣，和南閩省延州府的一個縣相接。不過，延州府那邊因為有一個大碼頭，所以百姓們的生活比較富足。

    灣縣百姓一般做生意都會去延州府，那里商人很多，東西都能賣上價錢，不像在他們這里，東西再好也沒用。一般去那做生意的人，賺到錢后都干脆在延州府買房置地了，一年到頭也難得回來幾次。家里有錢的，就算不搬過去，也會把自家孩子送到那邊的私塾里。

    楚辭從村民口中了解到這些消息后，心里忍不住嘆了口氣?？磥?，要想狠抓教育，還真是難啊。經(jīng)濟水平跟不上去，老百姓們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況，他們根本就無心入學。

    楚辭帶著些許郁卒的心情回到了提學司，剛一進門，便有人上前稟報，說有人來找過他，還說是他的故人，那人得知他不在府上，便留下了一個地址，讓楚辭回來后再遣人上門喚他。

    楚辭很疑惑，故人？難道是張文海那幾個？總不可能是京城來的吧？！

    想到這個可能，楚辭心中有些莫名的喜悅，雖然他知道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還是用充滿希望地語氣問道：“這人說過他姓什么，從哪里來的嗎？”

    門口的衙差回憶了一下，然后說道：“他說他姓徐，從邊城來的。”

    楚辭先是失望，而后又是一愣，邊城來的姓徐的人？

    “他長得什么樣子？”

    “呃……瘦瘦高高的一個老頭兒，留著點胡須，總是一副笑模樣，看起來像是哪家的老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