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再見到阿遲的時候,悠然用憐憫的目光注視著阿遲隆起的肚子??蓱z的小二,你還沒出生,已經(jīng)被寄予了這么多的希望!受人器重是要付出代價的,孩子。 兩個奶娘還是照舊留下了。主要是阿遲聲稱,她想親自奶孩子,留著奶娘,不過是以備不時之需。師公聞言大喜,女娃娃親自喂養(yǎng)小二啊,太好了! 五月初,悠然命張勱把陸蕓接過來,里里外外巡視過,看看還有什么自己沒想到的地方。陸蕓感動的不行,“您想的實在太周到了?!卑⑦t有這樣的婆婆,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經(jīng)做好,只等著哪天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平北侯府的常住人口一下子少了四位,張勍和傅嶸很不習慣,常常抱上大哥兒,帶著外公外婆,同到魏國公府團聚。大哥兒已經(jīng)會走幾步路了,被一家人圍著、盯著,他穩(wěn)穩(wěn)的邁出了一步,又一步,十分得意。 “等大哥兒會走路,便歸我了?!睅煿溥?,“功夫要從小練起?!?/br> 外公反對,“大哥兒三歲之前,歸我管。三歲之后,除習武之外,還歸我管?!本毠Ψ蛟僭趺粗?,也要孩子三歲才開始吧,太早了可不成,禍害孩子呢。 師公怒道:“打一架!”誰打贏了,誰說了算。 外公笑道:“明知我不會打架,女婿替我打,可使得?” 張并神色淡定,“我是祖父,大哥兒歸我管?!卑桶旰蜋H橦小時候,不是師父搶,就是岳父搶,如今我都做祖父了,總該輪著我了吧。 “那我們怎么辦?”師公和外公異口同聲,刀子般鋒利的目光一齊射向張并。 張并向來孝順師父,聽岳父的話,實在抵御不住師父和岳父兩位老人家又是譴責又是控訴的眼神,敗下陣來,“那么,上午師父管,下午岳父管,晚上我管。” 旁邊的悠然和眾兒女們,早樂的不行了。尤其張勱,扶起阿遲慢慢走了,“孕婦要微笑,可不能狂笑?!卑讯亲有μ哿丝扇绾问呛?。 “咱不理他們?!睆垊瓯P算著,“師公和外公這么搶大哥兒,小二物傷其類,沒準兒會嚇的不敢出生?!?/br> 阿遲捧著大肚子,笑微微。 阿遲走著走著,臉色變了,“仲凱,我肚子疼?!笔悄欠N下墜似的疼,以前并沒有過。雖然并沒有過生孩子的經(jīng)驗,憑著直覺,也知道不對勁。況且,算算日子,就是這幾天了。 原本平靜的寶寶爹頓時心里突突跳,柔聲問道:“咱們?nèi)ギa(chǎn)房,好不好?”發(fā)出清嘯聲喚來侍女,吩咐她們速速稟報夫人。 悠然什么也顧不上了,緊著要去照顧阿遲。張并淡定的吩咐人,“騎快馬,去溫泉莊把親家太太接來。” 橦橦跟在悠然身邊殷勤道:“我跟過去幫您的忙,好不好?”悠然同情的拍拍她,“女兒,那血淋淋的叫聲,一定會把你嚇的半夜從睡夢中驚醒?!睆垯H呆了呆,一溜煙兒跑回到師公身邊。 阿遲被送進產(chǎn)房,產(chǎn)婆、大夫都是早已請在府中住著的,這會兒都趕過來了。產(chǎn)婆麻利的把張勱攆走,替阿遲檢視過,笑著說道:“莫急,還早著?!?/br> 阿遲已是疼的額頭冒汗,嗚咽著想哭。悠然坐在她身邊講笑話,“從前有一位年方十九歲的孕婦,時運非常之不濟,寶寶偏要揀個丈夫不在家的時候出生。那孕婦就跟胎寶寶商量,‘寶寶,你爹還沒有回來呢,乖,再等等’,誰知這寶寶脾氣很擰,根本不理會她?!?/br> 阿遲含著眼淚笑了,“商量不通啊?!边@孕婦丈夫不在家,自己可比她強多了,丈夫正守在外頭,翹首盼望。 悠然或是陪阿遲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或是勸她吃些食物增加體力,一會兒沒閑著。產(chǎn)床上的阿遲大汗淋漓,痛楚難忍,坐在床邊的悠然漸漸也是汗?jié)褚卤?。生育的痛苦悠然?jīng)歷過,太能明白阿遲此時此刻的感受了。 張勱在外頭站著,六神無主,恍若難民。“兒子,你跟爹爹當年一樣啊?!睆埐⑴呐乃募纾笃鹬褐?。 黃昏時分,陸蕓急匆匆的來了。阿遲哭訴,“我疼的想一頭撞死?!标懯|溫柔撫摸著她,“女兒,當年娘生你的時候,也是一樣呢。乖,挨過去就好了?!?/br> 外婆哭的稀里嘩啦的,外公只好拉著她回了房。“生孩子太嚇人了,阿悠生頭胎的時候,差點兒沒把我嚇死!”外公柔聲哄著她。 師公一直以為女娃娃懷的是小阿勱,這快到臨盆的時候,他倒是犯了嘀咕,萬一不小心生了個小阿遲? 師公忐忑不安的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辰時,被平北侯府、魏國公府諸人望穿秋水、翹首以盼的小二,哇哇大哭著,來到了這個世界。 “男孩兒,小阿勱!”師公得到消息,快樂的翻起了筋斗。 作者有話要說:“乃生男子,載寢之床”, 如若生了個男孩兒,就要讓他睡床上。 ☆、111、載衣之裳 ... 產(chǎn)房里,最勞苦功高的那個人已經(jīng)是精疲力竭,耳中聽得新生嬰兒響亮的哭聲,徹底沒了心事,沉沉睡了過去。“過于勞累罷了,沒事。”產(chǎn)婆這么說,大夫過來扶了脈,也說無礙。 悠然指揮丫頭媳婦們把產(chǎn)房清理干凈,陸蕓守在阿遲母子身邊舍不得離開。剛剛生產(chǎn)過的阿遲,蒼白面孔添了幾分圣潔的意味,愈加耐看。而她身邊那個小小的襁褓,令陸蕓移不開眼睛。 “長的可真像阿遲啊。”陸蕓著迷的看著嬰兒的小臉,“這鼻子,這嘴巴,還有這小下巴,都像阿遲!” 悠然也湊過來看,卻和陸蕓有著不同意見,“長的像阿勱呢,親家您瞅瞅,從臉形到五官,無一不像。這股子精神勁兒,更是神似?!?/br> 一向相互謙讓、客氣周到的兩親家,終于在小二的相貌上,在小二究竟像爹還是像娘的爭論上,產(chǎn)生了極大的分岐。 陸蕓溫柔而又堅持,“您再仔細看看,真的是像娘?!甭曇艉艿?,唯恐把熟睡的女兒給吵醒了。悠然聲音也很低,“我看了好幾看,還是覺著小二長的像爹?!?/br> 嬰兒本是酣睡著的,小眉頭忽然皺了皺,小嘴撇了撇。這下子祖母也好,外祖母也好,全都不爭了,聚精會神盯著嬰兒看,怎么了這是?渴了,餓了,還是不高興了? 嬰兒張開小嘴打了個呵欠,又睡著了。 把陸蕓喜的心癢難耐,“您看見沒,這呵欠打的多可愛!”悠然連連點頭,“看見了看見了,跟他爹小時候一模一樣呢,心疼死人了!” 被悠然頻頻提及的“他爹”,這會兒正被“他祖父”指揮著,沐浴更衣去了。“寶寶很聰明的,什么都懂。你如今汗?jié)駣A背,形容不整,這么著和他見面,透著不重視。兒子,沐浴更衣之后再來?!?/br> 張勱頭回當?shù)?,沒經(jīng)驗,張并說什么他就聽什么,雖是著急想要看小二,還是乖乖的跑去洗澡、換衣服。外公很熱心的跟了去,親自替他挑揀著衣衫,“勱勱,如今天氣有些熱了,穿的涼爽一些,寶寶愛看。” 烏黑飄逸的長發(fā)用一支青玉簪子松松簪住,亮藍色交領(lǐng)倭緞長衫,搭配穩(wěn)重的玄色顧繡腰帶,腰帶上垂一塊晶瑩潤透的羊脂玉佩?!罢媸怯駱渑R風,俊美無儔!”把外孫子打扮好了,外公前前后后看過,滿意的點頭,“勱勱,去吧?!?/br> 張勱笑道:“外公,小二若是不喜歡這身打扮,孫兒只管跟您不依?!蓖夤燮鸷殻载摰奈⑿?,“小二跟外公心有靈犀,一準兒喜歡。”張勱客氣拱手,“您老人家費心了?!?/br> 本來是該轉(zhuǎn)身要走的,張勱卻猶豫了下,站著不動。外公奇道:“勱勱還有事?”你不是急著要去見小二么,怎么還不快奔過去。 張勱低頭看了看,不太確定,“外公,您說小二喜歡我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外公生生把洶涌而來的狂笑給憋了回去,認真道:“左為貴,自是先邁左腳?!?/br> 張勱考慮再三,方認出哪只是左腳,清清嗓子,整理冠帶,邁著沉穩(wěn)的步子,昂首而去。外公實在憋的不行了,待他走后,特意命人先把門關(guān)上,然后捶胸狂笑。 若是旁人,這般失態(tài)狂笑許是沒什么,外公一向溫文爾雅,講究儀態(tài),那就顯著非比尋常了。外面的侍女們紛紛低下頭,你偷偷瞅我一眼,我偷偷瞅你一眼,很是詫異。 是因著小世子出生么,可小世子出生有一會子了呀,怎會忍到現(xiàn)在?侍女們還沒想明白,外公已是笑夠了,自己開了門,蕭蕭肅肅,揚長而去。 外公當然是要過去看孩子的。自打小二出生,見著他的人只有祖母、外祖母,這會兒再加上一個傻的不會走路的親爹。師公、外公連同張并這嫡親祖父,都還沒見著小二長啥樣。 外公儀態(tài)優(yōu)雅的走來之時,師公正叉著腰吹胡子瞪眼睛,“阿悠,到底給不給師父看?阿并站著,不許走?!备仪槭菑埐⒁豢辞樾尾粚ο肓?,被眼尖的師公給逮住了,只好聽話的停下。 吃癟了?外公微微笑著,站在一旁看熱鬧。他和師公這二十幾年來的恩恩怨怨可復(fù)雜了,單為搶孩子,就有一籮筐的故事可講。 張并眼觀鼻鼻觀心,對周圍的一切視若不見,恍若不聞。悠然雖是一夜幾乎沒合眼,卻容光煥發(fā),毫無倦意,她笑盈盈詢問師公,“師父您說,哥哥是不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外公抽抽嘴角,阿悠,沒你這么脅迫人的。 師公氣咻咻昂首向天,半晌,昧著良心說了聲,“是?!庇迫恍τ€要再說什么,張并偷偷牽了牽她的衣襟,悠然抿嘴笑,“師父您等著,我抱孩子去?!?/br> 師公抓耳撓腮,等不及的想看看小二。張并安慰他,“師父您先坐下,消消停停的等。徒兒跟您一樣,也沒見著小二呢?!睅煿珯M了他一眼,我老人家的心事你不懂!打從還在南京的時候起,我便盼著小二了,知不知道?打從南京到現(xiàn)在,多么漫長的等待,你能明白我的心情么,笨阿并。 外公慢悠悠坐著喝茶,半分不著相。 過了許久,悠然小心翼翼抱著個小襁褓,來了。師公輕靈的躥了過去,“小二,來,太師公抱抱!”不由分說,把孩子接了過來,一通狠看。 張并壯著膽子湊過來一起看,外公也坐不住了,放下茶盞,溜溜達達走到師公身邊,看孩子。 這是才出生不到半天的小寶寶,臉孔沒有梨子大,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又可愛,又讓人憐惜。這會兒他閉著眼睛睡的正香,氣息均勻悠長。 “阿并,你看小二的骨骼如何?”師公眼睛不離小襁褓,問著一旁的得意弟子。張并沒有片刻遲疑,正色道:“奇佳!” 悠然悄悄問外公,“爹爹,看看小臉兒,便知道骨骼是否清奇?”小二裹的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了一經(jīng)小臉兒,哥哥打哪兒看出來小二骨骼清奇的。 外公微笑搖頭,這個哪里看的出來,阿并學壞了,糊弄他師父呢。 “新生兒不宜在外逗留過久?!睕]等師公和張并看夠小二,悠然便索還孩子,要抱回去。師公和張并雖是舍不得,卻沒敢提出抗議,乖乖的把孩子還了。 外公很大度的根本沒要求抱孩子,反倒催著悠然,“回罷,回罷?!钡刃《L大了,全歸我管,這會子且不急。 悠然把孩子抱回去的時候,阿遲已醒了。產(chǎn)婦睡一覺醒過來自然是要補充體力,喝些清淡卻滋養(yǎng)的湯品。明明有專門喂湯的長嘴琺瑯小壺,張勱偏偏棄而不用,捧著個精致瑩潤的汝窯小瓷碗,一勺一勺喂給阿遲。 喂一勺,兩人便含情脈脈的看一眼。悠然含笑輕吻嬰兒的小臉蛋,寶寶啊,你爹娘正忙著,你暫時跟著祖母,好不好? 嬰兒皺著個小臉,睡的十分香甜。 張并陪著師公、外公,把煮好的雞蛋點上紅色朱砂,命仆從搬出去分給路人。親友處自有人前去報喜,府里不論是侍女、媳婦、婆子還是管事、小廝、仆役,自上到下各加了三個月的月錢,人人喜笑顏開。 添人進口,這是最大的喜事了。 這天魏國公府人人都是笑著的,不過笑的不盡一樣。長輩們是舒心的笑,大哥大嫂和橦橦是欣喜的笑,張勱和阿遲呢,是傻傻的笑。 兩人半晌半晌的湊在一起津津有味的盯著嬰兒看,連眼睛都不眨一眨。也不挪地方,也不換姿勢,也不覺著累,偶爾說句話,也不外乎是“兒子真好看”“兒子可愛的要命”。 這一對才升職的父親、母親,膩味的連悠然都看不過眼了,著實笑話了幾句。張勱很不好意思,阿遲也有些害羞,不過,悠然走后,他倆照舊。 事實證明,小二確實天姿過人。到了要吃奶的時候,阿遲抱著他,把j□j塞到他的小嘴里,他立刻撮住j□j不放,用力吮吸,沒多大會兒就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口奶,十分順暢。 雖然如此,阿遲頭回喂奶,還是疼的倒吸氣。張勱在一旁看著,心疼妻子,認真的教訓(xùn)兒子,“長大了要孝順你娘,知不知道?” 阿遲看著懷中的兒子,溫柔似水,“我恨不得把能給的都給他,不知怎么疼他才好。仲凱,這點疼不算什么的,為了他,再怎么疼我也樂意?!?/br> “嗯,我也樂意?!睆垊曜匀欢徽f道。 張勱這會兒對小二真是柔情滿懷,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吃小二的醋,會想方設(shè)法把小二攆走,好跟寶寶娘共渡良宵。當然了,這是后話。 這時小二剛出生,和他的父親還處在蜜月期,往后么,咳咳,可就難說了。 悠然的姐妹、嫂嫂們根本沒等到洗三,已相約前來看嬰兒。都是生育過、教養(yǎng)過孩子的人,很明白阿遲,不過是來房中略看了看,便到廳中坐著敘話了。 孟家人的聚會,向來熱鬧。 “大名沒想好,小名呢?先叫二哥兒啊,也成?!闭f起小二的名字,都是捂嘴笑。欣然最小,生氣勃勃的說道:“這回五姐夫可要緊著起名兒了,擔誤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載衣之裳,載弄之璋”,給他穿上好衣裳,給他玩弄白玉璋。 以前說生男孩是弄璋之喜,生女孩是弄瓦之喜。璋是玉器,瓦是陶制的紡線垂,紡織用的。這當然可以算做是重男輕女,也反映了當時男女分工不同。 ☆、112、載衣之裳(下) 本來么,才出生的小孩子,起名字盡可以消消停停的。不過前頭有大哥兒的例子,萬一皇帝陛下再惦記著,“張卿的次孫,尚無嘉名。”他這圣明天子憂臣子所憂,想臣子所想,替二哥兒也賜下名字,那五姐夫的字典豈不又白翻了。 大姐悅?cè)缓托廊皇峭附忝?向來親密,嗔怪道:“哪壺不開提哪壺!”五妹夫快把一本字典翻爛了,結(jié)果大哥兒的名字是御賜的,這事你偏偏要單門拎出來說,真是淘氣。 欣然沖大姐扮了個鬼臉,引的眾人都笑。 孟家兄弟姐妹之間向來和諧,平日親親熱熱往來,若遇到事則是你幫我,我?guī)湍?,異常友愛。這回張勱有了嫡長子,魏國公府后繼有人,姐妹也好,嫂嫂、弟媳婦也好,都替悠然高興。 歡聚過后,季筠、鐘煒有事先告辭了,悅?cè)弧⑿廊?、依然也是當家主婦,各有各的忙碌之處,并沒過多逗留。倒是安然尋了個借口,留下沒走。 不走,當然是有事。悠然笑盈盈把她讓到幽靜的內(nèi)室,侍女捧上香茗,姐妹二人說著體己話?!岸脊帜氵^于執(zhí)意?!卑踩槐г?,“說什么表兄妹之間血緣太近,不宜成婚,生生把阿若耽擱了?!?/br> 安然的小女兒李若,一直鐘情于張勱。如今李若也有十七了,任是給她說誰家的好兒郎,她也是冷冰冰的不予理睬。嬌養(yǎng)慣的幼女,打不得罵不得,說句重話也舍不得,愁壞安然這當娘的。