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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珈瑛回過神,輕輕抓住她扶著相冊的手。那是雙粗糙的手。胡珈瑛想起胡鳳娟。 蔡老的模樣便緩緩淡去。 “那個小偷……后來抓到了嗎?” 垂下腦袋抹去眼淚,趙亦清搖搖頭,“至今沒抓到?!?/br> 東北冬天白茫茫的大雪于是好像回到了眼前。胡珈瑛還記得那孤孤單單的高壓電塔,站在幾葉紅色的屋頂中間,架起電線,撐起天。她知道他去了那里,也許一輩子不會再回來。 “后來我讀完了高中,就沒再讀大學(xué),到工廠里打工供亦晨讀書?!睕]發(fā)覺她的沉默,趙亦清抹干了眼淚,又捧著相冊繼續(xù)往后翻,“他知道我辛苦,慢慢就收斂了心思,不再像頭幾年那樣渾渾噩噩了。經(jīng)常幫著我干活,打掃衛(wèi)生,做飯……我要是生了病,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他來辦。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有個男人的樣子了?!?/br> 翻到下一頁,她停下來,吸了吸鼻子,輕吁一聲,既像感慨,又像嘆息。 “這么多年,他也就一件大事沒聽我的勸?!?/br> 右上角的那張照片,像是趙亦晨考上警校那會兒拍的。他穿著警服,戴著警帽,身形筆直,眼睛隱在帽檐底下的陰影里,目光深沉銳利。一如胡珈瑛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她明白了趙亦清的意思。 “讀警校,當(dāng)警察?!焙扃犚娮约旱穆曇?。 略略頷首,趙亦清松開相冊,粗糙的手心覆上胡珈瑛的手背。那也是雙粗糙的手。捧在手里,摸得到厚厚的繭。趙亦清低著眉默默地看著,張張嘴,又合上。 “珈瑛啊……”良久,她才從嗓子眼里擠出聲音,“我們家出過警察,所以我知道當(dāng)警察的家屬,很難。尤其是刑警,大部分因公殉職,活著的時候家里人睡不了一天安穩(wěn)覺,死了也要留遺憾,生前聚少離多?!闭菩妮p輕摩挲胡珈瑛的手背,趙亦清頓了好一會兒,每個字都又慢又輕,“亦晨學(xué)的是刑偵,將來的目標(biāo)也是刑警……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提過,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這些,做好心理準(zhǔn)備?!?/br> 說完她再次翕張一下嘴唇,好像想再說點什么,卻被堵在了胸口。 胡珈瑛等待許久,最終反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趙姐?!?/br> 第二天,趙亦清悄悄起了個早,穿戴整齊,去劉志遠家拜年。 胡珈瑛上午幫著趙亦晨準(zhǔn)備年夜飯,午后也沒休息,坐在客廳的窗臺邊上,就著外頭的天光剪窗花。他午睡醒來瞧見她,便走到她身旁坐下,拾起窗臺上幾張紅彤彤的窗花,翻來覆去看了看,再去瞅她手里的花樣,“這么復(fù)雜的花樣你也會剪。” 手中的剪刀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她沒抬頭,只翹了嘴角笑笑,“以前我阿媽教我的?!?/br> 胡家村的女人都剪得一手好窗花,據(jù)說是祖宗留下的手藝?!澳鞘鞘炷苌?。”趙亦晨又撿了兩張別的花樣仔細瞧,直到?jīng)]興趣了,才擱到一邊,捏起她幾縷頭發(fā)把玩,“昨晚聽到你跟我姐在屋里說了挺久的話,都聊什么了?” “趙姐給我看你小時候的照片?!彬v出一只手來,胡珈瑛從他手心里抽出自己的頭發(fā),身子調(diào)轉(zhuǎn)一個方位側(cè)向他,然后又接著低頭剪窗花,“我之前問過你為什么想當(dāng)警察,還沒問過你為什么想當(dāng)刑警?!?/br> 趙亦晨一笑,“我要是說不上原因,你生不生氣?” 抬起眼皮白他一眼,她也不同他拌嘴。他于是又替她把垂在臉側(cè)的頭發(fā)挽到耳后,再靠向身后緊合的玻璃窗。 “窮能犯罪,尋仇能犯罪,貪也能犯罪。”習(xí)慣性地伸直雙腿,他兩手十指交疊,隨意擱在膝前,“被偷被搶的人窮了,就去偷去搶。被打被殺的人心里有了怨恨,就去打去殺。貪的人多了,清白的人也跟著貪。一旦走錯了路,賠上的就是小半輩子、大半輩子,甚至一輩子。有的不僅葬送自己,還害了家人?!?/br> 停下手里的剪刀,胡珈瑛看向他,視線撞上他轉(zhuǎn)過來的眼睛。 還是照片里的模樣,深沉,平靜。她記得他說過,她的眼睛不愛笑。其實他的也是。 可他注視著她,忽然就笑了。和那時球場上的笑不一樣,少了點兒傲氣,多了點兒水似的柔和?!靶叹?jīng)手的案子,如果破了,也算是能砍斷這種的惡性循環(huán)。我覺得這樣很好?!彼f。 胡珈瑛便記起他頭一次提到母親時的樣子。她望著他,握著剪刀的右手動了動食指。片刻,她低下頭,把剪刀和剪到一半的窗花擱到一旁,摘下了右手手腕上的菩提手串。 空了的左手?jǐn)偟较ヮ^,她瞥了眼趙亦晨的手,“手拿過來?!?/br> 猜不到她要做什么,他把手遞過去,被她捏著手心,套上了手串。菩提子滾過他的手腕,表面已經(jīng)被磨得不再粗糙,可見被反復(fù)把玩了不少年頭。一顆顆串在一塊兒,個頭不小,掂在手里也有些分量。 等給他戴上了,胡珈瑛又捉著他的手,捻著其中一顆轉(zhuǎn)了轉(zhuǎn),“這是我阿爸留給我的?!?/br> 趙亦晨聽了便要摘下來,“那你不好好戴著……” “給你了你就戴著。”她不輕不重地拍開他的手,垂下眼睛,松開那顆被搓揉得溫?zé)岬钠刑嶙樱粗篙p輕摁在他的手心,“算命的說我命里跟佛有緣,希望佛祖能保你平安吧?!?/br> 沉默一會兒,他反握住她的手,忽然胳膊一攬將她抱到腿上。胡珈瑛僵住了身體,感覺到他干燥的嘴唇貼過來,親了一下她的臉頰。很快,又很重。她臉上一熱,僵硬地被他圈在懷里,一動不敢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