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 第8節(jié)
蘇新七也忍不住看他。 陳鱘偏過頭,沖蘇新七勾了下唇,“還不錯?!?/br> 蘇新七別過頭,臉色稍霽,拿起筷子把魚的眼珠子夾過來吃了。 陳鱘見了,覺得很可樂。 “來來,碰一下,新年新氣象?!碧K二叔舉杯。 陳鱘舉杯,看了蘇新七一眼,她不喝酒,蘇二叔就喊她:“小七,你舀一碗湯意思意思。” 蘇新七抬頭看了眼他們兩個,放下筷子舀了湯,舉起小碗和二叔碰了下,說了兩句吉祥話,祝他新年快樂身體健康,正要收回碗喝湯時,陳鱘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下她的碗,他沒說話,僅是看著她,嘴角噙著意味不明的笑。 夜色愈沉,鐵皮屋外面風(fēng)聲浪聲交雜在一起,屋子里交談聲也沒斷過。 蘇二叔喝了酒話就多,難得見到大陸人,即使對方年紀小,他攀談的欲望仍然不低,他問陳鱘多大,家住哪里,父母工作…… 陳鱘并不是有問有答,有時候還會故意借敬酒把話岔開。 蘇新七發(fā)現(xiàn)他好像不喜歡別人打聽他的事,神神秘秘的,二叔問了那么多也沒問出什么,反倒是他把自己那點事全給倒出來了。 “海上生活苦啊,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還是大陸好,有個一畝三分地,踏踏實實的也不錯……但是我們這些漁民祖祖輩輩都靠海吃飯,離不開了。”蘇二叔放下酒杯,突然感慨了句。 蘇新七抬眼看他,他的表情有點悵惘,眼神孤寂寂的很落寞,她知道二叔是酒后憶起了傷心事,想女兒了。 她的二嬸嬸是從大陸嫁過來的,五年前二嬸嬸嫌二叔一輩子在島上當漁民沒出息,勸他離島謀生他也不愿意,最后兩人離了婚,二嬸嬸帶著堂妹蘇新漾回了大陸,她們平時也不來島上,二叔也就逢年過節(jié)能抽個空去大陸見見女兒。 蘇新七給他舀了碗魚湯,站起身遞過去,“二叔,不能再喝了?!?/br> 蘇二叔回過神,“就一杯,暖暖身子,一會兒還開船送你們回去呢,我有分寸。” 陳鱘把自己的碗推給蘇新七,意思很明顯。 蘇新七眉間一顰,有點無語。 她抬眼看陳鱘,他眼神略微迷離,二叔的白酒度數(shù)不低,他可能有些醉了。 魚湯在蘇新七那一邊,她就當他是夠不著,也不和一個醉酒的人計較,拿過碗舀了小半碗湯,又把碗推還給他。 蘇二叔在一旁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覺得很有意思,年輕人之間一點小動作都顯得青澀可愛。 他笑眼彎彎,一臉揶揄地問陳鱘:“我們家小七,漂亮吧?!?/br> 他表情洋洋得意,指著蘇新七接著夸道:“不是我做叔叔的吹啊,我們小七,島花……是島上年輕女孩里面最好看的,比電視里的明星還標致?!?/br> “二叔!”蘇新七瞄了陳鱘一眼,覺得窘迫。 邊上坐著要是熟人二叔說這種話倒也就算了,可陳鱘一個大陸來的,看的人知道的東西指定比島上的人多,此時聽到二叔的話興許還會覺得鄉(xiāng)下人無知還自大,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就是王婆攤子上的瓜,他一定覺得可笑。 蘇二叔渾不覺侄女的心情,仍笑呵呵地和陳鱘打趣,“我大哥家就只有小七這么一個女兒,嫁去大陸我們可不舍得,你要是看上了小七,考慮下入贅我們老蘇家,當個漁民,和我們一起出海捕魚去?哈哈?!?/br> 蘇新七聽二叔越侃越?jīng)]邊了,抿了下嘴,眉頭微緊,啟唇正要阻止他接著往下說,聲還沒出就聽旁邊的陳鱘極低地呵笑一聲,懶調(diào)道:“好啊?!?/br> 第9章 石頭島 蘇新七晚上吃得少,吃了小半碗飯,喝了兩碗魚湯就飽了。 蘇二叔談興不減,拉著陳鱘把沙島的歷史講了一遍,又給他介紹島上哪個地方好玩,哪些吃的不能錯過,比導(dǎo)游還盡職盡責(zé)。 “可惜你只呆幾天就回去了,不然我還能帶你深度游,別看沙島不大,好玩的多著呢,你問小七,她打小就上山下海滿島跑,小時候比現(xiàn)在活潑多了。” 陳鱘順著話題自然而然地去看蘇新七,她低著頭在拆螃蟹,半點都沒要搭理他們倆的意思。 “你要是多待一陣,還能跟船出??纯矗I贤娴目刹槐汝懮仙?,風(fēng)景也美?!碧K二叔忽的想到什么,一拍大腿,興奮道:“漁排后面的石頭島,一會兒可以帶你上去玩玩,那兒牡蠣多,夜景也漂亮?!?/br> 蘇新七聞言,放下手中的花蟹,看向二叔,平靜地陳述道:“我再不回去,爸媽該急了。” “你在我這兒還能出什么事?”蘇二叔看了眼墻壁上的掛鐘,已經(jīng)八點過半,時間是不早了,“去石頭島上看看風(fēng)景,就送你們回島?!?/br> 蘇新七還想說什么,看見二叔面泛紅光樂樂呵呵的,她嚅了嚅唇,還是默許了他的話。 蘇二叔自己有艘小漁船,好幾年前排的,年前為了討個喜慶,他還特意給船身重刷了漆。漁船就系在漁排的木樁上,蘇二叔招呼陳鱘和蘇新七上船,把船解綁后駛出。漁排離石頭島不遠,本來就是借它庇護漁民才能在海上安營扎寨,船駛了不到十分鐘,蘇二叔就減速靠岸。 “小七,你帶小鱘上去玩玩,我在這兒等你們,有什么事喊我?!?/br> 蘇新七下意識想回絕,下一秒就想到船沒人看著不行,要她一個人呆在船上她也應(yīng)對不了意外情況。 “哦?!彼缓貌磺椴辉傅仄鹕恚舆^二叔遞過來的手電筒,踩著岸邊的礁石登上島。 石頭島是一座小型離島,上面并不是只有石頭,島上還是有灌木叢和喬木的,只不過裸露的巖石占了大部分的面積,所以就取了這么個名字。 每年臺風(fēng)季漲潮的時候,石頭島大半的面積都會被海水淹沒,等退了潮,島上的巖石上就會長滿牡蠣,沙島上的人平時常來石頭島上挖牡蠣,蘇新七沒事的時候也會跟著母親來這,所以她對這座小島并不陌生。 夜間的石頭島杳無人煙,一點燈火也無,冬季除了海浪聲外島上聽不到其它動靜。 蘇新七拿手電筒照著路,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沒有跟上來,自顧自地往前走。 “小七?!标愾\悠悠地喊。 “別這么叫我?!碧K新七沒好氣地說。 “蘇七?” 蘇新七張了張嘴本想糾正他,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沒這個必要,反正過不了兩天他就離島了,以后他們也不會再有聯(lián)系,知不知道名字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陳鱘不緊不慢地跟在蘇新七身后,他步子邁得大,盡管她走得快,他一直也沒落下。 他借著前面的一點燈光左右看了看,除了灌木叢、樹和石頭就沒看到別的,不由說:“海上能看到什么夜景?” 蘇新七不走心地回道:“等下你就知道了?!?/br> 陳鱘挑眉,看向前方,目光落在她的后腦勺上,她還用他的護腕扎著頭發(fā),好像已經(jīng)習(xí)慣了所以沒摘下。 “去過大陸嗎?”他隨口問。 “嗯。”蘇新七很敷衍。 “都去過哪?” 蘇新七緘默,不想和他閑聊。 “北京上海去過嗎?”陳鱘百無聊賴地接著問,他并不是為了要她的一個回答,只不過想招惹她。 蘇新七抿了下唇,還是沉默地埋頭往前走。 島上沒有鋪好的馬路,全都是走的人多了就成的路,坑坑洼洼并不平坦,有時候還要從一個巖石跳到另一個巖石上。 陳鱘跟著她一躍到一個巖石上,“不想去看看大城市的夜景?” 蘇新七忍了忍,還是開了口,“城里的未必有島上的好看?!?/br> 陳鱘哼笑,他發(fā)現(xiàn)只要一涉及到沙島,她就會做出反應(yīng)。 蘇新七領(lǐng)著陳鱘穿過島心,走了大概十多分鐘,來到崖上,眼前豁然開朗。 “喏。”蘇新七關(guān)了手電筒,迎著海風(fēng)微微抬首。 陳鱘走到她身旁站定,他們就站在島邊上,腳底下是千堆雪,放眼望去是人間星河。 月臨萬戶動,一輪皎月底下是沙島千家萬戶的燈火,明明憧憧,碎在近海的海面上,好像海底陸上存在著兩個世界,在朦朦朧朧的海霧中辨不清哪個世界是真實的,哪個世界是虛幻的,亦真亦假。 蘇新七轉(zhuǎn)過頭看陳鱘,見他似在失神,嘴角抿出一抹笑,“這就是石頭島的夜景?!?/br> 陳鱘聽出了她的話外音,轉(zhuǎn)頭回視著她,看到她眼底的得意,他也把唇角一揚,順著她的話說:“是不差?!?/br> 今晚天朗月明,海上的霧也不大,對面的沙島在月光和霧氣的掩映之中更顯縹緲,像是神話里的蓬萊仙島。 蘇新七望著對岸心情舒坦,學(xué)業(yè)繁忙,她也有陣子沒來石頭島上看過夜景了,上一回還是去年開捕節(jié)那天和祉舟一起來的,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好幾個月了。 想到李祉舟,蘇新七忍不住又去想他去大陸做客的事,不知道他這一路順不順利。 她正出神,忽聽邊上“嚓”的一聲,偏過頭去就看到陳鱘背著海,攏著打火機點了支煙。 陳鱘緩緩?fù)鲁鲆豢跓熿F,余光看到蘇新七皺了皺眉頭,他夾下煙,瞇了下眼睛,往邊上走了兩步,手一撐站到了一塊大巖石上,叼上煙望著對岸的沙島。 “你家在哪?”陳鱘問。 蘇新七下意識地往一個方向看去。 陳鱘瞟向她,“碼頭那塊?” 蘇新七別開眼,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走吧?!?/br> 陳鱘點了下夾著煙的手,語氣居然有些無奈,“一支煙的欣賞時間都不愿意給?” 蘇新七也不是刻薄不講理的人,聽他這么說她也沒催他,重新把目光投向?qū)Π丁?/br> 海浪拍岸,沙島上不知誰家放起了煙花,漫天華彩美不勝收,今晚天時地利,饒是生長在海島上的蘇新七也被迷了眼,她有些遺憾自己沒把家里那臺舊相機帶出來,不然還能拍幾張照片,等祉舟回來給他看看。 她正惋惜著,就聽到“咔嚓”一聲。 蘇新七愣怔,轉(zhuǎn)過頭看到陳鱘拿著手機正對著她,見她看過來還“嘖”了聲,但也沒因為偷拍被發(fā)現(xiàn)而尷尬窘迫,反而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你在干什么?”蘇新七語氣不善地質(zhì)問。 陳鱘晃了下手機,從容道:“拍張旅游紀念照?!?/br> 沒聽過旅游紀念照拍別人的,蘇新七不悅,直接說:“刪了?!?/br> 陳鱘在巖石上蹲下身,把手機一拋,“你自己來?!?/br> 蘇新七沒料到他會這么做,手忙腳亂地去接,險些讓手機砸地上。 他用的蘋果手機,智能機流行沒幾年,島上還沒幾個人用,更別說外國牌子的,海島信號不好,這類科技產(chǎn)品價格也不低,漁民在海上用不上,所以智能機在島上普及度和實用性還不及對講器。 蘇新七用的還是按鍵機,但她對蘋果手機倒不是很陌生,小姨趕潮流,蘋果剛出來的時候她就托大陸的朋友給她帶了一臺,學(xué)校里一些老師也會用,吳鋒宇那個土二代,沒事就愛在班上賣弄他爸爸給他買的新一代蘋果機。 陳鱘把手機屏幕鎖了,蘇新七按了下home鍵,屏幕上提醒她輸入密碼。 她走過去,抬起頭毫無感情地開口,“密碼?!?/br> “我生日?!?/br> 又耍把戲,蘇新七并不想被他牽著鼻子走,她抬起拿著手機的手,面無表情地說:“不想要了?” 陳鱘不怒反笑,仿佛早猜到了她不會乖乖順從,他咬著煙無所謂地聳了下肩,“扔吧?!?/br> 蘇新七手一緊,有一瞬間真的很想把手機丟下海里,但她不是情緒化的人,也鮮少會沖動做事。 陳鱘拿準了她不會扔手機,他把煙撳了,從巖石上跳下來,逼近蘇新七,朝她伸出手。 蘇新七拿手機的手警惕地往后一縮,陳鱘沒去搶手機,而是從她的外套兜里把手電筒拿出來,他把手電筒的開關(guān)推上去,照了照路,示意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