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陸蕓陪著徐郴,連同徐遜、徐述、徐逸也不上學,一家人同去西山溫泉莊休養(yǎng)。 到了溫泉莊,徐郴甩開扶著自己愛子,顫攔著掀開屋中厚厚帷幕。 “大伯父?!贬∧恢?,一名纖弱文靜妙齡少女盈盈站了起來,含淚叫道。 ☆、109、婉兮孌兮 這少女正是徐素心。 做姑娘的時候,她一直羞羞怯怯的不慣見人,很少有人知道她,也很有人注意她。出閣之后,嚴家諸人看在她是徐次輔親孫女的份上,待她倒也溫和、寬容,她雖是做妾,日子竟比做姑娘時還順暢。 如今經(jīng)歷了一回生死,徐素心愈加蒼白瘦弱,整個人好像紙糊的一樣,風一吹就能吹走。那張原本清秀的小臉如同雨水沖洗過的梨花,白皙清減,楚楚可憐。 “素心,可憐的孩子?!毙斐徊桓蚁嘈潘频目粗矍爱惓@w弱的侄女,淚流滿面。瞅瞅這孩子都瘦成什么樣了,做孽啊。 徐素心一向得不到愛護,更沒有得到過來自父親的愛護。她本來也正是傷懷的時候,看見徐郴悲痛又滿是關(guān)切的目光,哪里還忍的住,撲到徐郴懷里哀哀哭泣起來。 帷幕外,徐遜迅速牽起兩個弟弟,“阿述、阿逸,跟大哥過來?!毙焓觥⑿煲莨郧傻囊痪湓挍]問,跟在徐遜身后走了,任憑徐遜把他們安置到各自房中。 徐遜再回來的時候,徐郴、徐素心已被陸蕓溫柔勸著,慢慢收了眼淚,坐下來說話。 徐素心坐在徐郴、陸蕓中間,感覺自己好像不再是沒爹沒娘的孤魂野鬼,有了依靠。 “那晚,爹……爹爹命我喝藥,我實在很想違命。大伯父,大伯母,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小時候我被關(guān)過黑屋子,被餓過飯,就是快要餓死的時候,我也從沒想過要死啊?!?/br> 徐郴的眼眶又濕潤了,陸蕓也拿出帕子拭淚。云間徐氏,名門望族,素心再怎么庶出也是徐家的正經(jīng)姑娘,竟被虐待至此! “我不想死,就跟爹爹耗著。后來爹爹把藥留下,把侍女攆走、門鎖好,走了。爹爹才走,白胡子老公公就飛進來了,他老人家可好了,慈眉善目的跟我說著話,我就沒那么怕了?!?/br> “才在這里醒過來的時候,白胡子老公公也在,故此我并不怕。不過,想想親爹竟要我死,想想祖母和母親橫眉豎目的模樣,夜里總是睡不著覺?!?/br> 怪不得瘦成這樣!徐郴和陸蕓都明白了,她說是不怕,其實經(jīng)歷過這么殘忍的事之后,睡夢中會出現(xiàn)一個又一個要她死的親人,夜夜不能寐。 “孩子,今晚你跟大伯母一起睡?!标懯|溫柔看著徐素心,語氣很肯定、溫和。徐素心嚅嚅道:“這樣,好么?”眼神雖是怯怯的,卻有nongnong的希冀。 陸蕓心里疼的要命,這打小沒了親娘的孩子,實在是可憐。輕輕拍著徐素心,好像她是孩子一般,柔聲說道:“便是這么說定了,晚上咱倆一起睡?!?/br> 徐素心眼眸中有了光彩。 陸蕓的母性全被這可憐的孩子激起來了,細細盤算道:“素心這個名字,你是不能再用了。孩子,往后你做我們的女兒吧,你jiejie小名喚作阿遲,你便喚做阿寶,好不好?” 徐郴極力贊成,“徐寶,好名字!” 徐寶?徐素心好像被電擊了一樣,呆傻許久。然后,伏在陸蕓懷中嚎啕大哭。徐寶,自己名叫徐寶。 陸蕓溫柔拍著她,“哭吧,阿寶,哭出來便好了。” 徐郴、徐遜偷偷拭去腮邊的淚水。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除徐郴一家五口之外,另有一位妙齡少女也在座?!鞍⑹?、阿逸,這是爹娘才認下的義女,小名叫做阿寶。你倆稱呼阿寶jiejie便可?!毙斐弧㈥懯|笑著說道。 徐述、徐逸好像根本沒覺得阿寶和徐素心很像似的,臉上沒有一絲詫異之色,禮貌的叫了“阿寶jiejie”。徐逸這小孩兒在家里最小,向來有點貧,還嘻皮笑臉的添了一句,“四個字叫起來好麻煩,單叫jiejie又容易和大姐叫混了,不如省去一人字,叫寶jiejie?” 爹娘、哥哥們都沒異議,徐寶更是欣然點頭,“叫什么都行!” 晚飯后全家人坐在一處說著家常,徐郴時不時的看向徐寶。那眼神很關(guān)切,很溫柔,待徐寶格外小心翼翼,好像徐寶是雪堆成的一樣,吹口氣若是暖了,她便會化掉。 晚上徐寶和陸蕓一起睡了。許是身邊有人,徐寶心里格外踏實,沒多大會便睡著了。陸蕓倒是不能安枕,看著身邊跟個孩子般纖弱瘦小的阿寶,十分酸楚。阿遲竟有這樣可憐的堂妹,我家阿遲的堂妹竟然…… 徐寶可能是做了惡夢,睡夢中忽然伸手捂著胸口,臉色很痛苦,仿佛在跟自己掙扎。陸蕓把她抱在懷里輕輕拍著,良久,徐寶臉色平靜下來,重又沉沉睡去。 這之后,徐郴便一直在溫泉莊中養(yǎng)病,再沒去過衙門。徐首輔對長子的身體十分在意,天天差人來問候病情,又親自請了董醫(yī)正過來診脈,十足的慈父模樣。 要是擱到從前,徐郴一定會感激涕零,如今卻不會了。他天天能看見徐寶,每每看到徐寶,除了心疼之外,還常常心驚rou跳。 素心會先被送到嚴家做妾,然后一杯毒酒了結(jié),阿遲呢?當年,她祖父可是打算犧牲她,讓她去嚴家的!徐郴想到阿遲可能的命運,汗毛都豎起來了。 幸虧有仲凱,幸虧有平北侯府!要不然我家阿遲……徐郴常常自睡夢中驚醒,醒來一身冷汗。 徐郴在西山養(yǎng)病,張并和悠然這做親家的自是要來探望。說來也怪,徐郴聽到“平北侯夫婦來訪”的通傳,敏捷異常的鉆進被窩,不肯露面。 陸蕓這個奇怪啊。他身子確實不大好,可也沒有病到要臥床不起的地步啊,親家又不是不知道!這般躲著不肯相見,像什么樣子。 任憑陸蕓如何問、如何勸,徐郴只管把被子捂的嚴嚴實實,堅決不出來。 陸蕓拿他沒轍,只好帶著三個兒子接待親家。所幸張并和悠然只是禮節(jié)性的拜訪,并沒多留。 “勱勱的岳父怎么不出來?”出門坐上馬車,悠然納悶問道。 張并笑而不語。 悠然不懷好意思的笑著,“哥哥竟會有事瞞著我?!边@頂帽子太大,張并戴不住,攬過妻子忍笑說道:“哥哥早就說過,阿勱這岳父,可不如我岳父。我岳父遇事多沉著,想的多周到!阿勱這岳父,心又軟,又沒主意,還死要面子。” 他怎么不出來相見?這還用問么,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他家出了這種事,顏面盡失,哪還想見人。 是這樣么?悠然眼中全是疑問。 是這樣的。張并篤定點頭。 張并和悠然告辭之后,徐郴從被窩里跳出來,自窗戶中張望著。走了么?走了吧。 陸蕓走了回房,看著在窗前探頭探腦的丈夫,又好氣又好笑。 陸蕓扯過徐郴再三逼問,徐郴眼神閃爍,“我這不是害怕么,我怕他們知道咱家的事,覺著丟人現(xiàn)眼,不待見咱們阿遲。” 陸蕓氣樂了,“他們有什么不知道的?阿寶還是仲凱的師公出手搭救的呢?!?/br> 徐郴喃喃,“反正我就是擔心,怕阿遲被徐家連累了?!标懯|眼角酸了酸,強笑道:“親家來求婚的時候,徐家已經(jīng)開始丟人了。若是徐家能連累到阿遲,還用等到今天?”要連累,早就連累了。定親的時候,徐家已經(jīng)有丑聞了,平北侯夫婦可沒有理會。 任憑陸蕓怎么說,徐郴還是憂心忡忡。 陸蕓沒法子,只好等張勱來的時候,委托張勱勸勸徐郴。徐郴已是人到中年,身子又不大硬朗,若總是心中有事,那還得了。 張勱笑道:“岳母您怎么不早說,做這事我最在行的?!惫?,張勱陪徐郴單獨說了半晌話,之后徐郴不只臉色好了不少,連眼神都清亮了。 還關(guān)心起一樁一樁的家務(wù)事。 “如今阿寶只適宜靜養(yǎng),知不知道?往后咱們肯定是要為她再覓良人的,卻不必如今便告訴她。阿寶還小,娘子,讓她在咱們膝下做幾年嬌嬌女,卻再說?!?/br> “阿遲身子一天一天沉重了,你回城看看可好?我著實放心不下?!?/br> 興致好的時候,把徐述、徐逸、徐寶全叫上,一個挨一個的查檢功課。徐述、徐逸都很神氣,“天分又高,又很勤奮,功課難不倒!”徐寶也微微笑著,“爹爹,我會!” 長子自在書房研究時文,丈夫帶著幼子幼女吟詩作賦,一時間,陸蕓頗覺得山中歲月,悠閑淡遠。 徐郴正式遞交了辭呈,理由很簡單,久病纏綿,不能勤于王事,愧疚之至,不敢尸位素餐。 徐郴這辭呈,讓他父親徐首輔很不高興。徐首輔三個兒子里頭,最看好的還是徐郴這嫡長子,誰料徐郴越來越愛和他這親生父親作對。 徐首輔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雖然之前他在朝中各要害衙門都安插有親信,到底是新上任的內(nèi)閣首輔,還是嫌人手不足,不敷使用。若是徐郴也在朝為官,上陣父子兵,可該放心多少。 從前嚴首輔當權(quán)的時候,他的兒子嚴慶也在朝中做官,官至侍郎。怎么到了自己做首輔,原本已是侍郎的兒子卻執(zhí)意要辭官?徐首輔想不通。 四月中旬,悠然暫時搬到了魏國公府。阿遲身子已經(jīng)很笨重,離產(chǎn)期越來越近。阿遲身子越笨重,張勱越六神無主,悠然哪忍心看小兒子的可憐模樣,“兒子,娘幫你!” 師公和張橦也住了過來。張橦純粹是瞎湊熱鬧,哪兒人多她奔哪兒。師公是抓心撓肺的惦記即將出生的曠世奇才,以至于在平北侯府睡不著覺。 作者有話要說:“ 婉兮孌兮,季女斯饑”,美麗俊俏真可愛,少女忍饑又挨餓。 這句本來是說小官吏養(yǎng)不起孩子的,不過有時候爹娘有錢,孩子也有可能吃苦。并不是每個父母都愛孩子。 ☆、110、乃生男子 過了一天,張并也搬過來了。悠然正忙的團團轉(zhuǎn),見了他奇道:“你舍得大哥兒?”大哥兒,那可是他祖父的命根子,天天得親親抱抱的膩味上好半天。 “我更舍不得阿悠?!睆埐⒁荒槆烂C,明明是情話,他卻說的十分淡定,毫不纏綿。 哥哥真是不解風情!悠然白了他一眼,繼續(xù)忙忙碌碌。生孩子是項大工程,這個時代的醫(yī)療水準又不大理想,真是要把各個環(huán)節(jié)都想到了,哪兒都不能出岔子。 張并替師侄女抱不平,“嶸嶸生大哥兒那會子,你可沒這般上心。”悠然面有愁容,“嶸嶸是個練家子好不好,阿遲可是嬌滴滴的孩子,一點功夫不會?!?/br> “勱勱真不懂事,給他揀了多少武林世家的天之驕女,他偏要娶文官家的姑娘?!睆埐⒈硎玖藢π鹤拥牟粷M。勱勱都怪你,娶了阿遲這般嬌弱的姑娘,生生把你娘親忙累壞了??纯?,多cao心啊。 “你才不懂事!”廳門大開,白發(fā)師公氣咻咻立著,胡子都吹起來了,“阿勱懂事的很,女娃娃這文官家的姑娘也好的很!” 悠然百忙之中,捂嘴偷樂。阿遲是師父相中的孫媳婦兒,師父多看重阿遲呀,哥哥你竟敢這般抱怨,等著挨訓吧。 張并老老實實站起來,低頭認錯,“是,師父,是徒兒不懂事。”師公瞪了他好半天,嚇的張并大氣兒不敢出。等到師公拂袖而去,才算是得了大赦。 張并很委屈的坐在悠然身邊,“師父疼徒孫,不疼徒弟?!睅煾改媸堑?,我和阿悠說說玩笑話您也要管。您說說,您都這么大年紀了,我敢惹您生氣不?您胡亂冤枉我,我也只好受著。 “這有什么呢。”悠然安慰他,“等到小二生出來,保不齊師父只疼曾孫子,到時候阿勱也靠邊兒站了,跟哥哥是一樣的。” 對,阿勱這臭小子也有失寵的時候。張并心里平衡了。 張并雖然對小兒子頗有不滿,等到見了面,還是毫無芥蒂的教了他許多,“多跟寶寶玩,多跟寶寶說話,多陪寶寶娘。不可令寶寶娘憂心、生氣,要讓著她。寶寶娘的心情很重要,知不知道?寶寶娘高興了,寶寶才會高興?!?/br> 張勱唯唯點頭。爹爹是過來人,這自然是經(jīng)驗之談,再不會出錯的。師公大為滿意,笑咪咪夸獎,“阿并,真懂事!” 阿遲還沒有一點生產(chǎn)跡像的時候,魏國公府的產(chǎn)房已經(jīng)布置的妥妥當當。悠然把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詳細推敲過,務(wù)必做到萬無一失。 有父母親大人坐陣指揮,張勱和阿遲真是輕松不少。尤其阿遲,簡直什么事也不用管,什么心也不用cao,只要每天吃吃喝喝,外加走兩個圈,和師公、橦橦玩笑幾句,十分愜意。 張勱回到家,唯一的任務(wù)就是做好胎教,陪肚子里的寶寶玩耍。寶寶已經(jīng)八個多月,大概是天j□j動,在娘胎里就開始練拳腳。寶寶爹也不閑著,陪練,還沒見過面的父子倆常常玩的不亦樂乎。 悠然從魏國公府的莊戶當中,挑出兩名才生育過的健壯媳婦,當作奶娘后備人選。她挑這奶娘可不容易,來來回回篩選了好幾輪,才揀了兩個身體最好、五官端正,人又厚道老實不刁滑的。誰知師公見了,大搖其頭,“長的太丑,會把小二也帶丑的。” 悠然是熟知師公的,笑盈盈勸他,“師父,小二只要武功練的好便是,俊俏或是不俊俏,有什么干系?!敝缼煿恍牡胗浀木褪窃俳坛鑫唤^世高手。 師公瞪了她一眼,“阿悠,你知不知道師父生平最遺憾的事,是什么?”悠然一呆,難不成師父您老人家生平最遺憾的事,和容貌有關(guān)? 師父生平最得意的事,便是教出了哥哥這樣的弟子;若他遺憾的事和容貌有關(guān),豈不是……? 悠然板起臉。 師爺仰天長嘆,“我最得意的弟子,長的不夠俊美!阿并若是貌比潘安顏如宋玉,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你說師父生平哪還有遺憾??!” “哥哥很好看!”悠然干脆的反對,“哥哥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了,師父您真沒眼光,不懂得欣賞他獨特的美?!?/br> 可憐師公才仰天長嘆完,目瞪口呆片刻,捧腹大笑起來,直笑的肚子疼。阿并啊,你可真有艷福,你小媳婦兒不光聰明好看,還這么喜歡你!你是最好看的男人,笑死我老人家了。阿并你是當世第一高手沒錯,可最好看的男人,跟你實在不挨著啊。 看著笑不可抑的老爺子,悠然無語。師公本來不是外貌黨好不好,都是被爹爹影響的。爹爹不許外孫粗糙,處處注重形象,天長日久,師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