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大郎正與張邱請教刀術(shù)。

    大郎真是來學(xué)東西的，尤其是在曲陽之戰(zhàn)以后，開始瘋狂的迷戀武藝，跟著陳默來到青州以后，不是陳默不想帶他一起出去，而是大郎每天不是打熬力氣，便是纏著縣尉、功曹學(xué)習(xí)武藝，那股子瘋勁，就算已經(jīng)很刻苦的陳默也有些驚嘆。

    以前的大郎，陳默站樁練字都會覺的陳默在浪費(fèi)時間，但現(xiàn)在的大郎，比當(dāng)初的陳默可瘋多了。

    “大郎，一起用食？”陳默開口招呼道。

    “稍待！”大郎看了看天色，搖了搖頭，時間還沒到，他每天吃飯的時間都是固定的，也不知道誰教的。

    一柄環(huán)首刀，舞的不算多快，只是重復(fù)著劈砍的動作，不過陳默很清楚，一把環(huán)首刀的分量看似不重，但要這般持續(xù)揮砍可是極為吃力的，若是用力不當(dāng)，甚至?xí)阶陨怼?/br>
    “公子，飯食已經(jīng)備好！”娟兒小跑著來到陳默身邊，躬身道。

    “待會兒吧，我也許久未曾習(xí)練棍術(shù)了，正好習(xí)練一番，一會兒同吃?！标惸瑩u了搖頭，來到青州的這段時間，對陳默來說，挺充實的，學(xué)習(xí)、交友，生活與以往有了極大的區(qū)別，只是有時候，陳默心中會感覺莫名的空虛，這份空虛是什么，他不知道，只是今天看到大郎的時候，陳默突然想明白了。

    以前那種感覺。

    家鄉(xiāng)雖然忙碌，但每日與伙伴玩耍，雖然吃不太飽，但大家湊在一起非常熱鬧，但現(xiàn)在，老師待自己如親出，但吃飯有吃飯的禮法，師徒二人各自一張桌案，跪坐在上面，各吃各的，吃完了起身離開休息，吃的雖好，卻沒了往日那種味道。

    從兵器架上找來一根木棍，陳默每天也是習(xí)練棍術(shù)的，不過卻不似大郎這般，他每日練武的時間有兩個時辰，其中一半還是打熬力氣，要論刻苦，陳默在習(xí)武這方面還真趕不上大郎。

    兩人也不說話，就這般一直練到天黑之后，方才停下來。

    “痛快！”大郎將手中的環(huán)首刀一甩，精準(zhǔn)的倒插在兵器架上。

    “花里胡哨?！标惸瑢⒛竟髁⒃诒骷苌?，搖頭笑道，這種動作，他目前的水平做不到，心里多少會有些羨慕，不知不覺間，大郎在武藝這方面似乎超過了自己。

    “公子，飯食……”娟兒湊過來，對著陳默道。

    “就在此處吃吧?！标惸Φ?。

    “你現(xiàn)在身份尊貴了，這般吃法不合禮數(shù)吧？”大郎端著一個比他腦袋還大的海碗出來，看著娟兒拎著的食盒，搖頭道。

    “禮數(shù)這東西，守的久了感覺像在坐牢一般，無趣的很?！标惸罄删瓦@么席地而坐，翻開食盒，看著里面精美的糕點(diǎn)還有果脯、rou脯，能夠明顯聽到大郎咽口水的聲音。

    “一起吃吧?！标惸咽澈蟹畔?，端著自己的碗道：“雖說不合禮數(shù)，不過從小到大，我們似乎都是這般吃的，也并無不妥?！?/br>
    “身份不一樣了，你現(xiàn)在可是公子?！贝罄刹豢蜌獾膴A了一塊rou到自己碗里，將碗湊到嘴邊，嘴一張，筷子就往嘴里扒拉，嚼幾下便咽下去，那嘴巴好似跟碗黏住了一般，碗里的飯食不完似乎都不會分開。

    “這是仗了恩師的勢，又非我本事?！标惸豢诳诔灾?，不算豪邁，卻也沒有多斯文，只是將嘴里的吃完然后再夾。

    “你知道我為何這般拼命的習(xí)武么？”大郎停下了扒飯的動作，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的問道。

    “跟我差不多吧，不想再那般無力，不想被人欺負(fù)。”陳默看著黯淡下來的天空，自語道。

    “不怕你生氣?！贝罄蛇七谱斓溃骸捌鋵嵱袝r候我會想，當(dāng)初我若也有你一般的本事，如今是否跟你一樣被名士看重，亦或是直接替代你？”

    陳默扭頭，有些驚訝的看向大郎：“這話為何要說與我聽？”

    “不知道，說出來舒服些，畢竟我能有今日，也是靠你，這般想法有些小人，我想當(dāng)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贝罄傻拖骂^，有些低沉道。

    “我最近跟老師學(xué)學(xué)問，老師最近跟我講的與我所想的學(xué)問有些不同?！标惸妓鞯溃骸昂孟袼腥硕际沁@般的，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人若能富貴，都會羨慕，但若是親近的人突然之間富貴了，反而會嫉恨，此乃劣根，所有人都會有，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承認(rèn)，從這點(diǎn)上來說，你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磊落?！?/br>
    “學(xué)問還有這個？”大郎愕然的看向陳默，他總覺得這做學(xué)問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那你以為是什么？”陳默好奇的看向大郎。

    “每天讀書、讀書然后還是讀書，這些時日我砍你沒怎么讀書，還以為你懈怠了?！贝罄上肓讼氲馈?/br>
    “書上記載的東西就那些，一部萬言書，三兩日便能背誦，但背誦是一回事，能否理解其中的道理卻是另外一回事?！标惸瑩u了搖頭，好像他以前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

    “三兩日便能背誦一本萬言書？”大郎扭頭看了看娟兒道：“我記得娟兒與我說，尋常人三五日能將一部萬言書通讀已是極為厲害的，你都能背誦了？”

    “不太清楚，也差不多，一般通讀兩遍，我便能記住了?！标惸肓讼氲?。

    娟兒：“……”

    大郎：“我沒讀過書，你莫要騙我?！?/br>
    “反正我是如此?！标惸瑩u了搖頭，讀的書多了，他的記性似乎也越來越好，一開始是沒有這個本事的，但最近卻有了，其他人讀書是怎樣的，陳默真不知道，唐元他們似乎不太愿意跟自己分享讀書的經(jīng)驗。

    “行了，該說的也說了，心里暢快了許多?！贝罄蓪τ谧x書的事情不太上心，擺了擺手，將空碗往地上一放，仰躺著道：“你怪我么？”

    “不知道?！标惸瑩u了搖頭道：“還是有點(diǎn)兒吧，畢竟我對你這般好，若說不怪，那不可能，不過你能這般坦誠的說出來，那股怒意突然便沒了?！?/br>
    “你若不怪，那我就繼續(xù)留著，以后你若當(dāng)了官，我?guī)湍銡⑷?！?/br>
    “為何要將當(dāng)官和殺人扯在一處？”

    “不都是這般么？”

    “當(dāng)然不是?！?/br>
    “可我見臧縣令殺人時候可干脆了?！?/br>
    “這不一樣！”

    盛夏的夜風(fēng)中帶著一股灼熱，陳默覺得自己已經(jīng)許久沒有這般輕松了，兩人聊著一些昔日的回憶，任由那肆意的歡笑聲融入這夜風(fēng)之中……

    第十三章 結(jié)案，誰人無罪？

    朝陽驅(qū)散了晨曦，緊閉的城門被人緩緩?fù)碎_，陳舊的城門不斷發(fā)出軸承轉(zhuǎn)動的咯吱聲，預(yù)示著新一天的正式開始，已有等在城外的百姓開始進(jìn)城，守城的士族開始收入城的錢。

    視野的盡頭，一行車隊緩緩駛來，規(guī)模不大，卻也有數(shù)十人，離的近了，能夠看到那些護(hù)衛(wèi)身上自有一股殺伐之氣，與尋常的縣衛(wèi)或是大族護(hù)衛(wèi)似有不同，隔著老遠(yuǎn)，便感覺到一股蕭殺之氣。

    城門口的縣衛(wèi)連忙打起了精神，一般這種陣仗，通常都是某個大人物。

    領(lǐng)頭的帶著兩人上前交涉，問清對方來歷也好上報。

    “煩勞通傳，刺史府主簿，盧鄉(xiāng)高望拜見?！避噹?，一名年過四旬，樣貌儒雅的老者出來，對著縣衛(wèi)道。

    一群縣衛(wèi)聞言連忙打起精神，在確定了對方身份之后，一面派人通知臧洪，一面將車隊迎入城中。

    “來的這般快？”衙署中，正在幫臧洪處理文案的陳默有些驚訝道，這才幾天？

    “對于我等士人來說，名望有時候比官爵都要重要?！标昂樾χ鹕淼溃骸叭羰遣粊?，反而會落人口舌，此事與高家有關(guān)，主動前來澄清是最好的選擇，否則若避而不見，反讓人覺得心虛?！?/br>
    陳默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也確實是這般道理，當(dāng)下跟著臧洪一起出了衙署，前去迎接人。

    高望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儒家士人，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儒雅，祥和，反正很難生出惡感那種。

    “元進(jìn)先生勿怪，此事關(guān)乎一莊上千條人命的滅莊慘案，實屬重大，是以才……”臧洪見到高望，當(dāng)先抱拳告罪道。

    “子源不必說了，事情老夫已然盡知，此番正是帶著那畜牲前來自守，子源秉公法辦便是，無需在意老夫顏面！”高望面色有些痛苦的道。

    “先生是說……”臧洪和陳默驚訝的看向高望。

    高望痛苦的閉上眼睛，隨即喝道：“將那孽畜給我?guī)蟻?！?/br>
    “喏！”兩名護(hù)衛(wèi)押著一名樣貌俊美的青年來到臧洪面前。

    “先入衙署吧！”臧洪嘆了口氣，想過很多可能，但唯獨(dú)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

    高望點(diǎn)點(diǎn)頭，邁步前行，那周元似乎想要攙扶，卻被兩名護(hù)衛(wèi)按的死死的。

    一行人入了大堂，臧洪正了正衣冠，隨后看向跪于堂下的青年道：“周元，梁莊滅莊一事，可是你所為？”

    “是我所為。”周元抬頭，雙目直視臧洪。

    “為何？”臧洪看著周元皺眉道：“我聽聞你便是出自梁莊，分屬同鄉(xiāng)，為何對同鄉(xiāng)下如此殺手，你于心何忍？”

    “何忍？”周元搖頭嗤笑，有些不屑：“縣令愿聽我說？”

    “你且說來?！标昂辄c(diǎn)點(diǎn)頭，一來好奇，二來說得越多，也越容易出錯，他想看看周元是否是在為人頂罪。

    “家父曾在邊關(guān)效力，在我幼年時，便已戰(zhàn)死邊疆，我與母親自幼相依為命，家父留下良田十畝，薄田百畝，至少衣食無憂，與莊中鄰里，相處的也不錯?！?/br>
    臧洪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插話，只是讓他繼續(xù)說。

    “不過我等孤兒寡母，卻擁有如此多的田產(chǎn)，自然容易招人算計，梁歡看上了我家的十畝良田，若他出錢買，便是少一些，我們孤兒寡母也只能認(rèn)了，但可惜，梁歡欺我母子勢單力薄，便讓人在莊中散布謠言，說我娘與莊里閑漢私通。

    那閑漢是有婦之夫，事情傳到對方耳中，再然后然后，那閑漢的婆娘便來鬧，打我娘，打我，自那以后，一切便都變了。”

    深吸了一口氣，周元顯然不愿意回憶這段往事，臉色也變得冰冷而猙獰：“街坊鄰居對著我娘指指點(diǎn)點(diǎn)，那閑漢夫婦隔幾日便跑來鬧，打我娘，那閑漢竟然還想趁機(jī)將我娘納為妾……哈哈，一個閑漢，白身都不如，我周家雖不是名門望族，但也算為朝廷立過功勛，三代戍衛(wèi)邊疆，他配么？”

    “再后來，事情就更可笑了，東家丟了雞是我娘偷的，因為她不檢點(diǎn)，西家錢丟了，也是我娘偷的，老天不下雨，是因為我娘惹了天怒，甚至牲口不好了，也是我們母子的過錯，好像我們活著便天理難容一般?！?/br>
    “一開始只是閑言碎語或是栽贓嫁禍，后來就不只是那閑漢動手了，我娘出門都有人拿東西丟他，然后那梁歡來了，只要我娘愿意讓出那十畝良田，可以為我家擺平此事……”周元突然笑了，笑的很瘋狂：“我娘信了！地也給了！”

    衙署中的氣氛突然變的壓抑起來，陳默不知為何，總覺的堵得慌。

    “縣令可知后來如何了？”周元笑的眼淚橫流。

    臧洪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周元笑道：“第二天，那梁歡便告訴眾人，我娘意圖用十畝良田行賄！那一天，我都記不得誰來過，反正很多人沖進(jìn)來，不問緣由便打，我娘被活活打死，到死把我死死的護(hù)在身下，家里的東西能搶的被搶光了，不能搶的，也被砸光了，唯獨(dú)我，或許看我年幼，他們放了我一命，我當(dāng)時不過八歲，能如何？只能每日裝瘋，跟狗搶食，才有幸活到今日！我就想問問諸位，這仇，我該不該報？”

    “你殺梁歡便是，為何要屠盡整座梁莊，甚至連前來的賓客都不放過？”縣丞皺眉問道。

    “沒人是傻子，我娘何等人，那些鄉(xiāng)親當(dāng)真不知？便是要私通，也不該是那狗看了都跑的閑漢，但卻無人說一句公道話，反倒是最后一并沖進(jìn)來搶砸，可笑的是在得知我成了岳丈女婿之后，這些人竟然還招我回鄉(xiāng)？哈哈，誰人無罪？我想不出，至于那些賓客……”周元嘆了口氣：“確實有愧?！?/br>
    “那你為何事后不自首？”陳默忍不住出言問道。

    周元好奇的看了陳默一眼，搖頭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呼？我心有掛念，加上如今世道，黃巾亂賊屠莊之事時有發(fā)生，若能蒙混過去，自然是最好的，我有妻兒，不想他們?nèi)缥矣啄陼r一般，只可惜……”

    若非是臧洪的話，恐怕尋常縣令在知道此事跟高望有關(guān)之后，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可惜，這世上的事沒有若非。

    “但只因你一己之私，竟殘殺上千人，你于心何忍？”縣丞皺眉斥道。

    “汝非我，安知我之恨？”周元昂首道：“若說愧疚……”

    轉(zhuǎn)身，周元跪倒在閉目不言的高望身前，躬拜道：“辜負(fù)了岳父這些年教導(dǎo)之恩，元去后，望岳父珍重！”

    “你這……”

    “夠了！”縣丞還想再說，臧洪已經(jīng)開口道：“其情可憫，其罪難恕，既然你已認(rèn)罪，本官也不再對你用刑，罪狀簽押之后，將周元押送至郡府，通報朝廷，由朝廷發(fā)落，其他事情，不必再言，退堂吧?！?/br>
    第十四章 黃巾落幕

    淡淡的檀香從香爐中溢散在空中，整個書房充斥著淡淡的香氣，雕花的書案后，臧洪端著竹簡細(xì)細(xì)品讀，陳默跪坐在窗桕邊，怔怔出神。

    周元已經(jīng)被送走三天了，陳默猶記得三天前，那位高望先生離開時佝僂的背影，仿佛一天之內(nèi)老了十歲一般。

    屠莊按照律法來說，無疑是大罪，但不知怎的，在周元被緝拿之后，陳默卻沒有那種破案之后的開心感，反而這三天來總覺的有什么壓在心中一般，不是滋味。

    “已然三日了。”良久，臧洪放下竹簡，看了看窗外的景色，突然笑道：“還想不通？”

    “老師，我在想周元究竟有沒有錯？”陳默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