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還好，都還好。失眠的問題也好多了?！睕]想到她還記得自己失眠的問題，趙亦清心頭一軟，但仍舊記得要緊的正事，便隨意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遲疑了會兒道：“今天打給你，主要是想告訴你……我們有珈瑛的消息了?！?/br>
    秦妍又一次無言了片刻，“你們……找到她了？”

    “可以這么說。只不過……她去年已經(jīng)過了身?！毕胍o她言簡意賅地說清楚事情的經(jīng)過，趙亦清卻喉中一哽，最終只能壓抑著哭腔嘆息，“唉，一言難盡?！?/br>
    這回對方在電話那頭靜了近十秒，才遲遲出聲：“請節(jié)哀。”

    只有三個字，卻每一個字音里都帶著顫音，極力抑制的哭腔也伴著呼吸梗在了尾音中。

    意識到她剛得知這個消息想必要比自己更加驚慟，趙亦清抬起袖子拭去臉上的淚水，反過來安慰她：“你也別太難過。我知道你們感情好。”

    “嗯?！彼幕貞?yīng)里還帶著一絲顫抖。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留給對方一段緩沖的時間。

    “小秦啊，其實還有一件事我們想拜托你?！痹S久，等到能夠說出一段完整的話了，趙亦清才說，“珈瑛和亦晨的女兒……今年八歲，我們已經(jīng)把她接回來了。但是現(xiàn)在……孩子因為mama不在了，得了兒童抑郁癥，還不能講話——好像是因為失語吧。我就想問問你，有沒有什么認(rèn)識的兒童心理方面的專家能介紹一下，我們帶孩子去看看?！?/br>
    那頭的秦妍好像已經(jīng)平復(fù)了情緒，只是說話還有些鼻音：“孩子現(xiàn)在趙亦晨家還是？”

    “在我們這兒。”說完覺得有那么點(diǎn)兒含糊，趙亦清便又補(bǔ)充，“我們頭幾年已經(jīng)搬到亦晨樓上了，還是原來那個小區(qū)?！?/br>
    “好，那我明天上午過來一趟，你看方便嗎？”她那頭響起了紙張翻動的嘩嘩響聲，輕微，不緊不慢，就像她此刻的語氣，平和而從容，“其實我自己就是做兒童心理的，這幾年在一家兒童心理康復(fù)中心工作。心理治療這方面，要取得比較好的效果，關(guān)鍵也是要患者和醫(yī)生之間建立良好的信任關(guān)系。所以有時候，合適比專業(yè)重要?！狈磩蛹堩摰穆曧懲Ｏ聛?，她說，“我先去看看善善，如果她能接受我，就由我來幫她康復(fù)，好嗎？”

    “好，好……你親自來，我們也放心些。”摘下眼鏡擦著眼淚點(diǎn)頭，趙亦清吸了吸鼻子，“不過……你怎么知道孩子叫善善？”

    電話那頭的女人極為短暫地一頓，語調(diào)輕穩(wěn)如常：“你剛剛說過了。”

    “哦哦，我說了是吧？不好意思……我記性不大好?！睕]有懷疑她的話，趙亦清重新戴上眼鏡，“那我待會兒把地址發(fā)給你吧？”

    同一時間，夜幕包裹京珠高速的上空，路燈綿延至視野盡頭，趙亦晨驅(qū)車疾馳，一路向北。

    明黃的燈光一片片滑過他的眼底，他沒有抽煙，兩手握著方向盤，專注于超車和前行。

    這是這么多年以來，他頭一次不需要尼古丁的幫助，便能不去思考任何事情。

    X市距離Y市六百一十六公里，統(tǒng)共七小時的車程。趙亦晨抵達(dá)南郊的公墓時，已是凌晨三點(diǎn)。公墓管理員不放他進(jìn)去，他便把車停在離入口不遠(yuǎn)的平地，后腦勺枕上車座頭枕，合眼休息。

    他夢見了母親。

    那是過小年那天，她拎了一只母雞回來，在院子里忙上忙下，殺雞，給他和趙亦清燉雞湯。父親破產(chǎn)自殺后，他們便有好幾年沒再吃過雞。趙亦晨和趙亦清手牽著手站在院門口，饑腸轆轆地看著母親放光了雞血。

    當(dāng)晚，姐弟倆喝到了香噴噴的雞湯。

    母親把雞rou都分給了他們，自己只喝了半碗湯。

    第二天她便在騎著單車追小偷的時候，撞上了一臺黑色的小汽車。

    有人敲響了車窗，趙亦晨從夢中驚醒。

    他的手反射性地摸向腰間的槍，轉(zhuǎn)頭卻見墓地管理員彎著腰站在他的車窗邊，抬高嗓門對他說：“可以進(jìn)去了。”

    天方微亮，朝陽尚且沒有掙脫地平線的束縛。趙亦晨卻好像被這微弱的天光刺痛了眼睛，下意識地伸手擋住雙眼，從指縫里看到了擋風(fēng)玻璃上細(xì)密的露珠。

    天亮了。他告訴自己。

    通過墓地管理員的指引，他找到了許菡的墓。

    與其他的墳?zāi)箾]有多少區(qū)別。墓碑上有她的照片，還刻著她的名字。立碑人是許漣。

    他記得許漣說過，她是被火化的。

    人死只是一瞬間的事，瀕死的掙扎卻或長或短。他的母親被車撞死，身體飛出了幾米遠(yuǎn)。當(dāng)時趙亦晨就立在街頭，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她身子底下全是血。在他跑到她身邊之前，她已經(jīng)斷了氣。

    他想，她走得應(yīng)該不會太痛苦。

    但是胡珈瑛不同。他對她離開的方式不得而知，更不知道她走得是否痛苦。

    這九年里，他無數(shù)次記起她曾經(jīng)說過的話。他也明白了為什么有的時候她會希望他死。正如這九年來，他無數(shù)次希望聽到她的死訊。

    可一旦到了夢里，她回到他身邊，他就會松一口氣。他會想，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事。

    緩慢地蹲下身，趙亦晨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照片中她微笑的臉。

    其實他很少會夢到胡珈瑛。他的生活太忙，太累。就像她說過的那樣，沒了她，他根本不會照顧自己。但就是在那偶爾幾次的夢境中，他總是猝不及防地看到她出現(xiàn)在家里：在廚房洗碗，或者在臥室床頭的臺燈下替他補(bǔ)襪子。他叫她，她便抬起頭沖他笑，仿佛她從來不曾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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