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入夜時分，康小娘緊緊跟在盧菀身側(cè)；兩人無言地走在雨后的寧州街道上。

    盧菀左手牽著她瑟瑟發(fā)抖的母親，右手抱著那只玉瓶，一時不知該如何對康小娘開口。

    這么一個菟絲花一樣的女子，真的能接受自己女兒的身體里住著另外一個人嗎？

    盧菀覺得很難。

    尋常母女間溝通尚且是個問題，更何況是她這樣一個來自遙遠后世的靈魂？

    正不知怎么處理時，她在蒙蒙的夜色中看見了一處暖黃色的燈光，是家餛飩攤子；木鍋蓋一打開，里面氤氳著的白霧便帶著nongnong的香氣撲來。

    康小娘的肚子叫了。

    盧菀一笑：“阿娘，吃晚飯了嗎？”

    “??？”康小娘也覺得她女兒灑脫得很陌生，抽了抽鼻子說：“沒有，夕食還沒用呢?！?/br>
    盧菀這才想起來，在這個朝代一天只有兩頓飯——也就是說從早上十點開始，康小娘已經(jīng)粒米未進了。

    也是奇了，難道大荊人晚上睡覺不會餓得難受嗎？

    “阿娘，我餓了?！彼霂嫘Φ卣f：“咱們吃點東西好嗎？”

    康小娘怔怔看著她，半晌，眼角一紅，眼淚啪嗒啪嗒落了下來。

    盧菀：“……？”

    她完全不明白這是為什么，想幫她擦擦，康小娘卻擺著手退了退，自己把眼淚抹干凈：“走了也好。離開那地方，以后阿娘就算去賣唱，也再不叫我兒餓肚子?！?/br>
    這女人懦弱了一輩子，到了一無所有的現(xiàn)在，卻愿意為了自己的女兒堅強起來。

    她主動拉著盧菀坐在小攤子上，要了一碗餛飩；老板將那香氣撲鼻的碗熱氣騰騰地端上來，康小娘又自去拿一個空碗，舀了兩三個出來自己吃。

    盧菀緊緊咬著嘴唇。

    康小娘殷切地看著她：“我兒怎么不吃？”

    盧菀低下頭，咬開一個餛飩，皮薄餡大，里面還有一個咸蛋黃，滿口噴香。

    “好吃，”她在蒸騰的白霧中笑起來：“謝謝娘?！?/br>
    在來到這里之前，盧菀其實對母親這個角色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的概念。

    她那個mama十六歲的時候跟人廝混，直到懷身大肚才被家里發(fā)現(xiàn)。因為當(dāng)時月份已經(jīng)大了，再打胎可能會危及性命，盧菀這才被不情不愿地生在這個世界上。

    她對于母親的全部印象，就來自于一封“自愿棄養(yǎng)書”上潦草的簽名。

    那個簽名被涂抹開來，隨著她穿越過漫長的時空，落在了康小娘的身上。

    這個身體的名字也叫盧菀，康小娘生下她，不也是為了能進盧府做個有名分的妾室嗎？說起來，她們在誕生時，都并不如何被期待。

    可這并不影響康小娘對女兒的愛護，即便這愛護十分謹(jǐn)慎和細微。

    “就算是為了原主的心愿，”盧菀默默地想：“我便安下心留在這里吧。”

    這個“安心留下”的想法像是觸發(fā)了某種莫名的機制，冰冷的機械音瞬間在她腦中響起——

    【宿主您好，我是您的隨身系統(tǒng)，編號353。經(jīng)檢查您已接收過世界線，請立即查看系統(tǒng)輔助功能?！?/br>
    盧菀：“……”

    來了，穿越必備金手指，系統(tǒng)這玩意兒在小說里人手一個。但她這系統(tǒng)的聲音聽起來還有點……高冷？

    這位朋友，你在拽什么啊？

    盧菀在腦海中說：“我具備現(xiàn)代記憶，也很能打?！?/br>
    【是的?！?53：【您的武力值評估為7，在該世界為中上水平?！?/br>
    盧菀：“所以我需要你做什么呢？難道不是個會泄露我想法的累贅嗎？”

    353：【……】

    盧菀：“你有沒有那種自毀功能？啟動吧，用不著你?！?/br>
    353：【請容我先為您介紹系統(tǒng)福利！】

    盧菀在心中冷笑——剛才不是還高冷得一批，好像宿主事事得求著它一樣嗎？

    若自己猜得不錯，既然說得上“宿主”二字，那這東西八成是“伴隨生長”在她身上的。

    盧菀：“先不用，我問你點事。你們做系統(tǒng)的是不是有kpi這類的東西？宿主完成的任務(wù)越多，你們的級別就越高？”

    353安靜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系統(tǒng)空間里吐槽，片刻后回來，還是那種機械聲音：【并不，我們當(dāng)然是一心為宿主服務(wù)?！?/br>
    盧菀：“那我喜歡混吃等死。”

    353：【……】

    353：【確實是有?！?/br>
    盧菀慢條斯理地擦手，在腦海中說：“早這么坦誠，大家都節(jié)省時間?！?/br>
    353：【系統(tǒng)有自己的評級方式，您可以這樣理解：我的能力會隨著您在這個世界賺取的貨幣數(shù)量增長——只要是您賺取的人類貨幣，都可以按一定比例轉(zhuǎn)換為積分；積分越高，我能開啟的功能越多?！?/br>
    它好像唯恐盧菀再讓它自毀，立刻補充道：【我能力越強，能為您做得也越多：比如可以幫助您用積分兌換‘完美情人’‘主角的演講’等技能?！?/br>
    盧菀抬手又叫了一碗遞給康小娘，一開始康小娘還十分拘謹(jǐn)，最后能看出確實是餓得狠了，也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353：【在這個世界賺錢并不那么容易，您總要養(yǎng)著眼前這位吧？還有還有，您在盧府放了那么大的話，如果做不到，豈不是讓仇人看笑話？】

    盧菀：“原來你那個時候就覺醒了，就一直看熱鬧到現(xiàn)在？”

    353：【……您真的很敏感。】

    盧菀等康小娘吃完了，跟著她往那外室小院走，她不再與353對話，就那么冷著他。

    半晌，353終于坐不住了。

    如果宿主不作為，它其實毫無辦法——系統(tǒng)和宿主是在穿越的一瞬間綁定的，一旦建立連接，不到宿主自然死亡就無法解開，相當(dāng)于這將近一百年的時間里，它的業(yè)績將接近于零。

    沒有業(yè)績是什么概念？他會在下一次系統(tǒng)篩選中降級，如果再被降級一次，它的存在就會永遠被抹除。

    外室小院已然在望，353突然說道：【宿主，您離開原有世界之前，還有什么心愿未了嗎？】

    盧菀在腦海中問道：“怎么？”

    353高冷的聲音里夾雜起一絲rou痛：【可以說說看，我或許能幫您完成。】

    未了的心愿嗎？

    其實還真的有一個。

    上輩子，盧菀身邊的人都以為她一個人過慣了，灑脫得仿佛跟整個世界沒有一絲牽扯；然而實際上，她還欠著某人一條命。

    一個小孩子的命……

    雖然，她也不能確定那到底是不是個人。

    盧菀上輩子的工作是考古學(xué)家，在一次開掘古墓的時候，為了不破壞里面的結(jié)構(gòu)，身材纖細的盧菀主動請纓從盜洞中進去——

    誰料那古墓中竟然有一條水銀河，盧菀不慎掉入，即將窒息的時候，是一個八歲左右的小孩子用了吃奶的勁將她拽了上來！

    可就在盧菀上岸的一瞬間，那孩子卻被水銀墜住，倏忽落了進去！而后再也不見聲息。

    她甚至沒能看清這小小的救命恩人長成什么樣子，只記得他手腕上有一塊淺淺的傷疤，像是讓什么方形的物件燙壞了。

    此事盧菀從未對別人說過——墓里面的小孩，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乍一聽還有點瘆人；

    但不管怎么說，那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還能隱約記得，那孩子有雙燦若星辰的，含笑的眼。

    “能復(fù)活……靈魂么？”盧菀將事情簡單地描述了一遍：“我想讓他活過來?！?/br>
    【稍等，我為您查詢一下那條世界線。】353聽了也不覺奇怪，片刻后，肯定地說：

    【可以，如果積分沖到最頂，我就能為您開啟‘心愿石’，您的這條請求也在心愿石服務(wù)范圍內(nèi)?！?/br>
    得知可以救活那小孩的一瞬間，盧菀只覺得自己呼吸都微微顫了一下。

    但她很快穩(wěn)住了。

    盧菀：“最頂是多少？”

    353：【積分與該世界的貨幣一比一兌換，要開啟心愿石，至少需要四十萬兩銀；核算到您原有的世界線的話，就是三個億。】

    盧菀：“……”

    【您這樣厲害，我相信您一定有辦法可以達到的。】353近乎卑微地說道：【宿主，我們一起努力……好嗎？】

    半晌，盧菀抬起頭，目光堅定明亮。

    “好?！本拖褚粋€誓言，她說：“我們一起努力?！?/br>
    353：【那……現(xiàn)在給您介紹一下我的功能？】

    說話間，外室小院已經(jīng)到了，地理位置竟然還挺好，就臨著寧州中較為繁華的西大街；

    盧菀看著康小娘去敲門的背影，在腦海中說：“簡明扼要即可，開始吧?！?/br>
    下一刻。

    “咣當(dāng)！”

    康小娘嚇得原地蹦了一下，盧菀下意識轉(zhuǎn)身抬腿橫掃，將憑空出現(xiàn)的龐然大物直接踹飛出去！那物裹挾著風(fēng)聲，在空曠的大街上飛出很遠，才終于翻著翹了幾下，摔在了地上。

    353：【……】

    盧菀：“……”

    康小娘：“這這這……”

    盧菀：“沒事，阿娘你繼續(xù)叫門?！?/br>
    她快步走上前去，低頭打量：“這是……我穿越來的時候身邊那塊黑板？”

    盧菀穿越來的時候正在支教，這明顯就是那一塊，角落里還有小屁孩們用石頭刻出來的“xxx是王八蛋”云云。

    她不確定地問：“這是讓我搞教育事業(yè)？”

    353：【并不，請您重復(fù)穿到大荊朝時說的那句話?！?/br>
    盧菀思索片刻：“……好想點外賣啊?！?/br>
    就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后，只見那黑板上緩緩浮現(xiàn)出一行字：

    “地點：寧州石康坊西大街甲戌號房；這是什么狗東西竟然還實時傳遞信息？”

    盧菀：“……”

    353不敢叫她等，主動開口解釋：【只要是人類生物說一句“好想點外賣”，這塊黑板上就會浮現(xiàn)出地點和那人心中的第一個想法?！?/br>
    盧菀思索片刻，嘴角抽搐：“所以你的大名，叫353外賣配送系統(tǒng)嗎？”

    353安靜了一會兒，似乎也很難開口，最后它沉痛地說：【是的?！?/br>
    盧菀懷疑地問道：“在我之前，你真的有過業(yè)績這種東西？”

    沒有，所以才被連續(xù)降級。

    353：【……】

    盧菀得不到他的回答，十分憐弱地在腦海中說到：“行了，把眼淚擦擦，我活著的時候總歸讓你體會一下闊綽的味道。”

    【好的，謝謝您?！?53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系統(tǒng)眼淚：【另外要說明的是，這塊黑板每天都會自己長大；如果被分成小塊的話，則每塊上面都會收到同等的文字信息?！?/br>
    盧菀嗯了一聲，腦中已經(jīng)有了個雛形。

    那邊外室小院里的門從里面被打開了，康小娘與迎出來的老仆簡直是抱頭痛哭：“游jiejie！我回來了！”

    然后，抱頭痛哭的兩人突然感到被一陣陰影籠罩，抬頭一看，卻只有一個剪影：

    弱柳扶風(fēng)的盧菀左手提著玉瓶，右肩上扛著個有她兩個高的巨大板子，看起來就像小螞蟻舉著一片巨大的芝麻糖。

    康小娘和游mama在震驚中打了個哭嗝。

    盧菀微微一笑：“阿娘，游mama，從今以后，便可放心依賴阿菀……和這塊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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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353把和宿主盧菀的對話放到后臺，回身在系統(tǒng)空間中哭唧唧道：

    “555這次的宿主她好兇！嚇?biāo)廊思伊死?！可是又好厲害的樣子該怎么辦嚶嚶嚶……”

    盧菀：“353？”

    353（一秒高冷）：【在，請問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