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棄女(一)
剛剛下過雨,寧州盧氏的宅院內到處是潮濕的氣息,浸滿了雨水的桃花瓣落在青石板上,粘上一點污穢,散發(fā)出淡淡的清甜香氣。 主院里傳出一聲哀嚎,打破了這片寧靜。 “爹爹!這次再不將她們母女逐出去,我們盧氏的百年清譽就完了!” 滿臉是淚的女子穿著一身粉紅衣裳,跪坐在家主腳邊,精致的妝容微微暈開,在眼尾拖出一條發(fā)黑的線: “這次是連累了我,以后呢?如果叫這對賤人母女連累了在朝為官的大哥哥,又該怎么辦?” 盧菀跪在堂屋中央,后腦嗡嗡作響,她單手捂著臉頰,只覺得火辣辣地疼。 上一秒,她還在支教地的教室里,舉著智能手機滿世界找信號點外賣;下一刻,她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穿回了大荊朝,成了寧州首富盧氏的庶女。 原主的記憶瘋狂地涌入她腦海,讓盧菀忍不住抱著頭伏在地上。 她勉強抬眼看了看四周的環(huán)境—— 家主肅著眉目,端坐在主位上;他身邊坐著盧氏的主母,也正一臉不善地看著自己;兩側分別坐著盧家的耆老和族兄弟。 盧菀聽見心里有個微弱的聲音細聲說:“請你保護阿娘,謝謝你?!?/br> 而后這聲音和她的頭痛一起散了,盧菀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是原主留下了最后一點心愿,而后安靜地離開了。 “這婚事被拒,女兒實在無顏再活在世上,還請爹爹早做決斷!”跪在家主腳邊的正是這身體的嫡親jiejie盧菲,她見盧菀坐起身,便蹬蹬蹬沖過來,抓住盧菀的衣領揮手要打! “腌臜東西!都怪你!”盧菲高高揚起手,要照著她臉再上來一下,冷不防手腕突然被人狠狠攥??! 盧菀:“嗤?!?/br> 盧菲詫異地低下頭,只見那向來柔弱可欺的小庶女突然仰起臉,露出一個滿含惡意的微笑;她攥住自己的手腕,盯著自己的眼睛,慢慢地站起身來。 像一個溫順的白毛團,突然慵懶地伸展出九條尾巴,邪笑著張開了金色的眼。 “你,你……”盧菲甩脫不開她的桎梏,莫名感到害怕,卻又色厲內荏地喊道:“臟東西,你敢碰我?!松開!” “如果我不呢?”盧菀湊到她耳邊,像條吐信的毒蛇般輕輕說道:“剛才就是你打的我?” 堂中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住了,不明白為什么這逆來順受的小庶女哪來的這種勇氣—— 她以前不是連話都不敢看著別人眼睛說的么? “姐妹,”盧菀冷笑:“眼睛不大就別畫那么濃眼線了,還暈妝,不知道的以為你腎虛呢。” 她說完這一句,抓著盧菲的那只手猛然向外一擰,眾人只聽到令人牙酸的“喀啦”一聲脆響,緊接著,盧菲整個人被大力甩開,像團破布一樣被摔進了滿是雨水的庭院中! 她把她的嫡姐,摔出去了! 單手! 這種沖擊直接將在場所有人震住了,一時間竟然沒人動作,直到盧菀嫌臟似地兩手交錯著拍了拍,盧氏主母才腿軟了似地踉蹌著跑出去,在雨水中想要將盧菲攙扶起來。 但是她已經暈過去了。 “叫人吧,手腕骨折?!北R菀抱臂,對著落雨的庭院笑道:“哦對,即便接上,將來也永遠不能再使力了,寫字啊,作畫啊……你們還繡花是吧?” 她笑容里帶著頑皮的惡意:“都、不、行、啦!” 堂屋中所有人都驚怒交加地起身,一疊聲地喊人叫大夫,盧家的主母田氏更含淚沖上來,似乎想抓著盧菀打,到得她跟前卻又害怕,只能揪著帕子伸出手指隔空點她的臉: “小賤人修了什么妖術?竟敢傷我菲兒!”田氏跪在家主面前哭喊:“請家主殺了她,為菲兒報仇!” “臟東西?”盧菀冷笑著活動手腕:“你是不是也想試試臟東西的手勁?” 田氏瑟縮了一下,哭得更大聲了。 家主盧良辰深吸口氣,垂下眼眸:“盧菀,你怎么敢跟你嫡親的jiejie動手?” 原主的意識已經魂飛魄散,但死前那種殘留的委屈和不甘似乎還在她體內徘徊不去。 盧菀從不用武力欺壓別人——除非別人手賤。 這個盧菲正在和寧州太守議親,盧家有意送這個嫡女兒給人家續(xù)弦,可惜人家看不上;田氏和盧菲這對母女為了面子上好看,就對族中說,人家太守嫌棄盧家有歌姬做妾室,甚至還誕下子女,如果和這樣人家議親,恐損清譽。 是打算借著這個機會,將盧菀和她母親康小娘一并逐出府去。 “我如何不敢?”盧菀負手站著,白皙的下巴微微抬起:“盧菲下藥害我,若非我生性機敏,今日破布般倒在地上的便是我盧菀了?!?/br> 事實上已經成功了—— 原主死于一碗被下了慢毒的甜羹,是今早盧菲親自端給她的;那小可憐驟見嫡姐的好意,還十分感激她呢。 殺身之仇,只要仇人一條手臂,盧菀已經嫌自己斬草留根,婦人之仁了。 田氏尖叫道:“胡說!胡說!” 家主盧良臣抬手一壓,除了下人在庭院中收拾盧菲,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田氏更是不敢再出聲,只提著帕子低低地抽泣。 “你說你jiejie害你,”盧良臣看向盧菀雙眼:“可有證據(jù)?” 盧菀眉梢一抬:“沒有?!?/br> 盧菲是看著原主把甜羹都喝進去的,走的時候還將碗帶走,如今那毒和碗恐怕都已經粉身碎骨了。 然而奇妙的是,盧良臣竟然沒有反駁。 好似他其實很知道自己這個大女兒是怎么個貨色,對于她做出這樣的事情也并不感到驚訝。 “可你終究未死,”盧良臣兩眉一壓:“你jiejie的一生卻完了?!?/br> 可你終究未死—— 盧菀把這話琢磨了一遍,最后笑了。 她點點頭,仿佛十分開眼似地說道:“很好!” 言罷不待任何人反應過來,淋著雨大踏步走到庭院之內,眾仆見了她剛剛那一手,紛紛懼怕地退讓。 露出了被翻過身的,半邊臉沾著泥土的嫡女盧菲。 田氏尖叫著撲到堂屋門口,卻不敢出庭院:“你要做什么?!” 就連盧良臣也噌一下站起身,似乎壓著無邊怒氣。 盧菀抬手,將被雨水淋濕的頭發(fā)向后撫平,露出光潤的額頭;她抬起腳,那雙繡鞋已經舊得不成樣子,卻洗刷得非常干凈,甚至發(fā)出淺淺的白色—— 與盧菲的錦衣形成刺目的對比。 那只破舊的布鞋,踩在了盧菲咽喉上。 “不妨告訴你,父親?!北R菀將父親二字咬得極為諷刺,仿佛那是什么尖酸的笑話:“你女兒我,從來是個生死看淡的混不吝;大jiejie既然想要我的命,我不妨將她人生毀得再徹底一些?!?/br> 她腳下用力,盧菲在劇痛中醒來,瘋狂地想要嘶喊,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只能用沒被廢掉的那只手努力去抓她的鞋,可盧菀踩著她的那只腳仿佛沉重的審判,竟無法撼動半分。 盧菀垂下頭,雨滴順著她秀美的鼻梁落下,在陰黑的雨幕里,就像一尊美麗的殺神: “你說干脆殺了她,好不好???” 盧良臣上前一步,卻終究沒有走出回廊,讓雨水沾濕他衣服。他只是站在門邊,冷冷說道:“你待如何?!?/br> 盧菀微微側頭,眉眼冷峻動人:“我母親何在?” 田氏:“她只是個外室!老爺抬舉她,也只能是個妾!你怎敢叫她母親?!你母親只能是我!” 盧菀閃電般抬腳一踩,兀自掙扎的盧菲痛叫——是另一邊胳膊也廢了。 她的繡鞋落回盧菲咽喉上:“帶她來?!?/br> 盧良臣不悅地瞥過田氏,淡聲道:“將康氏帶過來?!?/br> 片刻后,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女子抽泣著,被下人推搡進主院—— 她年紀已經大了,但還能從精致的五官里窺見其年輕時的風姿。 女子見了主院中情景,像是嚇壞了,癱軟在回廊上哭道:“菀姐兒,這是做什么?快放開你jiejie!” 這就是原主的生身母親,康小娘。 歌姬出身,先是做了家主盧良臣的外室,后來因為生下了盧菀,才被帶回家里做了妾。 她平生懦弱,不論怎么被欺負都不敢反抗,見了自己親生的女兒,也只敢小聲地喚一句“菀姐兒”。 盧菀一聲嘆息。 盧菀:“母親過來?!?/br> 康小娘驚惶地不敢動作,她抬頭去看盧良臣和田氏的臉色,還是盧良臣沉著臉說了一句“過去”,她才手忙腳亂地站到女兒身后。 “好?!北R菀俯身抬手,像是拈起一片葉子似地將再次昏過去的身體抓著脖子拎起來:“母親,你曾經居住的那處外室小院,仍然在你名下對否?” 康小娘不知女兒為何有這樣大的變化,但她一輩子都是個沒主意的,此刻聽見她問,立刻點頭如搗蒜。 盧菀:“想來父親當年要在外面留風流債,定然會將這處房產與自己劃得干干凈凈,也就是說,那院落跟盧家一點關系也沒有對吧?” 盧良臣沉默地看著她,算是回應。 “正好今日眾位族老都在,也算做個見證?!北R菀的目光在堂內掃視一圈:“盧菲害我性命,不給我母女活路;我要她兩條胳膊,權當是對我的補償?!?/br> “從今而后,”她將盧菲狠狠摜在地上,回身溫柔地牽起了康小娘的手:“我母女二人脫離寧州盧氏,我名中的盧字,將只是我盧菀的盧,跟你們這清貴的盧家,絕不再有一絲聯(lián)系?!?/br> 她們孤兒寡母,從前都是深閨中人,一旦脫離了盧氏的庇護,僅憑一個小院要如何過活? 自請離族,實在與自殺無異。 坐在上首的耆老突然開口道:“眼下南疆開戰(zhàn),寧州城內到處是涌進來避難的流民,你母女二人此時離去并不明智。若你真有什么冤屈,我等也可……” 田氏聽著話音不對,立即嘶聲打斷:“你害我菲兒,就想這么一走了之?” 盧菀像是想起什么一樣,帶著康小娘走了回來:“你說得對。” 盧氏中人紛紛避讓,她徑自走到堂上,將側邊立著的玉花瓶提在手里:“剛才就看見了,好歹我身上也留著你家的血,這玉瓶權當是我分家所得了。” 她們母女二人就要這么出門,盧良臣突然開口:“菀兒?!?/br> 盧菀在雨中回頭:“如何?” 盧良臣冷聲道:“你今日如此作為,不過是想帶著你母親吸引為父的注意;這門一旦踏出去,再想回來,可就難了?!?/br> 盧菀噗一下笑了。 “盧大家主,你真的好自信!”盧菀:“不過你說得對,將來若有一日我還要進這個宅院,那場面必然很難看?!?/br> 她牽著康小娘,一腳踢開了盧家的大門,在雨幕中凌然說道: “那時,我要你,要田氏,都跪在地上求我——求我盧菀,再踏進你盧家的門!” ※※※※※※※※※※※※※※※※※※※※ 新文開坑!15w字左右,會先寫完前三萬字然后精修,歡迎姐妹們收藏養(yǎng)肥! 浪崽出品,甜文保障! 微博:陳浮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