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據(jù)我所知,貴方和德國已經(jīng)有了合作關系?” 朱爾典的消息靈通讓李謹言有瞬間的驚訝,不過想到前不久從青島大批運抵北六省的機器和隨行的德國人,李謹言便釋然了,這么大的動作肯定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只要下力氣去查,總是會查到些蛛絲馬跡。既然被英國人知道了,李謹言也不打算隱瞞了。 “我們的確和德國人有合作。不過,我相信閣下也聽說過一句話,雞蛋不應該放在同一個籃子里?!崩钪斞孕Σ[瞇的說道:“德國人的機器很好,但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同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合作?!?/br> 李謹言絲毫沒有掩飾的恭維,讓朱爾典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不過朱爾典也不會被李謹言三兩句話就隨意打動,畢竟李謹言不是北六省的實際統(tǒng)治者,而且這么大的一筆訂單,他打算用什么來償付? “日本的戰(zhàn)爭賠款,您覺得如何?”李謹言干脆再添了一把火,“您也知道,錢如果不花出去是沒有任何意義的?!?/br> “據(jù)我所知,日本人還沒有給出一分錢?!敝鞝柕湔f到這里,頓了頓,開了個別有深意的玩笑,“當然,如果他們不打算要回被臨時接管的銀行的話,可以一直堅持不付錢?!?/br> 李謹言聽明白了朱爾典這個玩笑里的潛臺詞,搖頭說道:“請公使閣下放心,北六省軍隊的接管行動只針對日本銀行,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賴賬并不是個好習慣。” “的確?!敝鞝柕潼c頭。 當說到朱爾典給日本人下達的最后通牒時,李謹言終于投出了今晚的另一個重磅炸彈。 “公使閣下,這不就是購買機械設備的貨款嗎?” 朱爾典愣了一下,看向李謹言的目光不由得產(chǎn)生了變化。 接下來,李謹言開始不遺余力的勸說朱爾典,用日本人的庚子賠款為華夏購買英國機器,對華夏和英國來說可謂是雙贏。北六省不必擔心拿不到戰(zhàn)爭賠款,英國也不用再擔憂這次的銀行風波會波及到自身。而且,更重要的是,雙方都算是“師出有名”。 “閣下覺得如何?” “恕我直言,這件事您可以做主嗎?” “我只是向您提出建議,如果您覺得可行,不妨和能做最終決定的人詳談,如何?” 李謹言相信朱爾典已經(jīng)動心了,只要能讓英國人點頭,日本就再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扣押日本人的庚子賠款交給北六省,主意聽起來不錯,但中間卻存在太多的變數(shù)。畢竟英國和日本是同盟關系,很難保證英國人是否會中途變卦。不如將這筆錢拿來購買英國機器,只要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沒有人會傻到把錢往外推。 將錢扣下給別人,和將錢扣下裝進自己的口袋,哪種選擇更好? 李謹言計劃從英國購買的機器設備基本不涉及武器制造,英國人也沒有拒絕的理由。若是這筆訂單能夠成功,也可以給德國人提個醒,北六省的選擇不是只有德國。若想讓雙方的“蜜月期”持續(xù)下去,就得多花點力氣。 在考慮了幾分鐘之后,朱爾典告訴李謹言,他需要休息一下。 “二樓的書房,是個休息的好地方。”李謹言叫人為朱爾典引路,自己走到樓少帥的身邊,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好。”樓少帥點點頭,對身旁的法國公使說了一句:“失陪?!?/br> 李謹言對面帶疑惑的法國公使說道:“少帥臨時有事,事實上,我很早就想和您談一下,關于時尚之都巴黎……” 伊集院和矢田陰沉的盯著和人談笑風生的李謹言,李謹言察覺到兩人的目光,好心情的朝兩人舉了舉酒杯。此舉讓兩人的臉色更加難看。 “矢田君,”伊集院壓低了聲音:“同河下君聯(lián)系,將這次計劃的知情人全部送走?!?/br> “是!” 這次舞會,司馬君和宋舟都沒有露面,卻不約而同送來了厚禮,大概是猜到樓家此舉肯定不簡單,不愿意蹚這趟渾水。 第二天,關北城的大小報紙都刊登了青年學生在大帥府門前鬧事的新聞,大部分人都認為這些學生過于激進,行事魯莽,雖有同情的言論,但譴責之聲卻更多。 李謹言創(chuàng)辦的收容所卻因此事意外的名聲大噪,關北城的一些士紳了解到收容所的一應開銷全部是李謹言所出之后,紛紛慷慨解囊進行捐助。李謹言沒有白拿他們的錢,將所有捐贈人的名字和捐贈數(shù)額都一一記下,連續(xù)幾日刊登在關北城的各大報刊頭版上,茶樓里的說書先生還特地編了幾個段子,一時之間,這些人的善名幾乎傳遍了北六省。 這些捐贈款項李謹言交給了專人管理,每一筆花費的去處都要明確,不能出現(xiàn)任何貓膩。哪怕這些人拿錢出來是各有目的,但李謹言卻不想看到這些錢被隨意挪用,或者是落進私人的口袋。 他辦這個收容所只是臨時起意,可事情的發(fā)展卻迫使他必須將這個收容所繼續(xù)辦下去,并且規(guī)?;?,制度化。 “將這些報紙都貼在墻上?!崩钪斞詫追輬蠹埥唤o收容所的負責人,“另外,再去和關北中學,北方大學的校長聯(lián)系,抽時間安排學校里的學生到收容所參觀,看看收容所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誰在幫助這些人。關在象牙塔里,凡事只認為自己是對的,做事情只憑意氣從不考慮后果,不肯腳踏實地,只憑一張嘴就能救國救民了?簡直是笑話!” 想起之前在大帥府前鬧事的張建成等人,李謹言就覺得心里有股火在往外冒。 如果他不是事先得到了消息,如果不是蕭有德和啞叔辦事得力,現(xiàn)在被眾人唾罵翻不了身的就是他李謹言吧?虧他之前還覺得張建成這個人不錯,他的眼睛一定是被糊住了。 張建成和呂茵等人,在離開大帥府之后,就先后被抓進了情報局的審訊室。蕭有德對他們進行了連夜審訊,倒是從他們嘴里問出了不少有趣的東西。 “不出所料又是日本人?!笔捰械驴粗涗浵聛淼目诠敺綇埥ǔ赡且豁摃r,臉色一變,“怎么還有俄國人牽扯在里邊?” “還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俄國人?!必撠煂徲嵉谋诱f道:“只是據(jù)張建成說,將收容所的事情告訴他們的的確是大學里的俄語先生,這個人姓黃,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華夏人。” “有意思?!笔捰械履罅四笫种?,“這日本人不消停,老毛子也蠢蠢欲動,看起來咱們有得忙活了。這事暫時保密別往外露,等我上報會給言少爺,看看他的意思再說。” “是。”豹子應了一聲,隨后問道:“那這幾個學生怎么辦?警察局的弟兄說他們家人已經(jīng)四處在找了?!?/br> “那三個牽扯不深的放了,放走之前,想辦法讓他相信抓他們的是日本人。” “蕭先生,這不是為難弟兄們嗎?” “有什么為難的,川口憐一一個大活人在那擺著,該怎么干還用我吩咐你?” “是?!北硬桓以俜瘩g了,“那剩下兩個?” “張建成還不能放,對他我另有打算。至于那個呂茵,”蕭有德的眼睛瞇了起來,“把她送進城外的監(jiān)獄?!?/br> “送那里去?” 豹子一嘖舌,關北城外的監(jiān)獄就是當初關押王典茹的地方,凡是進了那里的人,除非如孟二虎一類被法外開恩的,基本沒有能再走出來的。不是死就是瘋,沒第三條路。 “死對她來說太痛快了。”蕭有德冷笑著說道:“活著受罪,才是她該得的?!?/br> 聽了蕭有德的話,豹子等人后脖子都是一涼,果然,自己找死當真是神仙也沒得救啊。 第九十九章 民國四年,公歷1912年12月15日,英國和北六省簽訂了一份總價值一千萬銀圓的機械購買合同。雙方在沒有通知日本政府的前提下,以日本向北六省的戰(zhàn)爭賠款作為抵押,達成了合作意向,并在合用上簽字。 日本是在合同簽訂并切實履行之后,才得知自己被華夏和英國聯(lián)手坑了一把。 英國領事親自登門告知日方,得益于他們的大力斡旋,北六省答應于12月20日后,解除對省內(nèi)二十一家日本銀行和支店的軍事接管,并將被扣押的店內(nèi)人員交還日方。作為日本的盟友,他們已經(jīng)盡到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日本不必太感謝他們。 當時兼任內(nèi)閣總理大臣及外務大臣的桂太郎,險些沒被英國人氣吐血。 日本此時內(nèi)外交困,剛打了敗仗,國內(nèi)的民眾怨聲載道,哪怕滿肚子怨氣,也只能在英國人面前裝孫子。眼睜睜看著英國人將手伸進自己的錢袋,還要點頭哈腰說一聲:“您辛苦了?!?/br> 12月21日,北六省按照同英國人的約定,解除了對二十一家日本銀行和支店的武裝接管。在北六省的大兵撤走之后,這些銀行除了拆不走的土墻,連窗戶都不剩一扇了。 日本人跳著腳抗議,兵哥們視若無睹,在槍口和子彈面前,抗議?抗議算個鳥!再嚷嚷,把你嘴里的牙全都敲下來! “排長說了不能見血。” “不見血?” 正舉著槍托打算往下砸的兵哥動作一頓,利落的收回槍,一拳頭砸黑了那個日本矬子的眼眶,砸完一甩手,“沒見血。” “……” 1912年底,國際上的局勢漸趨緊張,不久前,聯(lián)合希臘等國打敗了土耳其的塞爾維亞,差一點因為波斯尼亞和奧匈帝國掐起來。雖然最后沒有爆發(fā)戰(zhàn)爭,但巴爾干這個火藥桶早晚有被點燃的一天。 華夏國內(nèi)也不太平,漢口租界的人力車夫又一次全體罷工,要求政府履行之前的承諾減輕捐稅。租界出動了警察,險些釀成流血事件。 被南北幾省軍隊分割占領的山東境內(nèi)民怨沸騰,民眾們自發(fā)組織走上街頭請愿,要求外省軍隊退出山東。有類似情況的安徽也自發(fā)組織了民團,并由安徽士紳聯(lián)名上書南方臨時大總統(tǒng)宋舟,若外省軍隊不退出安徽,他們就自己動手! 山東是北方的地盤,安徽隸屬于南方,之前南北交戰(zhàn),雙方的軍隊犬牙交錯,幾乎打成一團,之后戰(zhàn)端暫時平息,雙方進行和談,不想樓大帥遇刺,和談被迫中止。 沒等雙方商定第二輪和談時間,北六省突然和日本打了起來,還打得日本人滿頭包,國內(nèi)的目光全都被吸引到南滿的戰(zhàn)事上,自然無暇關注山東和安徽的問題。如今北六省和日本人的戰(zhàn)事告一段落,也暫時沒和誰再打一場的意向,這些因南北內(nèi)戰(zhàn)和談中斷造成的問題一下全都凸顯出來。 這樣的局面該如何處理? 沒人能拿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山東的韓庵山哪怕知道自己的下場可能和鄭懷恩一樣,注定要做個寓公,也不打算就這么輕易的把地盤拱手相讓,哪怕背著一個逃跑督帥的名頭,也要最后“折騰”一下,這次山東境內(nèi)的事情,他沒少在背后煽風點火。宋舟更不可能把經(jīng)營多年的安徽讓給北方,如此,雙方除了再打,就只有繼續(xù)和談。 和談,卻是談何容易。 李謹言放下報紙,嘆了口氣。 由于季節(jié)的因素,關北城外的工業(yè)區(qū)已經(jīng)陸續(xù)停工,等到明年春天土地解凍之后,工程才能繼續(xù)。李謹言卻沒有太多的空閑,他最近正想方設法說服英國洋行的喬治再和他簽一筆種豬的訂單。他發(fā)誓,這次他會把合同上的每個字都背下來,絕不再讓約翰牛占便宜! 湖州的顧老先生不久前給李謹言寫了一封信,顧家的皂廠已經(jīng)建成,明年一月就能投產(chǎn)。屆時,他希望李謹言能夠南下到湖州見上一面,不只是他,他的幾個老友也很想見見李謹言。 “南下啊?!?/br> 提到南方,就不免想到上海的花花世界十里洋場。這個年代的上海會是什么樣子?李謹言真的很好奇,但也只是好奇罷了。距離一戰(zhàn)爆發(fā)只剩下一年,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比起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還是賺錢更重要。 關北城外的收容所已經(jīng)交給專人負責管理,并且在征得樓少帥的同意之后,掛上了軍政府的牌子。這樣一來,就算還有人想要找茬挑事,也得仔細掂量一下。李謹言頂多會把鬧事的人從收容所趕出去,但惹到了軍政府,說不準就要掉腦袋的。 所以說,封建軍閥什么的,獨裁專橫什么的,有時候還是挺好用的。 關北城中的幾所學校已經(jīng)分批組織學生到收容所進行了參觀,親眼看到收容所里的情形,親自和這里的人交談過,很多學生都沉默了。 “我們的信仰,在這些人眼中還比不上手里的一個饅頭?!眳⒂^過收容所的楊聘婷在她的日記中這樣寫到:“我第一次真正的看清楚這個世界,我們整日掛在嘴邊的勞苦大眾,不正是這些人嗎?他們所需要的和我們所追求的竟然有著如此大的不同,這讓我震驚,也羞愧。” 和楊聘婷有同樣想法的還有很多人,在回到學校之后,他們一改往日的浮躁,開始思索自己今后到底該走怎樣的道路。不少人得知收容所的人手不夠時,還主動提出到收容所幫忙做事。 對此,李謹言是樂見其成。 或許這些青年學生做事會很魯莽,性格顯得浮躁,他們的某些想法和行為在旁人看來十分可笑,但是,沒有人能夠否認他們是這個時代和這個國家最寶貴的財富。他們不缺少愛國的熱情,做事的能力,而且,這種較真的性格,十分適合到“廉政公署”一類的政府機構中工作。只不過在現(xiàn)階段,他們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 “可以讓他們在課余時間到收容所幫忙,就當做是課外實踐。” 李謹言的建議很快被采納了,并且,在親自去了幾次收容所,也和在那里幫忙的學生進行過幾次交談之后,李三少終于收到了兩輩子以來的第一封情書。 散發(fā)著淡香的信紙,娟秀的字跡,李謹言在瞬間的感慨之后,頭一個念頭不是將這封信收好,而是想辦法毀尸滅跡。 和樓少帥相處久了,李謹言愈發(fā)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以后的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也表明,他此舉當真是無比的正確。 李謹言神游到一半,突然打了個激靈,抬起頭,不知何時,樓少帥已經(jīng)處理完了公事,坐在辦公桌后,單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耙梳過黑發(fā),抬眼看向他。 “少帥,你忙完了?” “恩。”樓少帥順手扯松了衣領,神色間難得帶上了一絲疲憊,“過來?!?/br> 李謹言站起身走到辦公桌旁,被樓少帥一把拉進了懷里。 “少帥,你得休息?!崩钪斞詣恿藙樱o自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雖然這一年來他不停在長個,但站在樓少帥面前還是不夠看,墊腳才到他的鼻子。李謹言也只能安慰自己,他才十七,個頭還能長……可他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要想長到樓少帥的身高,除非再穿一次,否則想也別想。 樓少帥沒有說話,只是摟緊了李謹言的腰,埋進了他的頸項。 “少帥,”李謹言推了樓少帥一下,吹在脖子上的氣息讓他覺得癢,想起剛剛在報紙上看到的消息,開口問道:“南北要重啟和談嗎?” “……” “少帥?” 打斷樓少帥進食的下場是,李三少的脖子又被狠狠咬了一口。 李謹言捂著脖子在心里腹誹,果然是頭老虎嗎?專門挑脖子下嘴! “還沒決定?!睒巧賻浿逼鹕?,顯然李謹言不是第一個和他提這件事的人,“很難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