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船的大叔一轉(zhuǎn)舵，減了速，緩緩把漁船靠近漁排，小屋里有人走出來，見了船就喊：“老劉?！?/br>
    蘇新七從船尾站起來，沖人喊：“二叔。”

    蘇二叔轉(zhuǎn)過頭，很意外，“小七，這個點你怎么來了？”

    他又看向她邊上的陳鱘，“喲”了聲，揶揄道：“我以前就想過哪天你會帶著男朋友私奔到我這來，沒想到這天這么早就到了，嘿，長得還和你二叔一樣帥?！?/br>
    陳鱘在停船的那刻就睜開眼了，他沒坐過這樣的小漁船，動力不足還不穩(wěn)，晃了一路人都犯惡心了，他人不舒服，臉色就有些沉，但聽到蘇二叔說的話他還是勾了勾唇。

    蘇新七從船上跨到漁排上，身子小幅度晃了下，還沒穩(wěn)住就說：“是小姨家的住客?！?/br>
    陳鱘也上了漁排，他還是頭一回覺得腳著地的感覺很好，雖然腳下不是真正的地面。

    劉叔把人送到后，知會了聲就開著船往自己的養(yǎng)殖場去，蘇二叔知道陳鱘是大陸來的后，更加熱情，“小哥，怎么稱呼你??？”

    “陳鱘?！?/br>
    “陳……小鱘啊，你一個人來沙島玩?。俊?/br>
    陳鱘乍一聽他這么喊，還有點不適應(yīng)，“嗯。”

    蘇二叔豎起大拇指，“有膽量，年輕人，尤其是男孩，就是要多出來走走，長點見識……第一回 上漁排吧？”

    陳鱘點了下頭。

    “嘿，新鮮吧?！碧K二叔憨憨地笑著，又關(guān)切地問：“你和小七晚飯都吃了嗎？”

    蘇新七一聽這話，警鈴大作，“我們吃——”

    “還沒?！标愾\瞥了她一眼。

    蘇二叔開懷暢笑，擼起袖子一副要大顯身手的模樣，“我這難得來客人，今天晚上我就露一手，讓你嘗嘗地道的海鮮大餐?！?/br>
    “二叔，不用了吧，我們回島上吃就行?！碧K新七攔住自家興致大發(fā)的二叔。

    “我們島上人熱情好客可是出了名的，哪有不留客人吃頓飯的道理?！碧K二叔沖陳鱘一招手，“等著，叔現(xiàn)抓現(xiàn)做，保準(zhǔn)是你這輩子吃過最鮮的海味?！?/br>
    蘇新七給了陳鱘一個警告的眼神，希望他識相點。

    陳鱘看著她，嘴角噙著笑，眼神挑釁，懶懶地應(yīng)道：“好啊?！?/br>
    蘇新七眉頭再蹙，心情又差了。

    她本來打算帶陳鱘來漁排隨便看下就讓二叔送他們回島，現(xiàn)在可好，還要賠上一頓飯的時間，她了解自家二叔，自來熟，興致來了話就多，長屁股，這下回島更是時無定點了。

    初四果然不宜出門，她想。

    漁排附近是大片的養(yǎng)殖場，這個點養(yǎng)殖戶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喂食，每次有船從邊上經(jīng)過，漁排便會搖蕩起來，水床似的。

    陳鱘站在橫木上，低下頭，還能從木板的間隙看到底下的海水一漾一漾的，漁排上有七八個鐵皮房子，剛才在船上遠(yuǎn)遠(yuǎn)看著還像模像樣的，近了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些房子很簡陋，比陸上的活動板房還不如。

    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下了，天幕沉沉，海上唯一的光便是鐵皮屋里漏出的一點昏黃的燈光。

    陳鱘瞥向站在一旁表情郁悶的人，故意說：“不帶我參觀參觀？”

    “自己看?！?/br>
    “你就這樣對你的私奔男友？”

    他語氣促狹，不懷好意，蘇新七情緒不好，冷淡回譏：“少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會跟你這種大陸客走?！?/br>
    天色晦暗，鐵屋的燈光從窗口斜切出來，陳鱘就站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線，不知道是不是背光的緣故，蘇新七覺得他的臉看上去比剛才陰沉，沒了那一分玩世不恭。

    陳鱘盯著她，忽然用腳猛地一踩腳下的木板，整個漁頓時排晃蕩起來，蘇新七沒防備，身子一晃，整個人重心不穩(wěn)往邊上一個趔趄，險些栽倒。

    陳鱘及時扶著她的腰，趁她還沒站穩(wěn)把人往懷里帶了帶，他微躬著身，腦袋貼向她的，眼睛看向遠(yuǎn)處亮起的燈塔，晦暗不明。

    他附在她耳邊低語，聲音沉沉，像是狩獵宣言，“本來沒想留下，你給了我一個理由，日子還長，我們走著瞧?！?/br>
    第8章 殺魚

    蘇新七怔了片刻，回過神立刻搡開他扶在腰間的手，怒視著他。

    陳鱘順勢往后退了一步，攤著手，笑得很欠揍。

    “哎喲，今天風(fēng)真大……小七，來搭把手?！碧K二叔從屋子里走出來，他沒察覺到蘇新七和陳鱘之間不尋常的氛圍，還一臉開心，“那個，小鱘啊，外邊風(fēng)大，你進(jìn)房子里坐坐，別凍著?！?/br>
    “好?！标愾\做無事狀。

    “小七，哎，你這丫頭，怎么還杵著不動呢，快來，幫叔一起撈網(wǎng)箱?！?/br>
    蘇新七繃著臉，緊抿著唇，一點幫廚的興致都沒有。

    “來了?！?/br>
    雖如此，她還是隱忍著情緒，轉(zhuǎn)過身走向二叔，她不想在這個時候拂了他的興，讓他白高興一場。

    蘇二叔橫跨在浮木上，彎下腰撈出一根繩子，緩緩拉起一個網(wǎng)箱，他提溜起箱子一看，登時雙眼一亮，看向跟過來的陳鱘，笑著說：“小鱘啊，你運(yùn)氣好，今天能吃到花蟹。”

    漁排上都是“看海吃飯”，撈著什么吃什么，開盲盒一樣，蘇新七隨意挽起頭發(fā)，幫著二叔撈起幾個網(wǎng)箱，又把“火車籠”起了，她從屋子里拿出兩個桶，把箱子里的海鮮“哐哐”往里倒。

    “嗬，還有鲅魚?！碧K二叔拿過兩個大盆，“我去弄蝦和螃蟹，小七，你把魚殺了?！?/br>
    “哦?！碧K新七頭也不抬，熟練地抓著鲅魚，拿過一旁的棒槌，對著魚腦袋用力一摜，剛才還在桶里生蹦活跳的魚立刻不動彈了。

    陳鱘低頭看著她挑了下眉，總覺得她這生狠的樣子是故意做給他看的，或者她是把他當(dāng)成了那條魚。

    “幫不上忙就別在這礙事?！碧K新七抬頭看人，一手拿著刀，目光冷沉沉的。

    陳鱘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往后退了兩步，給自己點了支煙，看著她。

    蘇新七無視他，直接拿刀刮魚鱗，動作嫻熟迅速，眼都不眨，她麻溜地剖開魚鰒，把內(nèi)臟掏出來扔在一邊，拔了鰓，又舀水把殺好的魚沖洗干凈，順手就丟進(jìn)空盆里，撈出另一條活魚，一刻不歇，手起刀落。

    外頭黑，蘇二叔把小鐵屋外邊的燈打開，一盞低瓦數(shù)的小燈泡就懸掛在門檐下，時不時還因為電壓不穩(wěn)閃爍一下。

    海浪聲滔滔不絕，裊裊入耳，細(xì)聽還能聽到海底不知名生物的低嗚，星河在上，波光在下。

    蘇新七就蹲在魚排邊上，燈光傾灑在她身上，她的臉隨著她的動作一會兒切進(jìn)燈光中，一會兒隱進(jìn)黑暗，她的背后是無垠的大海和一輪初升的皎皎明月，襯得她整個人都氤氳在一種神秘的氛圍當(dāng)中。

    陳鱘叼著煙，倚在一旁的桅桿上，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蘇新七身上，饒有興味。

    他還是第一回 看女生宰活物，她抿著唇目不轉(zhuǎn)瞬，下手干凈利落的模樣冷血得迷人，沾了血水的手都有別樣的風(fēng)情，揚(yáng)起的頭發(fā)絲都是好看的。

    他不是個喜歡看電影的人，但現(xiàn)在這場景讓他不由聯(lián)想到以前為了應(yīng)付學(xué)校老師勉強(qiáng)去看的幾部文藝電影，她的一舉一動在他眼里都像是慢鏡頭，帶點抒情蒙太奇的效果。

    陳鱘徐徐吐出一口青白的煙霧，無聲地勾唇笑笑，想自己大概是被勾了魂了。

    蘇新七一連處理了兩條海魚，動作間隨意挽著的頭發(fā)散了，她低著頭，頭發(fā)被風(fēng)一吹糊了一臉，偏偏兩只手都不干凈，她只能微微甩頭，企圖把發(fā)絲撇到一邊。

    陳鱘瞇了下眼，在木樁上撳滅了煙，無聲地走到蘇新七身后，俯身攏起她散落的長發(fā)。

    蘇新七的耳朵被碰到，癢癢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欲要回過頭，陳鱘低聲制止道：“別動?！?/br>
    他把她的散發(fā)攏成一束，脫下自己的護(hù)腕作發(fā)圈，幫她把頭發(fā)扎起來。

    蘇新七只感覺頭皮一緊，隨后就聽見他說：“先將就著吧。”

    她覺得有些別扭，心里腦袋都不自在，但手上還有活兒沒收尾，散著發(fā)的確礙事，所以盡管他行為冒犯，這回她倒沒那么抵觸。

    蘇新七把海魚處理好后就去了廚房幫忙，蘇二叔看到她的發(fā)型還打趣了句，說發(fā)帶挺別致。

    她也知道用護(hù)腕綁頭發(fā)有些滑稽，發(fā)圈掉進(jìn)海里了，身上又沒能扎頭發(fā)的東西，幫廚散著發(fā)總歸不衛(wèi)生，她只好先應(yīng)付著用著。

    蘇二叔平時就住在漁排上，這里雖然簡陋，但五臟俱全，鍋碗瓢盆油鹽醬醋一概都有，他的廚藝也不錯，動作麻溜，幾個鍋同時點火，蒸的蒸，燉的燉，炒的炒，很快一桌子菜就出來了。

    蘇二叔把一盤螃蟹擺上桌后，示意蘇新七，“可以吃了，去把小鱘喊進(jìn)來?！?/br>
    蘇新七默了片刻才應(yīng)了好。

    陳鱘搬了把塑料椅，坐在外面吹風(fēng)，蘇新七從屋子里出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夜晚海風(fēng)更涼，她一個從小生長在海邊的人都受不住，他倒是抗凍，大晚上的吹海風(fēng)，在酒店的房間也開著窗，好像一點都不怕冷。

    她走到他背后，平靜地喊他：“吃飯了。”

    陳鱘聞聲回頭。

    不知是不是錯覺，蘇新七居然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落寞蕭索。

    “真乖?！标愾\看著她忽的笑了。

    蘇新七皺皺眉，看他仍是慣常的輕佻，心道是自己看錯了。

    陳鱘搬上椅子，跟著蘇新七進(jìn)了屋，屋子小，平時為了方便，蘇二叔都不擺桌子，自己湊合著吃就是了，但今天難得來了客，他擺上一張四方小桌，桌子一撐開，更顯屋子逼仄狹小。

    “小鱘，來，坐這兒。”

    蘇新七不想和陳鱘挨著，正要在他對面落座，就聽二叔喊她：“小七，你坐小鱘邊上，我開電暖器，這樣正好能照著你們兩個。”

    蘇新七是有點冷，她猶豫了下，最后還是依言坐在了陳鱘身邊。

    蘇二叔把電暖器放在兩個小孩中間，開到最大功率，“海上冷，別凍感冒了?！?/br>
    他又問陳鱘：“小鱘今年多大了，會喝酒嗎？”

    “會?！标愾\只答了一個問題。

    蘇二叔眼開顏笑，轉(zhuǎn)過身抱來一瓶酒，拿來兩個杯子，坐下就倒，“來，會喝酒就太好了，陪叔喝一杯?！?/br>
    蘇新七忍不住開口：“二叔，這是白酒?！?/br>
    蘇二叔倒酒的手一頓，看向陳鱘，用眼神詢問。

    陳鱘反倒看向蘇新七，笑了笑，說：“沒關(guān)系。”

    蘇新七再不開口，說多了顯得她多關(guān)心他似的。

    “這就對了，男人不能說不行?！碧K二叔嘴上是這么說的，還是只倒了小半杯給陳鱘，他自己那杯則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冬天海上冷，不喝點酒夜里睡不著，凍骨頭?！?/br>
    他轉(zhuǎn)頭逗蘇新七，“小七，冷吧？你也來點？”

    蘇新七沒理會，在她還小的時候，二叔就愛拿酒逗她，還總拿筷子沾酒喂她，為此阿公阿嫲沒少訓(xùn)他。

    屋子小幅度地晃了晃，外面風(fēng)更大了。

    蘇新七把手放在膝上搓了兩下，正想著今晚好像降溫了，忽覺身上一暖，低頭去看，電暖器正正端端地照向她這邊。

    她略微訝異，抬眼看陳鱘，他正附和著二叔的話，眼睛沒往別處看，無事人一樣，好像電暖器不是他挪的。

    “小鱘，來，嘗嘗這個螃蟹，原汁原味，下鍋的時候還爬呢，絕對新鮮，還有這個綠頭鮑，自家養(yǎng)的，rou肥?！碧K二叔又把筷子一轉(zhuǎn)，指向一盤蒸魚，“這是小七做的，蒸鯧魚，也嘗嘗?！?/br>
    陳鱘挑了下眉，拿起筷子夾了塊魚rou放進(jìn)嘴里，蒸魚沒放多少調(diào)料，只擱了少許蔥姜蒜，把魚的鮮味給提了出來。

    “怎么樣？”蘇二叔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