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見他一臉認真地向她抱怨帶娃有多不容易,燕攸寧又好氣又好笑:“這才對,管生不管養(yǎng)算什么爹,要不兒子以后都不親你,不認你做爹了。就長淵王照顧小孩兒的本事,如此不濟,之前還說人家照顧起小孩兒來就忘了他,好像別人就不辛苦一樣!” 霍西洲自是知道自己錯了,這小孩兒現(xiàn)在都這么難伺候,他剛生下來的時候,想必更讓她遭了不少罪。他忙從身后抱住她,摟住她纖細柔軟的胳膊,長云地勢高,中午曬人,她外邊只批了一層粉紅如霧的薄紗,粉色的紗綢底下,白皙若膩的胳膊肌膚若隱若現(xiàn),更令人愛不釋手,他討好一樣地摟著她,晃她,從身后親她的臉蛋。 燕攸寧不吃這一套,寒著俏臉:“那久久呢?” 霍西洲滯悶道:“睡了。” “你放心,我趁他睡著了才出來的,奶娘看著他?!?/br> 久久的那幾個叔伯都超出霍西洲想象地喜歡他,隔三差五就來逗他,沒事的時候,就自愿到他跟前巡邏,把從集市上搜集來的稀奇古怪的東西全塞他手里,那小子大概是沒見過好物,被個桃核雕成的狐貍都能逗得咯咯笑。阿胭擔心得很對,臭小子都快不親他的親爹了。 只怕長大了,也是他那些沒正經(jīng)的叔伯后頭的跟屁蟲。 燕攸寧還是不能放心霍西洲就這樣將兒子扔給乳娘,但他這樣抱著自己,小心翼翼地望著自己的時候,令她恍惚間猶如看到了很久之前那個卑微而沉默地少年郎,心頭頓生不忍,她抬起手,摸摸他的鬢毛,“好吧,算你過關(guān)。” 說完又看向那些羊群,吐了口氣,“也不知道我們的云朵怎么樣了,以前是叫你喂養(yǎng)的……” 自打來了長云,霍西洲還是第一次看到王妃的觸景生情。 他頓了一下,道:“當年,我被夏國公提到燕愁的部下時,將云朵交給了陳瑛。” 陳瑛是霍西洲的老東家,算是可靠了。燕攸寧聽了,笑道:“我還聽說,你在征剿南蠻的時候,身邊有一頭神獸,像天兵神將一般勇猛,性食毒蛇,很是厲害,是真的嗎?” 霍西洲一愣,他還不知道原來當時的傳言如此離譜,垂頭失笑道:“是一頭蛇獴。我在南蠻根據(jù)當?shù)厝说闹敢业降?,它們天性善捕殺毒蛇,正好是玄蛇教那些歹毒之物的克星?!?/br> 原來如此,倒是她一直住在長安,沒有見過如此神奇的動物,有些孤陋寡聞了。 霍西洲見她垂下眼瞼,不知在想什么,竟像很是落寞,便握住了她的小手,低聲道:“你若是喜歡,我們以后去南蠻我捉一只給你瞧瞧,讓它給你展示捕蛇的本領(lǐng)?!?/br> 還沒聽完燕攸寧就是一哆嗦:“不要!我看到蛇就走不動道兒,嚇也嚇死了,南蠻的毒蛇比長安馬場的那些菜花蛇體型大不少倍,還有劇毒……我怕?!?/br> 王妃膽小,霍西洲不說話,只是微微笑了下。 “阿胭?!?/br> “嗯?!?/br> “看你腳邊?!?/br> 燕攸寧本來坐在石頭上看羊群,從沒留意腳下,這時被他一提醒,低頭看了眼。 不看還好了,這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 ?/br> 草叢里居然露出了一截花花綠綠的蛇尾巴! 燕攸寧大叫一聲,腿軟地爬上青石,奮力蹬著石塊朝霍西洲沖了過去,跌入他的懷中。 軟玉入懷,被他堅實的臂膀穩(wěn)穩(wěn)拖住。 燕攸寧嚇得臉色都白了,戰(zhàn)栗地道:“走,快離開這兒……” 霍西洲將她抱起來,聽話地轉(zhuǎn)身往后走,一面走一面告訴她:“不用害怕,這里的蛇多半都沒有毒,前幾年項伯也被咬過,一點事都沒有?!?/br> 燕攸寧不跟他爭辯蛇有沒有毒的問題,問題是:“很疼啊?!?/br> 霍西洲安撫她:“不是很疼,拿粗一點兒的針頭把自己扎出一點點血,比這還疼不少。” 燕攸寧還是害怕,主要是,那東西長得就讓人害怕! 她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顫抖地掛在霍西洲的身上,牙關(guān)輕輕打顫。 霍西洲抱她回小木屋,如他所言,久久還在熟睡。 燕攸寧入屋之后,眼睛越過霍西洲的肩膀一瞥,發(fā)現(xiàn)了桌上躺著一物,定睛一看,像是一封信,她便偷偷拾起了桌上的信件。 這又是一封來自長安的信。 不過不是程芳菱送來的,而是賀退思,收信人是霍西洲。 “這什么?” 她被放在榻上,燕攸寧坐穩(wěn)當了,將信晃給霍西洲看。 霍西洲也見到了這封信,適才出門時,忘了將它收起來了。 自從天子駕崩,李萇順利繼位以后,長安那邊便很少再有消息。 上一次,燕攸寧給程芳菱回信當中寫道,賀退思不可托付,千萬不要指望在生產(chǎn)的時候他會陪伴在身邊,如果想要后半生安穩(wěn),獨立撫養(yǎng)子女也是不錯的選擇。只是切記,生產(chǎn)的時候一定要找長安城最好的穩(wěn)婆和醫(yī)者。 上輩子程芳菱是積郁成疾導致的難產(chǎn),加上生產(chǎn)之際,一個人留在賀家,身旁的父母兄弟一個都不在,賀退思與柳絲菀不知上哪雙宿雙棲去了,程芳菱含恨而終。現(xiàn)在她要避免重蹈覆轍,那么首先就不能再指望靠不住的男人,只要生產(chǎn)的時候有母親陪伴著,也會好許多了。 燕攸寧道:“他信上說了什么?” 這封信是賀退思直接交到霍西洲手里的,并沒有經(jīng)過長云那個形同虛設(shè)的監(jiān)察機構(gòu),賀退思在信上直言不諱,寫了諸多關(guān)于長安如今的亂局。 左仆射扶持李萇繼位,已是正統(tǒng)。 但過往與左仆射、燕昇之流打成一團的人,至今仍不能平復(fù)。雙方雖然都承認李萇的天子身份,但依然打得不可開交。再說李萇,形同傀儡一般,被太后和左仆射握在手里,他自己也沒有雄心壯志,日日流連后宮沉迷美色,繼位以后沒有多久,立刻要舉行大選,充盈后宮。 “就說了這些?”燕攸寧狐疑不信。 霍西洲語塞。 燕攸寧道:“我拆開看看就知道了。” 說著她就要去拆那封信。這信霍西洲已經(jīng)拆開來讀了一遍,封口是松的,她很容易取出了里邊的信紙,霍西洲見她真要讀,一想賀退思信任自己,上次他也沒讀宜芳縣主給她的信,心念乍動,他手快地將信奪了回來:“阿胭。” 燕攸寧見信紙被他搶回去了,也沒再動手,只是攤了攤手,“果然還有別的吧,你瞞我?!?/br> 要說瞞,霍西洲本不欲瞞她。 “你上次不是回了宜芳縣主一封信么?” 他小心地將信紙裝回去,凝視她的臉色。 “賀退思應(yīng)該不知道宜芳縣主背后有你這個軍師,宜芳縣主收信以后,立馬寫下了和離書?,F(xiàn)在賀退思拖著不肯簽,問我有何辦法……” 賀退思平生所見到的夫婦當中,就屬長淵王夫婦最為恩愛,王妃對她的夫君那份癡慕,世人均看在眼底。因而賀退思病急亂投醫(yī),問到了霍西洲這里來。 燕攸寧“哦”一聲,了然點頭,“你們男人果然是一丘之貉。都這種時候了,你是不是還想幫她,讓芳菱跳火坑?。 ?/br> 霍西洲平白受了這冤枉,委屈至極,“沒有?!?/br> 他也是今天才看到這封信,還沒來得及回復(fù),就被王妃截獲了。 燕攸寧點點頭,“我來回吧。” 霍西洲一愣:“回、回什么?” 燕攸寧道:“讓他滾。” 王妃真的好狠?;粑髦扌念^突突地跳。這樣想起來,她之前說的,要是他敢有什么紅粉知己在外邊,她就閹了他的話……應(yīng)該不會是假的。 燕攸寧道:“平心而論,留侯世子是個好人,但他是個爛好人。你知道這一字之差有多大的區(qū)別嗎?照你所言,如果賀退思前世因為后悔和負疚最終出家云游去了,可遲來的歉意和悔過有什么用呢,芳菱已經(jīng)死了。只要一碰到柳絲菀的事,他就生同情心,就干著背著妻子在外邊養(yǎng)女人的行徑,就算這次柳絲菀的事情過去了,以后還有別的鶯鶯燕燕,只要在他面前楚楚可憐地求一求,流幾滴眼淚,他是不是也要收容她們?幸好他有自知之明,這個性子當不了皇帝,他早早急流勇退了?!?/br> 何止是對女人,對男人賀退思一樣是爛好人一個。林侯和霍西洲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中間隔著生死之仇,他也不自量力地希圖用一杯水酒化解兩邊仇怨,實在是異想天開了。 這一番話,句句直切要害。 霍西洲除了深感王妃牙尖舌利以外,也無法反駁,暗暗抹了一把汗。 燕攸寧正要研磨鋪紙,忽然,從間壁里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燕攸寧驚了驚,將狼毫擱下,對霍西洲倉促道了一句“夫君你來提筆吧”,她匆匆地離開了寢房。 霍西洲盯著那一盆泡了瑩白丁香的清水,出了口氣,心慢慢放回了肚里。 還好,若要王妃來寫,親戚是沒得做了。 現(xiàn)在賀退思的孩兒都已經(jīng)出生了,柳絲菀也離開了長安,但妻子在和離這件事上卻一點都沒有松口。 大抵,他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吧。 第110章 好色之君 暮雨瀟瀟, 內(nèi)院的池塘落雨聲,淅淅瀝瀝,澆打著細碎浮萍。賀退思跪在留侯府上的宗祠里, 已經(jīng)有四個時辰了。 留侯現(xiàn)在一看到賀退思就一肚子火氣, 他自個兒不中用留不住女人,一手拉扯大的便宜兒子也是個廢物。 江山他也說不要就不要, 陛下蘇醒的時候都承諾只要他認祖歸宗,就排除眾議立他為太子了, 這不爭氣的倒是一句“閑云野鶴”就搪塞了回去, 說什么也不干。留侯心道, 只怕這孽障是因為多年來認自己作父, 對天家沒什么歸屬感,又怕使得自己難堪, 有些這方面的原因在里頭,才一根筋拒絕了。不過留侯緩了兩天就緩過神來了,賀退思就是從小被他按照柔弱君子那一套來培養(yǎng)的, 什么帝王權(quán)術(shù),他說不準還不如那個東淄王殿下, 勉強上任也是白搭。 但這件事他可以不計較, 芳菱離家出走已經(jīng)多日, 現(xiàn)在一封和離書就掛在賀家大門上! 長安百姓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看留侯家中的笑話, 只要這封和離書被取走, 就意味著賀家同意和離了。 誰不曉得, 自上次宜芳縣主回了一趟娘家之后, 就再沒回賀家,連生孩子都是在程家生的,別人程公可寶貝著自家的女兒和外孫女, 哪肯就這么放她回去? 姓賀的一老一小只能干瞪眼,白著急啊。 留侯失了面子,也沒了里子,將氣發(fā)在賀退思身上,讓他到祠堂一跪就是一整天。 賀退思跪在牌位前的蒲團上,閉眸,宛如睡去一般,一動不動。 天色向晚,離父親所說的時辰已經(jīng)過了三刻了,早可以起來。 賀退思腦中卻在不斷回想著,當夜?jié)撊肷顚m之后的事情。 當時天子儼然只是回光返照,身體油盡燈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問他:“可愿認祖歸宗?朕將皇位傳你。” 天子讓他想清楚,一旦他拒絕接受,將沒有任何外力再能夠阻止李萇登基。而且還有一件,李萇天性殘忍,貪戀美色,且與朝中諸多位高權(quán)重之臣有所勾結(jié)。先前答應(yīng)霍西洲入長安為王,正是想引外敵入京平衡朝局,掣肘左仆射之流。但天子也是后來才明白,這條道路走不通。 “原來,霍西洲是項家之后,朕還異想天開……” 賀退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天子便對他說起了一個故事。 二十年前,西圣國派遣了兩名公主前來長安和親,兩名公主都是西圣國最美的女子,但她們拒絕向大周的皇帝出賣自己的身體,在和親途中經(jīng)過劍川時,兩名公主都趁亂逃走了。當時西圣國派了無數(shù)人前去追截,但因為途中橫空殺出一個俠士,將她們兩人救下,西圣國沒能接回公主,便向周朝稟報了這件事。 當時這件事落在天子案頭,只是一件小事,他并沒太在意,吩咐了一句之后,便沒有再管。殊不知底下辦案的人,將西陲邊境一下翻了個底朝天。 “后來,雪美人自愿進宮來了,她進宮對朕提了一個要求,希望,不要再追截她的meimei。她已經(jīng)嫁給別人為妻。朕聽了之后,以為遺憾,就此罷口不提。” 天子也是后來才知,那段三人行的時光里,兩個公主都對項昀情根深種??墒琼楆榔珢坌」?,雪美人心碎之下,決意自己入宮為他們抵擋禍患,免除一路的奔襲和躲避追殺。 賀退思確實不知,還有這么一樁往事。 那么霍西洲是項家的后人,他想要的,恐怕不僅僅只是一個長淵王如此簡單,他還有別的所求。 “你考慮好了嗎?” 天子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