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是不太好辦?!崩钪斞哉苏骂I。 不久前,宋武曾和樓少帥提議建立南北聯(lián)合政府后,由中央政府統(tǒng)轄地方財政,但無論是樓少帥還是李謹言,都認為這個提議不太可行。沒人愿意把自己的錢袋子交給別人掌管,何況是已經(jīng)當慣了土皇帝的各省軍閥督帥。 “沒有更好的辦法?”李謹言向后一靠,腰卡在桌沿上,疼得嘶了一聲,腦海里卻閃過了一道靈光,既然大家都想當土皇帝,外國勢力也不樂意華夏當真大一統(tǒng),那干脆效仿美國聯(lián)邦,統(tǒng)一政府之下,暫時各行其是,再想辦法讓軍政分離,使中央的政令通行。 另一個時空的華夏歷史上的確有過這樣的嘗試,最初由梁啟超提出,受到部分地方實力派相應,中途被北伐戰(zhàn)爭打斷了,之后就再沒被人提起。 若是他沒記錯,這種效仿美國聯(lián)邦制,帶有華夏特色的政體,被當時的人稱為聯(lián)省自治。 第一百章 “華夏地廣而民眾,現(xiàn)今之大勢,莫如分省而治……如美聯(lián)邦之例,立省憲,設省議會,于各省之上建中央統(tǒng)一政府,設國憲,國議會,仍無妨國家之統(tǒng)一大權?!?/br> 民國五年,公歷1913年1月1日,一篇題為《分治與統(tǒng)一》的文章,刊登在關北第二大報時事要聞的頭版,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 如今,時政要聞已經(jīng)從一個專門刊登花邊新聞的小報,發(fā)展為發(fā)行量八千多份的大報,幾乎占據(jù)了關北城報業(yè)的半壁江山,也逐漸成為北六省最具影響力的報紙之一。 在和李謹言商量之后,文老板對時政要聞進行了改版,從一周一刊,變?yōu)榱艘恢軆煽?,增刊主要延續(xù)了時政要聞以往的風格,專門報道關北城大街小巷的奇聞異事,名人趣聞和花邊新聞,即便有涉及到政治事件的報道,也多是從國外報紙及國內(nèi)各大報刊上轉載。對于相關事件的評論,也多以插科打諢的語氣,博讀報人一笑罷了。 《分治與統(tǒng)一》一文刊出,則徹底打破了時政要聞以往的風格。 “這不是沒辦法嗎?”李謹言也挺無奈的,是他自己和樓少帥說,手下的報紙絕對不會涉及到政治,卻沒想到這么快就自己打臉。不過為了引起更多人的關注,這一巴掌,他挨得也算是值得。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崩钪斞該哿藫垡陆笊蠟⒙涞难┗?,“文老板,你也叮囑下邊的人,咱們這次算是吃了一回螃蟹,我也事先和少帥打過招呼,不過螃蟹不能多吃,吃多了要鬧肚子的?!?/br> “都聽三少爺?shù)摹!蔽睦习遛哿宿圩旖堑膬善埠樱瓣P于您之前提的那個名人的專訪,咱們什么時候下手?” 下手? 李謹言的額頭滑下三條黑線,果然是江洋大盜出身,就算成了報社老板,依舊不忘老本行。 “這一刊是來不及了?!崩钪斞躁割^算了算,“要想吸引眼球就要逮個大頭。咱們第一期專訪就要找個大人物,才能徹底打響名聲?!?/br> “您是說?” “樓大帥!”李謹言一握拳頭,“近水樓臺,不訪他訪誰?只要大帥的專訪報道一出,你想再訪誰,不是手到擒來?” 文老板聽了,頓時雙眼發(fā)亮,“那就有賴三少爺幫忙了?!?/br> “自然?!眻笊缳嶅X,也意味著他賺錢,手邊有資源卻白白浪費,那是傻子的作風。況且樓大帥將政務一股腦的丟給樓少帥之后,這段時間都閑在家里,也該給他找點事情做。畢竟是將來還要參選聯(lián)合政府大總統(tǒng)不是? 離開報社之后,李謹言讓司機開車去李家。月底李錦書就要出嫁,李謹銘的身體依舊不好,能背李錦書出門的只剩下李謹言。不過李謹言的身份擺在那里,李三老爺和三夫人都有些發(fā)愁,誰去開這個口?再者,按照常理來說,李謹言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樓家的人了,讓他背李錦書出門,合適嗎? 最終還是老太太發(fā)話,請李謹言回來一趟。 門房早就被囑咐過,三少爺今天回來,機靈著點,見帶有大帥府標志的車子停在李府前,立刻打開了大門。 李謹言被迎進了三房,讓他沒想到的是,老太太竟然也在。 “老太太,身體康健?!?/br> “好,好?!崩咸珱]等李謹言的腰彎下去,就讓三夫人拉住了他,“你這孩子,難得回來一趟,就不必在意那些虛禮了。” 李三老爺坐在一旁,房間里卻不見李錦書姐妹。 自從出了呂茵那件事之后,李錦書就一直被關在家里,連學校也不許去了。三夫人明白,若不能將她的性子徹底扳過來,進了沈家早晚要吃虧,十有八九還會給家里招禍??上Ю铄\書的腦袋總是不開竅,就算三夫人說破了嘴皮子,她也不答應一聲。沒辦法,三夫人只得請示了老太太,老太太問了三夫人一句,能不能狠下心? 事到臨頭,三夫人就算不忍心也不行了。 李錦書被關進家中的祠堂。一連五天,每天都只有一碗清水,一個冷饅頭,饅頭硬得幾乎咬不動。 開始三天,李錦書還硬著脾氣不肯低頭,到了第四天,她終于撐不住了,流著眼淚將那個饅頭吃得干干凈凈,第五天,當三夫人出現(xiàn)在祠堂門口時,她一下?lián)涞搅巳蛉说膽牙?,哭著說;“娘,我錯了,我再也不任性了。” 當天李錦書就被放出了祠堂。老太太把李錦書和李錦畫一起叫到正房,當著三夫人的面對姐妹倆說道:“你們是李家的女兒,在家千好萬好,做錯了什么都有爹娘長輩幫你們擔著。一旦出了家門,就是別人家的人,行錯一步,不只會累了自己,還會牽連到娘家。尤其是你,錦書?!?/br> 老太太的目光漸沉,“讀書沒有錯,但讀書讀得腦子不對,就是錯。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你娘都幫你瞞著,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你想過沒有,若是沈家因為這些事退親,你怎么辦?你今后還想嫁個好人家嗎?” 李錦書咬著嘴唇低下了頭。李錦畫依舊是一副乖巧的樣子,不說話,卻也讓老太太知道,她把之前的話都聽進去了。 “錦書,你不服氣?” “沒有,老太太?!?/br> “我看你還是沒受到教訓?!崩咸捯粢宦?,李錦書的臉頓時發(fā)白,求救的看向三夫人,三夫人想要開口,想起之前老太太說的,硬是沒有張嘴。 “老太太,我錯了,我沒有不服氣,真的沒有!”李錦書當真是害怕了,她不想再被關祠堂了。 “認錯?你知道你錯在哪里嗎?”老太太轉了轉手上的鐲子。 “我……” “你錯在親疏不分,好壞不分,被人當了梯子還要扶踩著你的人一把!如果你還是不能想明白的話,”老太太的話頓了頓,“沈家的這門親,咱們就不能結。趁早別讓你給咱家招禍,也給你堂哥惹事。” “老太太!” 三夫人也被驚到了,老太太卻不看她,只揮手讓她和李錦書離開,把李錦畫單獨留下了。 這些發(fā)生在李家內(nèi)宅的事,李謹言并不清楚,不過對老太太請他回來的因由,倒是能猜到一二。 “老太太,我是錦書的堂哥,等她出門的那天我會回來的?!?/br> “你是個好孩子。”老太太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容易,你三叔有時候腦子轉不過來,你也別因為他是長輩就放任,該敲打的就要敲打,面子不是那么要緊的東西。還有錦書,我盡量教她,若是實在不成的話,就和樓夫人說,感謝她的好意,這門親咱們李家是高攀不上了?!?/br> “老太太,這話怎么說的?”李謹言吃了一驚,今天不是商量他背錦書出門的事嗎?怎么突然就提到退親了?再說都已經(jīng)下過聘了,現(xiàn)在退親也不合適啊。 “我說的是非到萬不得已?!崩咸珦u搖頭,“我就想著,你三嬸性格剛強,做事也是爽利,沒承想錦書長成了這樣的性子?!?/br> 老太太這么說,李謹言也不好接話,李三老爺和三夫人可都在一旁坐著。好在老太太也是隨口一說,不過是為了敲打三夫人,讓她別再心軟。沈家這門親事可是有樓夫人的面子在,哪里是說退就能退的? 況且,十幾歲的小姑娘會意氣用事也不見得多奇怪,想想在樓家舞會上見到的沈和端,李謹言總覺得錦書這個性子倒是會和他投緣。 “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br> 天空中又開始飄雪了,大帥府的車子穿過長寧街,街邊的報童穿著收容所里發(fā)放的棉衣,用力跺了跺腳,一邊對著手哈氣一邊想,今天的報紙賣完了就能攢到五十文,娘說言少爺是個善心的菩薩,給他們吃住還發(fā)棉衣,他們不是廢人,有手有腳,得干活。等到開春工地開工,他們就能賺更多了。等攢夠了錢,他們就能蓋所大房子,就算爹不在了,他們娘三也能過好日子…… 南六省 宋舟接任南方政府臨時大總統(tǒng)以來,南方的政治中心逐漸由廣州轉移到他久居的江蘇南京。 臨時大總統(tǒng)府就設立在宋家的官邸,南方政府官員進出時,都要受到嚴格的排查。這種做法一開始受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對,但宋舟不是鄭懷恩,被人抗議兩聲就開始服軟,凡是不愿意按照規(guī)矩辦事的,通通回家吃自己。政府里的官職就那么多,空下來他正好安排自己的老部下。 “早就看不慣那群官老爺了?!蹦狭〉谑煄熼L趙連星和第二十二師師長孫清泉抱怨道:“說什么兵禍,沒我們這群當兵的,他們還有閑心在這說三道四?” “行了。”孫清泉拍了拍趙連星的肩膀,“你我都清楚的事,大總統(tǒng)會不知道?這次叫你回來,八成就是為了解決山東的事情,還有安徽,宋琦寧已經(jīng)占了安慶,袁寶珊占了亳州不肯動地方,魯軍的兩個師就在宿州,大總統(tǒng)也不好辦吶?!?/br> “要我說,嘴皮子都沒用,干脆再打一場!”趙連星當真是憋了一肚子火氣,那群北方佬不是東西,吃的好穿的好,見天的拿著好東西在他們的軍營外晃悠,這段時間以來,還搞什么“軍民團結”,據(jù)說是上峰下令,把一些罐頭米面發(fā)給了臨近的魯?shù)匕傩?,東西不多,可這么一搞,山東人的槍口全朝他們來了。 “好了,等見到大總統(tǒng)再說吧?!睂O清泉拉了趙連星一下,“我聽說,大總統(tǒng)有意和北方和談,不到萬不得已,這仗應該打不起來。” “真這樣?” “差不多,估計等和談的時間定下來,山東和安徽的事情就能有個說法了?!?/br> “我看未必。”趙連星哼了一聲,“吃進嘴里的rou能再吐出來?韓庵山那老小子就是個當寓公的命。至于安徽,我看大總統(tǒng)也未必能要回來?!?/br> 孫清泉和趙連星說話的時候,宋舟正將一份電報遞給宋武,“看看吧。” “父親,這是?” “北六省那邊搞出來的?!彼沃勰罅四箢~頭,“樓盛豐的這個兒子當真不簡單,手底下也有不少能人,虧得能想出這個辦法?!?/br> “聯(lián)省自治?”宋武仔細讀著電報上的內(nèi)容,眉頭越皺越緊。 “若真照著這個章程辦,手里有槍有權的都不會反對。”宋舟敲了敲手指,“連我看了都動心?!?/br> “可是,父親,若樓盛豐意在聯(lián)合政府的大總統(tǒng)一位,提出這個辦法對樓家絕對是弊大于利的?!彼y道甘心當個擺設? “所以我才說樓盛豐那個兒子不簡單,這事肯定還有后手。只不過他給的甜棗太大,沒人能忍住不咬一口,等把棗子吞下去,棗核卡在嗓子眼里,全都晚了?!?/br> “父親,我們怎么辦?”宋武放下電報,“北六省若以此提出南北重啟和談,我們貿(mào)然反對必然會引起不滿?!?/br> 宋舟沉吟半晌,說道:“阿武,你再去一趟北六省,和樓逍見一面,他到底想做什么,至少我們也要心里有底?!?/br> “是,父親。” 當宋武轉身離開時,宋舟突然在身后叫住他,“阿武?!?/br> 宋武轉過頭,宋舟卻擺擺手,示意沒事,他可以出去了。 等到房門關上,宋舟站起身,負手走到窗前,看著窗玻璃上的倒影,久久沒有出聲。 《分治與統(tǒng)一》一文刊出后,國內(nèi)的各大報刊紛紛轉載。曾經(jīng)參與戊戌變法的梁先生讀過轉載的文章之后,在申報上發(fā)表評論,對此文大加褒獎,并提出各省立省憲,設省議會,其上立國憲,乃真正的予民民主。此篇評論一出,得到了許多知識分子的響應,紛紛在報紙上發(fā)表文章,支持效仿美利堅聯(lián)邦制,實行國家統(tǒng)一,人民自主。 有支持者,當然也不乏持反對意見者。反對者認為,所謂聯(lián)省不過是為獨裁披上民主的外衣,各省的實際統(tǒng)治者仍是手握實權的軍閥,這一主張不過是為割據(jù)張目而已。 持有不同意見的人紛紛撰寫文章,在報紙上各抒己見,一場關于國體政體的論戰(zhàn)陡然而起。 引起這場論戰(zhàn)的時政要聞徹底在華夏打響了名聲,發(fā)行量從八千多份躍至一萬三千份,天津分社下旬就能開始運營。原本分社該開在京城,可李謹言卻認為京城水太深,他們只是剛長了點個頭的小蝦米,還是低調點好。 “京城暫時不去,上海那地方也是魚龍混雜,還是天津好?!?/br> 再者說,宋老板可是天津的地頭蛇,報社開在那里,只要和宋老板打個招呼,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輕易就能解決。 1月10日,時政要聞的第一篇名人專訪新鮮出爐。負責采訪和撰寫稿件的兩個記者,用了整整兩天時間,才把完稿送給主編和老板過目。 沒想到李謹言看過之后,說他們寫得還不夠好。 兩個記者面面相覷,難道三少爺認為他們有的地方寫夸張了,不夠實事求是? “就是太實事求是了?!崩钪斞該u搖手指,“什么才叫名人?有名的人!有名的人當然要和普通人不同,例如樓大帥是以武起家,那就要針對這一點大書特書,如果你們沒有素材,不妨去和茶樓里的說書先生取取經(jīng)?!?/br> 說書先生? “三少爺,您是說?” “我是說,藝術來源于生活,也要高于生活!實事求是還叫什么藝術?” 記者和主編們頓悟了。 兩天后,經(jīng)過修改和潤色的樓大帥專訪再被送到李謹言的面前,讀完那篇頗有說岳全傳風采的報道,李謹言點點頭,拍板,就照這個發(fā)。 民國五年,公歷1913年1月13日,《名人》作為時政要聞的增刊正式發(fā)行。 這份被后世稱為“華夏名人史庫”的報刊,在發(fā)行后的幾年時間內(nèi),逐漸由報紙增刊的形式,發(fā)展為專門的雜志性刊物,內(nèi)容也由專門的國內(nèi)政要專訪,發(fā)展到涵蓋各個行業(yè)的專家學者,以及在各個領域有突出貢獻的人。并在一戰(zhàn)之后,隨著華夏國際地位的提升,開辟國外名人專訪欄目,在國際間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作為《名人》的第一期專訪人物,樓盛豐的大名也被載入了史冊,甚至比他作為華夏民主共和國聯(lián)合政府第一任總統(tǒng),還要讓許多人羨慕嫉妒恨。 沒人能夠想到,這份刊物的出現(xiàn),只是由于李謹言一個突發(fā)的念頭,想要借此擴大樓家的聲望,為樓逍的未來鋪路,僅此而已。 第一百零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